第四十二章
“他画得真好。”夏广白低头看着秦烨的画，“很有感染力。”
这时肿瘤科的主任肖祺山带着一大群学生们查完房，过来看到夏广白和林糖心在讨论，手里拿着画作。他不经意地说：“哦？是那个令整个肿瘤科都头痛的秦烨画的？”
“是这样。肖主任您好，我是临床心理科的。”林糖心忙自我介绍。
“原来如此，肿瘤科很需要临床心理科的帮助。”肖祺山说，看着林糖心，他又想起什么，“我记起来了，你是上周的医闹事件……”
“肖老师，那是病人家属的错，和林医生无关。”夏广白忙维护道。林糖心也很紧张。
肖祺山把夏广白的反应看在眼里，心想：这两个小年轻挺有意思。
“临床心理医生要怎么和我们肿瘤科一起联合诊治啊？”肖祺山问。和大部分国内的医生一样，肖祺山对临床心理学在第一线实践中的应用不太了解。
“我第一次看到秦烨的画册，觉得艺术治疗应该是个适合他的方法。”林糖心说。
夏广白很佩服林糖心的观察能力。她仿佛拥有一双自己没有的眼睛，能看出病人内心深处真正在意的事情，他们这些来去匆匆的医生护士，反而没有林糖心这么细心。
“对了，我问了他希望这幅画作上的某一部分可以作出些什么改变，他说过，希望那些红色的菱形都变成雪。我在想，这意味着什么？”林糖心思考着。
夏广白想了想，也很在意，“这意味着……或许可以试试看冰敷？我再评估一下。”
林糖心暂时没想到这层，看了夏广白，又看看皱着眉的肖祺山，“这在医学角度上……可以吗？”
夏广白说：“他的疼痛是肿瘤压迫神经所致，除了麻醉和吃止痛药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尤其是癌症会影响人的体温调节系统。一般来说，局部冰敷是应用于炎症的，并不是应用在癌症剧痛上面的。”
林糖心点点头：“据我所知也是。”
大家应该都把所有方案都考虑过了。肖祺山又看着画作，说：“但是人的身体有自身适应的体温，我们这里医院病房也偏热一点。他的疼痛可能和病房温度也有关系。有些患者在温暖环境下疼痛更明显，冰敷可能短暂缓解，但我们要看他的具体情况。”
林糖心说：“那要不你和秦烨探讨，你不行的话，我再跟秦烨说。说不定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我把冰袋带过来试看。秦烨要是不舒服，我们就立刻终止。”
看到他们三人在拿着画在谈论治疗方案，有经过的医生和护士也围上来，好奇地看着画。
“这是我癌症病人秦烨的画。临床心理科的林医生引导他画出来的。他画得好吧！”夏广白把画递给他们看，语气竟然带有一丝骄傲。林糖心忍不住偷偷笑了。
“是那个很难沟通的秦烨画的吗？”有护士认出来。
“是的。”林糖心点点头。
“哇，林医生，我之前见到他，他还是非常不信任我们医护人员的。”
“是啊，没想到你连续两次跟他聊了这么长时间。”
“他还主动作画给你看。”
……
一时之间，办公室里赞美的声音响成一片，肖祺山也认同地看着他们。
林糖心感到被医闹事件打击后的自信心在慢慢恢复，她甚至有些恍惚。
上周医闹时，她站在同样的医院走廊里，承受着截然不同的目光。如今，这种落差让她有些不真实。
“临床心理科的确能帮助很多病人，秦烨这样的案例，或许可以作为肿瘤科的一个新尝试。”肖祺山看着秦烨的画说着。
林糖心：“有任何需要我们科的，尽管联络。一定尽力帮忙。”
肖祺山离开后，夏广白听到这么多人都看着林糖心，忽然撇了撇嘴唇说：“行了行了，都别看着她了。”
这时，林糖心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上司谭立桐的信息：“糖心，你和肿瘤科患者的谈话治疗结束了吗？我和纪医生在精神科值班室等你。”
***
岭南医院精神科。
林糖心一走进去，不安地发现自己成了年轻医生们眼中的焦点人物。
她一出现，他们的视线就蜂拥而至，集中在林糖心身上。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眼中好像没有讽刺，而是对她的同情。
柳萌马上问：“林医生！你还好吗？”
连一向不是很看得起林糖心的住院医师们，例如刘子皓和陈慕飞他们，都没有说落井下石的话。
精神科的住院总陈慕飞平时作风高冷，不轻易和新人走得太近，这时还主动问她：“林老师，你没事吧？”
“我很好。”林糖心忙说，道了谢。
“甜心小姐，看不出你还挺坚强的。”刘子皓难得说了句好话。
一旁的柳萌眼看着就要骂他，林糖心就皱起眉，勇敢地说：“刘医生，我不喜欢‘甜心小姐’这个外号，在工作场合，请你正式地叫我‘林老师’，或者‘林医生’。”
刘子皓一时语塞，也就不好意思开玩笑了。他只能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林老师。”
一向嚣张的刘子皓吃瘪了，柳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陈慕飞也忍俊不禁。
精神科医生们又忙去了，柳萌主动递给林糖心一杯咖啡，一边说了些查房的事，和精神病人们的状况。
说了大概十分钟，柳萌又补上：“今天早上查房，你没有来，万主任还向纪医生说起你呢。现在医闹是越来越严重了。”
林糖心听得惊讶，喝口咖啡，叫柳萌多说一点。
柳萌说：“虽然精神科不如外科这么众矢之的，但病人和家属对我们医生也是说骂就骂的，但何况我们病人还有精神问题。我上次听到有个病人打电话给办公室里，对着万主任大骂，骂的音量连病房的人都听得见。”
林糖心没想到连主任医师万海强也遭受过这种对待，震惊了。
“那纪医生呢，她没有被医闹过吧？”林糖心揪紧了白大褂的衣角问。
“当然有！上次有个有癔症的精神病人还动手打纪医生了呢！”
“天呐——”林糖心咬住了嘴唇。
“总之，我们大家都很体谅你的。”柳萌说。
林糖心向柳萌道了谢：“对了，卢韵姿医生呢？怎么今天没见到她？”
柳萌：“神经内科医生叫精神科去会诊，纪医生就让卢韵姿过去了。”
林糖心回想起来，是呢，卢医生是神经内科转过来精神科的嘛……严格来说，林糖心是临床心理科、精神科、神经内科的医务人员，也是要做神经内科的工作的，只不过最近其他科的会诊是多了一些。
柳萌整理着办公桌上的病例：“刚刚卢医生走得有点急，打出来的病历都没带上，让神经内科的同事再给她打印一份吧。
林糖心顺着柳萌说的话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张病历，上面写着：“沈瑞芝，手部功能性障碍……”
——沈瑞芝，这个名字好熟，在哪里听过呢？
林糖心正想着，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一下，是纪雪：“糖心，过来我们这边值班室。我和谭博士在等你。”
***
值班室里只坐了两个人，纪雪和谭立桐坐在电脑前，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佟小蕊的病历。
林糖心拉开她们对面的椅子，一阵紧张。
纪雪斩钉截铁地：“ICU医闹事件不是你的错。”
谭立桐也说：“我们从保安室那里调出了ICU楼层的录像。保安也确认了，是对方家属先动的手。”
林糖心听在耳里，感到一阵窝心。纪雪和上司的认可，对于她来说才最重要。
谁知，谭立桐话锋一转：“糖心，接下来的事，你可能要作好心理准备……”
林糖心感到心瞬间往下一沉。
谭立桐继续：“医院管理层还是决定对此事做审查，审查的科包括精神科、消化内科和临床心理科经手佟小蕊的医务人员。”
林糖心知道这一定逃不过了，她忍受煎熬般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纪雪接下来的话让林糖心好受了一点：“我也要接受审查。我是精神科负责给佟小蕊开药的医师。消化内科的一名副主任医师也是。但是……”
纪雪话还没说完，林糖心已经明白了。
林糖心说：“我是重点审查对象，因为我是最晚接触她们的，而且我也和家属刘晓多次相处过……”
一想起刘晓，林糖心的内心又一阵刺痛。
纪雪把手放在林糖心肩上：“我和谭博士都会尽全力保护你的。你在审查会议上如实汇报便是。”
***
林糖心没有把这话跟林俊城和夏广白说，不想让他们平白无故地担心。倒是夏广白，在下班时主动打电话来问林糖心：“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林糖心就只说：“还可以，因为早上有了秦烨的鼓励，艺术治疗仅仅进行过两次，就似乎很有进展，我到现在还是挺高兴的。”
夏广白在电话里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那你上司……”
林糖心说：“值得庆幸，她们都站我这边。我相信她们会帮我的。”
“行，那我加班去了，就不陪你回家了，急诊科那边有一台手术。明早也是。”夏广白说，“冬天快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肿瘤科病人这么多。”
“这么辛苦啊，快去吧，不用管我。”林糖心忙说。
冬天，快到了。岭南从来不下雪，只会下很薄的冰粒和冰雹，而现在还远远没到这个时候。寒风从窗边吹过来，扬起林糖心的白大褂的衣角，那一点凉意也落到了她的心里。
***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间，初次审查会议就开始了。
林糖心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看了好几个外科的病人。不得不说，有时候工作真是最好的良药，可以让她暂时忘却掉医疗审查带来的忐忑不安。
中午，林糖心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双手冰凉。她深吸一口气，手心里全是冷汗。
医院的走廊仿佛比往日更长，她一步步走向会议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悬崖边上。
到会议室里，看到许多穿白大褂的陌生人都坐在里面，议论纷纷。
纪雪也在，和另一名医师正在交谈。ICU的洪钰也在，朝林糖心招手。
林糖心忍不住注意到和纪雪、洪钰坐在一起的另一名医生，年龄也不大，最多也就三十岁上下，长相俊逸。一看到林糖心，他主动说：“林医生好。我是消化内科的主治医师狄时泽，负责佟小蕊消化方面的治疗。”
林糖心连忙回礼，介绍自己一遍。
狄时泽叹气，“大家都不容易，佟小蕊确实是个很难的病例，她妈妈刘晓也是很典型了。她之前急救时，我刚好有事不在岭南，交给我上司负责，不然也和你们一起参与抢救。”
林糖心和洪钰齐齐点头。洪钰出神地看着狄时泽，又转头不好意思地向林糖心笑笑。
狄时泽长得很好看，仔细一看，要是他不戴眼镜的话，气质和身形甚至有点像年长了好几岁的夏广白。
林糖心把洪钰的小动静看在眼里，饶是在这样紧张的气氛里，她也忍不住微微笑了。
林糖心正想和纪雪、洪钰都说说佟小蕊的事情，就在这时，医院的好几名中老年医生们都走了进来。
纪雪率先站起来，对前面最年长的、头发有些花白的医生说：“袁副院长。”林糖心和其他人也忙站起来。
袁副院长扫视了在场所有人，视线落在她身上时，林糖心下意识地绷紧了背。
医疗审查会议开始了，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