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平城,城主府。
圆月高悬,秋夜凉薄,主屋内熄了灯,偌大的府邸万籁俱寂,只有按例巡查的侍卫刻意放缓的脚步声和风声。
“啊啊啊!!!你干什么又偷偷摸进主上的卧房?!!”
夜晚的寂静被这一声叫喊打破,侍卫们慌慌张张举着火成队跑过去,破开院门,却纷纷呆住了。
偷摸不成的主人公显然没有丝毫做贼心虚的意识,此时正稳稳抱剑站在院中,脚下踩着个活生生的人,眉眼端的是桀骜不驯。
“裴听霜你太嚣张了!!!你别用脚踩我!!!有本事放我起来——”
“小声,很吵。”
她眉头一拧,松了脚,拎着衣摆站到另一边。
裴听霜。
侍卫们听清这人的名字,眼观鼻鼻观心看向被他们拆开的院门,又默不作声地退开,纷纷心道不好。
裴听霜此名,现今天下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新朝建立不过十年功夫,帝王无德,如今又逢乱世,五年前,消失的旧朝末帝容逸从平城这个犄角旮旯的边境小城中重新冒头,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位名叫裴听霜的女将军。起初这位亡国之君在平城大张旗鼓地起义造反,新朝皇帝怒不可遏,当即大军压境,派了亲信陈麟来剿灭反贼,哪曾想亲信带着十万大军不声不响的投了敌。
乱世的导火索从那一年被点起,澧朝各郡纷纷造反,乱成了一锅粥。
造反的容逸像正规军一样四处镇压,名不见经传的裴听霜挂了帅,打完自己人打周边的蛮族,时不时骚扰骚扰朝廷,说来也怪,这位年轻的裴将军邪门得很,武功深不可测,五年内更是未逢一败,硬生生将九郡十三州野心勃勃逐鹿群雄的反军打成了孙子。
至此,乱世第六年春,澧朝德裕十一年,皇帝姓萧,可天下之主在平城,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了。
众人畏惧地缩了又缩,畏手畏脚地退出院中。
“吱呀”一声。
主屋房门从里面被拉开。
“何事?”男子一身月白里衣,眉眼温和,生得极其俊美,此时他发丝杂乱,没多讲究地打了个哈欠,睡眼蒙眬地抬手挥了挥,“陈麟你半夜三更鬼叫什么?”
裴听霜微微抬眼,视线从他敞开的衣领那处一扫而过,如同被刺到了一般立马移开眼,一声不吭。
“主上,她偷摸进你卧房被我逮住了!!她还踩我!!”陈麟一个前翻从地上滚起来,指着裴听霜,语气气愤,“你看她!她这就是心虚不敢说话!!”
容逸抬了抬眉,靠着门看向裴听霜,故作讶异道,“裴姑娘,你这是……”
裴听霜冷嗤一声,“少装无辜,我为什么这样你知道。”
容逸叹气,三两步下了台阶,语气如同丢失了清白的黄花大少爷一般委屈,“深更半夜闯我卧房还这样,我真是……”
裴听霜冷眼看着他走近,伸手捏住他衣领将他向下扯,“装不明白是吧容逸,和我玩什么心眼?”
陈麟又要叫喊起来,裴听霜微微偏脸,示意他管好自己的嘴,这才松开手,“我的玉牌呢?”
容逸敛去调笑的表情,眼里的情绪淡了些,不做声。
“你当我不知道是你拿走了?”
容逸看了她良久,“一定要走?”
“是。”
于是他便垂下眼,攥紧手,再没了声音。
只是一瞬间,气氛便古怪起来,陈麟插在他们两人中间,只觉得一个头顶两个大,他左思右想,望见一边大开的院门,又慌不择路跑了。
院内只剩两人。容逸看着她的侧脸,声音微哑,“我还以为,五年后会有所不同了。”
“如果我不这样做,是不是连一句你的告别都听不到。”
裴听霜没回答。
“如果我不这样做,我会不会像从前或以后的的很多人一样,慢慢不记得你的名字,直到十年二十年后,整个人间都找不出来一点你的痕迹,裴将军……”
他声音温和地道,“这不公平。”
“所以呢?”裴听霜骤然抬眼,“你想怎样?要我留下?还是——”
“我从没想过留下你。”容逸打断她,又珍重地重复了一遍,“你从来都不属于这里,我知道。我从没想过留下你,裴听霜。”
五年前,他从海边捡到她的那一刻便知道,她从不是此间凡人。
他声音慢慢低下去,走近一些,只克制的停在离她很近的两步外,低头,微微期盼地看着她,“不要不告而别好不好。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和她一起走?
简直荒唐。
裴听霜皱了皱眉,下意识想一口回绝,却看到了青年泛红的眼眶。
似乎只要听到一句拒绝的话,便能立马落下泪来。
“……”
她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答,罕见地语塞。
容逸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黯然,眼里红热一片,不声不响地垂下眼。
裴听霜松了松肩颈,抬手碰上他眼角,指尖一缩,却还是轻轻一拭。
“哭什么?”她低低道,“这样不好么?”
“总归我不会忘了你的。”
“最晚这月一过,这人间的权势、地位你都唾手可得。我曾说过,凡人寿数太短,若将太多时间都花在一个并不值得的人身上,是很愚蠢的做法。”她有些困惑的收回手,“容逸,你是很聪明的凡人,怎么也会做这样不清醒的决定?”
容逸只是看着她,放轻声音,“因为我只是凡人,我认为你值得。”
人总有七情六欲,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难以割舍,总会因为在意的人难以清醒。
再聪明的人,撞到了命定的逃不掉,还是会愚蠢又固执地不撞南墙不回头。
在裴听霜困惑的目光里,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声音轻的几不可查,“因为我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