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宙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因为极为罕见的，他在顾承平脸上读到了春心荡漾的表情。
尽管他收的很快，快到让人以为是幻觉，但是凭着多年分析数据的敏锐直觉，他绝对没有看错。
“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张宙语气里带着八卦的热切。
顾承平慢条斯理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抬眼看着他似笑非笑。
“你小子，谈就谈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瞅我就能证明自己清心寡欲了？”看到顾承平的反应，他内心更加确信了几分。
“找我什么事？”顾承平身子向椅背后靠了靠，双手支在脑后，仰头看着面前的老张，跟平日严肃正经的模样大为不同。
“就是你推荐的那个同学，小岳，邀请我周末去光域吃饭。”张宙兴奋道：“你说你同学也太客气了吧，帮点小忙而已，哪还用得着去那种高级地方。”
光域哎，申城顶级的米其林餐厅，人均消费上千元。他哪能想到自己这么值钱，回答几个技术性问题而已，就能体验一把富人的快乐。
“哦。”顾承平配合地张了张嘴，貌似平时见惯了他不值钱的样子。
“你小子少在这里给我装蒜，说吧，小岳同学是不是就是那个让你春心荡漾的对象？”
张宙一脸他什么都明白了的表情，阴恻恻地看着顾承平：“我们共事这么多年，你帮女同学的概率可是个0，这么反常，合着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是吧？”
张宙是申城本地人，但读书工作都在北城。他比顾承平还要大两岁，混了多年仍旧孑然一身。想想逐渐年老的父母，趁着所里这次调动，他主动递了申请，跟顾承平一道回了申城。
“这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我只是提前让你参与进去而已。”顾承平没有否认，回答的理所当然。
目前所里与南城基因编辑实验室的合作仍处于高度保密状态。双方在就是否采用三重防护技术上产生了严重分歧，争论陷入僵局。
但这次合作背后牵扯着军方的重要研究项目，他们这边的立场十分坚定，三重防护标准的实施只是时间问题。
等南城实验室正式入驻曙辉产业园，后续的技术对接和沟通，必然会落到张宙团队头上。
张宙觉得斜歪在椅子上一副把握全局的顾承平特别欠揍，但是想到可以去光域吃饭，又咬牙切齿道：“那还得谢谢你了。”
“不客气，周六晚上我跟你一起。”顾承平笑意璀璨。
“你也去？”他还纠结单独跟人家女孩子见面，会不会尴尬呢，这下好了，两个大老爷跟一小姑娘吃饭，估计尴尬的是人家了。
“我作为牵线搭桥的一方，没理由不邀请我吧？”
“你还没回答我，你跟小岳什么情况？你俩到哪一步了？这周六见面要不要给弟媳妇准备个见面礼？”看着顾承平起身朝外走，张宙赶忙跟上：“你去哪里？”
“去实验室清静清静。”前面的人头也不回，把张宙连珠炮的追问甩在身后。
——
岳诚意早上发了三条邀请的微信。
一条给老张。最近南城实验室的事情麻烦他几次，本着中国人礼尚往来的优良传统，岳诚意想请老张吃个饭，当面答谢一下。老张的反应是震惊的，不好意思的。
一条给顾承平。毕竟老张是他推荐的，作为中间介绍人，一并邀请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顾承平的回复干脆利落，对安排没有丝毫意见。他好像在等这条邀约等了很久的样子。
最后一条是给赵悠悠。请人吃饭也有讲究，人多则失焦，少则冷场。赵悠悠性格活泼，喜欢热闹，是调节气氛的最佳人选。但出乎意料的是，赵悠悠兴致并不高，婉拒了。
岳诚意打算去看看赵悠悠，还没起身便被史大强一个电话，喊去了办公室。
“小岳，方案我看过了，思路清晰，完成度很高。”史大强在工作上从不吝啬赞扬，但是做的差，同样脾气火爆，不给人留面子。
他放下手里的文件，略显无奈道：“前两天院长去自规局沟通去了，单层防护改三重，是市委的意思，我们没办法改变。”
接着话锋一转：“你能在不确定采用哪种方案的前提下，提前把三层防护的方案做完，这种主动作为的态度值得肯定。”
岳诚意微微皱眉，斟酌着措辞：“史院长，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想通。既然市委对南城实验室落地有新的安排，那为什么我们提出暂缓引进，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史大强沉吟片刻：“这个我也不清楚，我猜南城可能在防护规范这些技术层面存在分歧。不过这不是我们考量的范围。当务之急，是尽快优化生物医药组团设计，不要延误了整个项目进度。”
“好。”岳诚意点头。
“下午我安排小组开个例会，重点讨论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史大强拍板。
“好的。”岳诚意站起身，刚要离开，又被喊住。
“对了，林有迟你认不认识？这次去北城，他全程接待的，听说你们是老同学。”史大强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眼里满是赞许。
“嗯。我们是大学同学。”岳诚意回答，沙哑的音节撞在白墙上，不甚分明。
“那感情好了，等方案落地，他大概率是要过来的。你们也可以聚聚。”
“好的，史院长，那我先回去了。”岳诚意微微颔首，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
——
下午的会过的很顺利，史大强又补充了很多细节，散会后岳诚意便窝在办公桌前做进一步修改。
等到全部搞定，已是晚上十点多。
窗外的马路上零星驶过几辆车，路灯一排排向着远处散去。她站起身，用手捶了捶酸疼的后腰，胃也有些不舒服，中午加班只草草吃了个面包。
收拾好桌面的文件，岳诚意关灯准备回家。关上门，看到隔壁办公室门缝透出的光亮，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敲敲门，打算打个招呼。
“谁？”门内传来慌乱的询问声，是赵悠悠的声音。
“悠悠，是我。可以进来么？”岳诚意轻声说道。
“哦，诚意，你进。”
岳诚意站在门口，看着赵悠悠慌乱收拾桌子上的卫生纸团，眼眶红红的，不时打个嗝。
“这么晚还没回去？怎么了？”她瞧着一脸狼狈的赵悠悠，有些心疼。
赵悠悠是部门内勤，跟主任刘传波以及张元谷研究员在一间办公室，平时活泼好动，是他们研究中心的开心果，也是岳诚意的饭搭子。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崩溃的赵悠悠。
“嗐，别提了，被狗男人踹了，没反击回去，有点憋屈。”赵悠悠边说边拿纸巾去堵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
“怎么回事？”
岳诚意见过她的男朋友，两人在一起，貌似赵悠悠更像个大姐姐，凡事要照顾对方。但恋爱本就如此，冷暖自知，有人享受被爱的过程，也有人享受付出的过程。
“说什么过够了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每天看到我洗菜做饭，唠唠叨叨，没办法想象结婚后的日子，他觉得窒息。”赵悠悠一说，眼前又是一阵模糊。
“要去喝点酒么？”岳诚意递了张纸巾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有点儿饿了。”
两人坐在深夜的路边摊上。赵悠悠已经灌了四瓶啤酒，眼神有些迷离：“你怎么一直在吃，也不安慰我？”
岳诚意擦了擦手上粘的辣椒粉，拿起一串掌中宝，认真回答：“我在想怎么安慰你。”
“等你想出来，我自己都想通了。”
“那最好了。其实你本来就想通了不是么？”
“就你淡定。是啊，想通了又如何，还是难受，只能说我看走眼了，老娘的青春付了狗。”赵悠悠又开了一瓶，拿起酒瓶咚咚两口下去。
“你怎么不劝我少喝点，我马上要断片了。”
“喝断片这事就翻篇了，喝吧。”
“诚意，我觉得自己好失败，感情搞的一团糟，工作也没成色，我是不是太菜了？”
岳诚意又拿了一串金针菇，不过她没吃，转手递给了赵悠悠：“吃么？这个有点塞牙，我有颗牙要补，不能吃。”
“你就没失恋或者分手过？你这么安慰人，会把人安慰死的。”赵悠悠接过串串，欲哭已无泪。
“单恋过，也分手过。”岳诚意今晚吃的有点多，感觉胃里胀胀的。
“嗯？你……还单恋过呢？”赵悠悠酒劲上头，说话开始大舌头。
“悠悠，别小瞧内勤，这活儿看似琐碎，实则是部门运转的关键。你能把上传下达、跨部门协调处理得井井有条，连每个人的工作细节都门儿清，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我跟你同年进单位，到现在还认不全同事，你倒好，连人家的八卦趣事都如数家珍。”
见赵悠悠神色黯然，她语气转柔：“只是，如果这不是你想要的，职业规划上可以再重新考量，但不要否定自己。”
“诚意，你单恋谁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单恋一棵草呢。”赵悠悠挤出仅有的一丝清醒，开玩笑道。
其实她把岳诚意的话收进了耳朵里，只是更难过，感情跟工作之间，她选择了自己认为最重要的，却也是最可笑的。
一声含混的“嗯”从对面幽幽传来，话音消散的瞬间，赵悠悠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意识慢慢抽离，最后整个人便坠入了浓稠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