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推门而入的身影，顾承平下意识瞥一眼手表，六点半，独属于岳诚意的准时。
眼前的人变化挺大。
以前的她有一些婴儿肥，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先低头，于是双下巴便在软软糯糯地声音中折出可爱的形状。
如今温和害羞的样子早已不见踪影，五官隐默在顶灯投射下的光晕里，微微尖翘的下巴褪去青涩圆润，斜斜望过来的视线有些许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
“你好，我是岳诚意。”唇角掀起细微的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没有起伏的语调，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并无不同。
“你好，顾承平。”他挑眉，很快意识到岳诚意打算把他当陌生人的事实。
岳诚意攥着包带的手不由紧了紧，呼吸都跟着慢了下来。意料之外的重逢，远比想象中更让人窒息。她还没做好旧人相认，尴尬寒暄的准备。
“选了这家湘菜馆，评价还不错，不知道合不合口味。”顾承平把菜单递给对面就坐的岳诚意，笑着道：“看看想吃什么？”
湘菜二字像枚小针，轻轻扎进岳诚意记忆深处。
岳诚意虽是地地道道的申城人，但和当地人少油少盐的清淡饮食习惯南辕北辙。可能继承了许女士川西人的生理特质，她自小便视辣如命。
可她知道顾承平不喜欢吃辣，到了有点娇气的程度。
高二下学期，顾承平在全国生物学联赛中获了一等奖，顺利成为国家集训队成员，并提前锁定清北大学等国内顶尖高校保送名额。
班长许周恒提议，周末班委聚餐庆祝。岳诚意作为团支书，自然也要参加。
一向饮食清淡的顾承平突然提出想去吃重庆火锅，结果一顿饭还未吃完，就因为急性腹痛，被送去了急诊。
没想到多年过去，他竟然主动选择了一家湘菜馆，不过她转念一想，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更何况是一个人的饮食习惯。
“辣味腌笋、小炒黄牛肉、皮蛋擂辣椒……嗯……再来一份永州鸭血，可以么？”
岳诚意翻看几眼菜单，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不能辜负别人的一番好意。
“菜比较开胃，再加两瓶酸奶。”顾承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笑意，喊来服务员点餐。
对面的顾承平一脸淡定，让岳诚意有些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毕竟对于一些无足轻重的人，又过了那么多年，想不起来也很正常。
“今天路上还挺堵的吧？”服务员布菜的间隙，顾承平问道。
“嗯，路上还好，停车费了些时间。”
包厢里陷入寂静，偶尔传来筷子触碰餐具的细微轻响。
岳诚意注意到顾承平夹了几片腌笋，不过片刻，便皱起了眉，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心里了然，对方口味并没有改变。
“你不喜欢吃辣？”她试探道。
“还好。”顾承平拿餐具的手一顿，“偶尔也要尝试一下。”
和相亲对象第一次见面，就要偶尔尝试一下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有意思。
“第一次相亲么？”
“嗯？”岳诚意投去疑问。
“听周阿姨讲的。”顾承平微微后仰，轻声道：“很巧，我也是。”
“嗯。”岳诚意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周阿姨真的挺周到的，跟自己介绍那是惜字如金，跟顾承平介绍，连她第几次相亲都抖搂出去了。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对面飘来轻飘飘一句话。
“嗯？”
“我们不是在相亲？”顾承平反问。
“坦白说，我并不喜欢通过这种方式去认识一个人。”岳诚意幽幽开口，说了句不算违心的话。她想把这次意外的重逢描述的尽量无足轻重一些。
顾承平听到回答，竟没有丝毫恼意，反而笑了笑：“挺好。”
“什么？”岳诚意不明所以。
“那是本身并不认可相亲这种方式，还是单纯……对我不敢兴趣？”顾承平尾音里仿佛带了个小钩子。
“额，你别误会，相亲这种事我是挺理解也挺尊重的，毕竟很多人通过这种方式找到自己的伴侣。”岳诚意找补道，想起来他是个爱记仇的人。
“对你本人我也没有丝毫的意见。我来之前甚至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也没见过你的样子。”
这句话说得真诚。但岳诚意没讲，如果知道相亲对象是顾承平，她是万万不会来的。
“只是……”她努力措辞。
这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声，打断了岳诚意要讲的话，是赵悠悠迫不及待的询问。
“怎么样？也不吱一声，到底秃不秃？”
岳诚意余光扫过顾承平垂落额前的碎发，礼貌地冲他点点头，开始低头回信息。
“不秃。挺浓密的。”
“但是，膀大腰圆，笑起来好猥琐。”
“我擦，那不用带到风口里去了。”
岳诚意回完消息放下手机，忍不住唇角上扬。
“只是有喜欢的人了？”顾承平面无表情，继续刚才的话题。
“嗯？”岳诚意抬头，一脸茫然。紧接着意识到他可能有什么误会。
“算是吧。”她低低说道，打算将错就错，小小撒个谎，彻底结束这场让人煎熬的见面，“不好意思呀，来这边只是不想辜负周阿姨的一番心意。”
岳诚意觉得自己这话挺渣，刚刚还怕他小心眼怪罪自己的念头已经烟消云散，因为顾承平单单坐在这里，就足够提醒自己当年有多么的自作多情。
他可不是会吃回头草的人，哪怕这颗回头草开了花，送到他的嘴边。
气氛突然的沉闷。顾承平好像不是很开心，也是，他可以不喜欢自己，但别人不喜欢他，估计会有落差。
岳诚意主动换了个话题：“听孙阿姨说你是北城人，怎么跑申城来了？”找补两句，等他回去，没准讲她坏话会口下留情一些。
“所里跟申大达成了战略合作，考虑长期合作的必要性，在申城开设了分所。”顾承平目光一闪。
“哦。欢迎你来我们申城，这边漂亮女孩子还挺多的。”岳诚意回的热情，还不忘拍马屁：“你应该挺受漂亮女孩子喜欢的。”
“哦？”
“就第一次见面嘛，我觉得你挺像孔雀的。很帅气。”不过是开屏的孔雀，岳诚意心里补了句。
顾承平听着她拐弯抹角的形容，刚刚有些郁结的心情轻快了一些，毕竟言语下隐藏的不满总比毫无波澜来的好。
饭局结束，岳诚意看一眼对面的顾承平，他几乎没有动筷，嘴唇红润润的，左手边的酸奶倒是喝了个干净。岳诚意自己也没有什么胃口，她把原因归咎于刚刚的冰美式。
“有些冒昧……”顾承平欲言又止。
“待会儿所里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但我的车子送去保养了……”
岳诚意好似听出了顾承平的言外之意，车子不在，不方便送她。
呵，借口编得可真烂。
“哦…没事，我自己开车了。”
她十分庆幸自己出门前的深谋远虑，只不过当时想的是怕对方要送自己，延长见面的尴尬期。
“那太好了。今晚打车，估计要排很久的队。”顾承平一脸真诚：“我对申城还不是很熟悉……方便的话，可以搭一下你的车么？”
岳诚意本能的想要拒绝，又开始痛恨刚刚的庆幸来的太早，以至于转瞬间变成了不幸。
——
顾承平结完账，跟岳诚意去地下车库取车。
白色的奔驰s级，精致内敛，是岳先生送的生日礼物。但岳诚意很少开，她目前居住的公寓离单位很近，地铁便能直达。
“去哪里？”岳诚意系好安全带，点开车机导航望向副驾的顾承平。
“非感染性慢性病防治研究所，拥军路38号。”
二十三分钟，还好。岳诚意轻舒一口气，左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点两下，没注意到一旁似有若无的打量。
岳诚意打开中控区的空调开关，随着冷风开始在车内流动，内心的燥热得到一丝舒缓。
车内一片安静，只有发动机轻微的嗡嗡声。身旁隐隐散发的后置木调香气，轻轻撩拨浮动的情绪。顾承平微微侧头，看向窗外：“我的母校。”
岳诚意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假装没有听到。但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顾承平哪是忘记她了，路过南宁中学大门口，来这么一句，分明话里有话。
车子停在一栋古朴的大楼前。
“谢谢。”顾承平解开安全带，拿出手机，倾了倾身子，“加个微信可以么？方便的话，下周请你吃饭。”
“不用了，举手之劳。下周我出差，不在申城。”岳诚意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二维码，拒绝的果断。
顾承平拿着手机的手并没有收回，他微微靠近的姿势让岳诚意很不自在，于是认命地在包里掏出手机，扫码添加好友。
“没关系，来日方长。”顾承平打开车门，向岳诚意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顾承平望着渐渐驶离地车后尾，眼中意味不明。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起来。
“喂。”
“先生，是您叫的代驾么？”
“嗯，车钥匙在玉和路雅湘居柜台处……”
“……开到拥军路南的停车场就可以了。”
“谢谢。”
挂断电话，顾承平转身向大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