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诚意接到许女士电话时,正在单位食堂排队打饭。
此时正值就餐高峰期,大暑的季节,虽有中央空调马不停蹄地运作,但因着人乌泱泱挤满了大厅,心里还是说不出的燥热。
她想到许女士挂断电话前心花怒放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一抽。借口找了一茬又一茬,没想到这次真的躲不过去了。
再瞥一眼前排正被美食诱惑,望眼欲穿的赵悠悠,不禁感叹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周末你要去相亲啊?”赵悠悠突然回头。
“你听见了…….”岳诚意瞬间有些许尴尬。
“废话,你妈那大嗓门,不想听见也得听见了。”赵悠悠白了她一眼。
“嗯……头疼……”她环顾四周,发现许女士的大嗓门貌似只钻到了赵悠悠耳朵里,于是放下心来。
“啧啧啧,瞧你这点儿出息,咱好歹也是院里的优秀青年才俊,小小相亲,那不是手拿把掐。”
她跟岳诚意同年进入申城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目前都在发展研究中心工作。
只不过三十岁的岳诚意已经是院里最年轻的高级工程师,核心研究员,而自己仍然在复印材料,上传下达的基础工作里苦苦挣扎。
“说真的,你这条件都混到相亲了,这世道真挺魔幻的……”赵悠悠纳闷道:“你说明明追你的人也不少,没道理清心寡欲到现在呀?”
岳诚意长相清丽,气质矜贵,家庭条件又好,身边并不缺少爱慕者。
但来院里三年,感情生活愣是没泛起半点涟漪。非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平时工作太忙,人又很闷,但这也不能成为单到现在的理由。
相比起来,自己跟男友恋爱长跑七年,虽然平平淡淡,但在岳诚意面前,简直是降维打击般的存在。
“对方什么条件?现在相亲市场牛鬼蛇神可不少,你个相亲小白,别被吓住了。”赵悠悠很担忧。
“北城人,跟我同岁,海归博士,年初刚调到申城,生物研究所工作。”岳诚意努力回想电话里许女士连珠炮似的介绍,简要总结道。
“听起来还不错,不过搞科研的,年纪也不小了……”赵悠悠突然提高音量,“该不会是个秃头吧?!”
“你还能再大点儿声么……”注意到周围投射过来的探究目光,岳诚意眼神凉凉,主要她对“年纪也不小了”这句话有些意见。
“真的,现在的博士呀尤其是搞科研的,脾气古怪的不少,秃头的也不少。”
赵悠悠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接着说:“见面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他的头发,最好你俩到户外走走,找个风口站站,没准风一吹——”她比划着掀假发的动作,“露出假发片就尴尬了。”
岳诚意有些佩服赵悠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于是投去一副懒得搭理她的眼神。
“别太担心,毕竟是第一次相亲,大概率是不成功的,到时候你想遁,给个暗号,我打电话解救你。”赵悠悠拍着胸脯保证。
“……你要是真想帮忙,早点把刘主任去年调研的几个项目情况整理给我就行。”
“咳……咳……我好饿,怎么还没到我们,刚刚看到有我爱吃的毛豆烧鸡。”
赵悠悠心虚转身,继续盯着窗口。看着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岳诚意无奈摇头。
——
当天晚上,介绍人周阿姨给她发来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周阿姨跟许女士是多年的麻将搭子,她的儿子许周恒是岳诚意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两个人在一次家长会上一见如故,成了莫逆之交。
“诚意,地址和时间都发你了哈,小伙子人不错,你们多聊聊。”
岳诚意抱着手机,试探着问:“阿姨,您有对方照片么?”
她心里打着小算盘,许女士是个十足的颜控,如果对方条件不错的话,没准长得五大三粗,能成为她拒绝这次相亲的理由。
“哎吆,要啥照片嘛,这不明天就见到了。而且现在人拍照啊,做不得数的,要么是那些什么屁图美颜,人不人鬼不鬼的。要么万一他不会拍照,拍丑了你不就错过了嘛。”
周阿姨觉得发语音不尽兴,干脆一个语音电话拨了过来,“上次我家琪琪直播,我凑过去看了一眼,了不得,脸都成三角的了!跟本人八竿子打不着。”
“那或者联系方式您有么?到了也好联系。”问不出来,她自己要也行。
“哎吆,那也没有,你放心诚意,阿姨跟你保证,他要是放你鸽子,阿姨头一个冲过去教训他。”话筒里传来哗啦哗啦地搓麻声,显然周阿姨正奋战在牌桌上。
挂断电话,岳诚意长叹一口气,今晚获取的信息量极少,总感觉这亲相的不靠谱,她不禁怀疑赵悠悠之前说的“秃头博士”是不是真要一语成谶了。
——
周六晚上,岳诚意担心路上堵车,提前出发了一会儿,到约定的雅湘居楼下时,刚过五点四十。
她向来不喜欢迟到,但也怕早到,平白多出很多时间与对方周旋。于是停好车,走进马路对面的星巴克,点了杯冰美式消磨时间。
浸染在暮色里的申城被密不透风的湿热裹挟。岳诚意自小在申城长大,对这样的夏日倒也习以为常。
在许女士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她今天略微打扮了一番。
穿一件丝质半袖米色衬衫,下身搭一条浅棕色高腰竖裙,往常干练的低马尾此刻懒懒地散在身后,比平日工作时的装扮多了几分知性优雅。
岳诚意倚着窗边卡座,指尖摩擦着透明杯壁上凝结的小水珠。暮色里,一对大学生情侣手挽手从窗前经过,她突然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细数自己匮乏的感情经历,好像总是一波三折。
高中时她曾经暗恋过同班同学,最终狼狈收场,这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导致面对新的感情时,常常不知所措,被动逃避。
后来,她亲手结束了一段在北城读书时的三年之恋,毫无留恋地返回申城工作,看似狠心,实则是不愿意在一段无望的感情里继续抉择。
岳诚意轻轻叹了口气,她深知许女士如今的乐此不疲,只是源于身为所谓的大龄单身女青年妈妈的认知焦虑,她理解,所以更不忍心一盆冷水泼到许女士头上。
或许,这场见面不过是暂时安抚母亲的缓兵之计,但至少,她愿意给彼此一个礼貌的开场。
手机在桌面上轻颤两下,屏幕亮起赵悠悠的消息提示。
简短的“祝你好运。”
紧接着又发来一张蘑菇头吹气,头发飘走的表情包。
岳诚意不自觉嘴角上扬,跟着甩去一张哭唧唧的小熊脸,沉郁的心情貌似好了不少。
——
雅湘居二楼包厢里,红木雕花门半掩着。
“先生,现在要点餐么?”身着靛蓝旗袍的服务员垂眸轻问。
她目光扫过安静坐在桌前的客人,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那人脸庞略显清瘦,眉眼柔和俊朗,皮肤透着苍白,单单坐在这里,就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
“暂时不用,有需要我喊你。”他抬起眼来,墨色的瞳孔里盛满温润的笑意。
顾承平抬手看了眼腕间的手表——六点十九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一分钟。
他翻出手机,划开屏幕,找到微信通讯录里新添加不久的好友名字。
“谢谢。”
“不用客气。”对面很快回复。
顾承平揉了揉发酸的眉心,今天他在所里加了一天的班,而这样的日子早已成了常态。
自从年初调到申城,他鲜有空闲。既要统筹新团队的搭建,又要兼顾北城尚未收尾的几个科研项目,事情千头万绪,时间竟被切割的支离破碎。
下午,团队的年轻博士后因为操作失误,导致细胞培养箱次声波频率紊乱,整整一批实验样本在消杀程序中化为乌有。
虽说这批细胞培养时间不算长,造成的后果也并非不可原谅,但对方一周内连续三次出现差错,已经引起中心领导的注意。
受周主任委托,顾承平不得不把他喊到约谈室里,进行了一次谈话。
“她搬走了所有的东西,连阳台上那盆铃兰……”
顾承平看着年轻博士后泛红的眼眶和上下滚动的喉结,脑海里突然闪现过某个遥远的画面。
……
“顾承平,周末你有时间么?我有话想跟你说。”
“如果你是想说喜欢我,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心情去喜欢一个人。”
……
“去休息室睡两个小时。”顾承平合上记录本,声音沉稳,“明天早上八点前,把重制样本的可行性方案交给我。”
推开P4实验室厚重的铁门,浓烈地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思绪如潮水般褪去,说出口的话却愈发清晰。
不过,下午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顾承平的好心情,当他看到缓步而入的岳诚意时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