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菜的间隙，岳诚意将事情来龙去脉简要跟顾承平说了一遍。
顾承平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坦诚：“你应该清楚两种防护体系的优劣。单层防护成本低、科研效率高，但从安全角度考虑，三层防护则较为稳妥。”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猜，这不是你约我出来的真正目的？”
与学委对话果然无需迂回，岳诚意心理暗想。关于防护层级的选择，项目组在前期论证阶段就已反复研讨。
从南城基因编辑实验室生物样本的特性，结合申城稳定的地理环境优势，理论上单层防护已能满足常规需求。除非……
“你们所里采用的是三层防护方案吧？”尾音上扬的语调看似疑问，实则肯定。
在城市规划领域多年，她比常人更清楚拥军路这片区域的特殊性——周遭密布着军工单位，能在此落地生根的研究所，她不信跟军方没有关系。而军方对安全防护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
顾承平眼里闪过赞许。
“三重防护，一般什么类型的编辑生物会用到？”岳诚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
标准升级，排除有人脑子坏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研究生物样本单纯用单层防护已经不合适了。
“这好像跟你们的业务范畴没有多大关系了吧。”
“只是好奇。”
“从你的专业角度考量，做出最理性的选择和判断，其他事交给史院长去处理吧。”顾承平叹了口气。
“那我这顿饭岂不是白请了？”
“你说呢？”顾承平笑笑。
当然没有白请。从一开始，她就没指望能从顾承平口中套出什么机密信息。
申城目前拥有5家国家级基因研究平台，聚焦农业基因组学、合成生物学等前沿领域，这次引进南城项目，是为了填补基因编辑研究的空白。
顾承平作为基因编辑领域的带头人，不可能对这些动态一无所知。
这次聊天，顾承平恰到好处的回应，已经验证了她心里的猜想，这样的话，更改方案估计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鱼要凉了，不尝尝？”顾承平把筷子递过去，微凉的指尖擦过岳诚意的手指，她略显慌乱的接过，伸手夹了一口鱼肉塞到嘴里。
“现在的三重屏障一般都会接受智能动态监测技术，利用大数据AI，精准识别系统异常。你感兴趣的话，我把老张的微信推给你，他负责所里三重屏障技术维护，回头不懂的可以问他。”
“可以么？会不会不方便？”
“老张工作这么多年了，该守的规矩他还是有分寸的。”顾承平轻笑出声。
“哦，那谢谢你呀。”
“不用客气。这顿饭起码不会让你白请了。”
岳诚意撇嘴，小气吧啦的，刚刚的玩笑话还记着呢。
——
又是一个周末。岳诚意为了方案已经连续加班三天，初稿拿出去后，整个人筋疲力竭。
她今天没什么安排，洗漱后简单吃了个早餐。打开半自动咖啡机，熟练地研磨咖啡豆、填粉、压实，按下萃取键，等待咖啡的过程中，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
许女士跟岳先生跑欧洲度假去了，看到宝贝女儿没日没夜的加班，老两口走之前没好意思表现的太过喜悦。
但是从许女士一天十几条的发圈频率看，应该玩得十分开心。
岳诚意把许女士最新的几条朋友圈挨个点赞，在最后一条附送上一个哭唧唧的表情包，算是圆满完成与许女士的互动任务。
咖啡机嘀嘀两声。她心念一动，随手拍了一张发到朋友圈里。
“啧啧啧，大早上你没苦硬吃～”赵悠悠调侃。
“咖啡不熟，这杯子我熟。”温嘉琪嘚瑟。
“团团有空发朋友圈啦。”
“是诚意自己做的咖啡么？真不错呢～”
岳诚意平时很少在朋友圈分享日常，偶尔发一条，大家纷纷过来凑热闹。
她觉得十分有趣，然后便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顾承平点的小红心。
“在家？”顾承平发来私信。
“嗯，休息。”岳诚意端起咖啡轻抿一口。
对方正在输入……
岳诚意觉得今天的咖啡口感有些偏涩，怀疑压粉时力道重了些。
对话框里发来一个定位。
“这个地方你熟悉么？我打算在家里配一台光片显微镜，咨询了几个同事，说这家公司有Alghα3的直营授权。”
明鹿光学科技（申城）有限公司，就在申城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两公里外的电子科技产业园区内。挺巧。
“去过几次，这边的产业园区建设是我们院一手规划的。”
对面出现了几次“对方正在输入”，又消失。
两分钟后，顾承平发来语音：“那上次说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可以的话，能麻烦陪我去一趟么，园区环境不是很熟悉。”语音里夹杂着汽车喇叭声。
“好，十一点，园区门口见吧。”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件小事，这倒有些出乎岳诚意预料。
“我去接你。”
岳诚意没有纠结，爽快同意。
十一点，她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顾承平站在车子旁边，看似等了很久。
岳诚意愣了愣，顾承平难得的休闲打扮，蓝色宽松牛仔裤，奶白色长袖套头卫衣，清爽干净的像个大学生。他左手拎了个牛皮纸袋，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的什么。
岳诚意想到琪琪那句“人模狗样”，不禁有些好笑道：“今天穿得很nice。”
“偶尔想去去班气。”顾承平笑着打开副驾车门。
“时间不早了，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前阵子我去拜访了一下高老师，学校附近那家烤肉店还在，要不要去尝尝。”顾承平坐进车里，征求身边人的意见。
呵，原来大学生是有备而来。
南宁中学是申城市的顶尖中学之一，始于1873年的腾华书院，学校历史悠久，师资力量雄厚，培养了众多杰出人才。
校门口对面的老街在当地也很有名气，汇聚了全国各地的特色小吃，烟火气十足。拐进巷子深处，有一家大叔烤肉店，以前放学，岳诚意经常光顾这里。
不过大叔烤肉店的大叔已经变成了小老头。小老头记性也不太好，并没有认出顾承平和岳诚意。
中午店里人不算多，两人找了个最里面靠墙的位置坐下。
“方案解决了？”顾承平问。
“差不多吧，还是挺谢谢你的，老张挺靠谱。”岳诚意看着焕然一新的店内装饰，感慨道：“没想到这家店还在。”
“毕业后没来这边看看么？”
岳诚意确实没有。她好像本能的排斥一些不好的回忆，连带着那些跟回忆有关的地方，也变得不待见起来。
可是又很神奇的，她如今竟然跟这个不好回忆的制造者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啃串串。
炭火噼啪炸开火星，岳诚意望着烤架上蜷曲的牛舌：“高老师最近怎么样？去年聚会他有来，前阵子听说抱孙子了。”
“挺好的，他还提到过你。”
“提我？”
“嗯，他说高三下学期有段时间你的状态不是很好。”顾承平低声道。高三下学期，顾承平放弃了清北大学的保送名额，转学回了北城，直到高考结束大家都没再见过他。
“他怎么不提我点儿好呢？状态好不好的，我不照样去清北了。”岳诚意语气里有些自豪，至于状态为什么不好，两人心里都清楚的很。
“嗯。很优秀。”对面低笑，炭灰落在袖口也浑然不觉。
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岳诚意瞥一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还是挂断了电话。
顾承平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林有迟”三个字上，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
“给你。”顾承平把拎了一路的袋子放到岳诚意面前，示意对面心不在焉的人打开。
岳诚意打开袋子，看到里面圆乎乎的石头时，乐得笑出了声。
“你竟然还留着呢。”
顾承平摸了摸鼻尖，难得流露出些许不自在。
“看你发的朋友圈，突然想到这个。”
往事突然翻涌。这是顾承平确定保送清北时，岳诚意送的庆贺礼物，他们都是资深咖啡爱好者。
一块形似咖啡豆的大块雨花石摆件。是岳诚意在申城国际咖啡展览会时一眼看中的宝贝，她平时很少乱花钱，许女士知道她买了一个几万块的石头时还挺诧异。
“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岳诚意推了推袋子。
“这不是你送我那个。是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在一个展览会上得到的。”
“什么？怎么长得跟那块这么像？”岳诚意掏出石头又仔细端详起来，“我买的时候，那人可说什么世界独一无二。”
“本来世界上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东西，他说的不算错，或许两块石头是双胞胎也不说定。”
“可能吧，也就骗骗我们这种冤大头了。”岳诚意抓过袋子，收的心安理得了些。
一顿饭吃罢，两人径直前往电子科技产业园。事情进展的异常顺利，销售经理详细介绍Alghα3的性能参数，缴纳定金后，20天左右就能到货。
中间岳诚意全程路人甲状态，所以当顾承平说“今天谢谢你”时，她险些忘了自己出来是干嘛的。
回到公寓，岳诚意整个人蜷在沙发里，懒懒地翻个身，从牛皮袋子里把石头拿出来摆弄。送一块一模一样的石头，她摸不准顾承平什么意思。
突然想起什么，她掏出手机，扫过朋友圈下面新增的小红心时，很后悔早上的一时冲动。滑到未接来电界面，盯着泛红的三个字，深吸一口气，拨了出去。
“刚刚在忙，有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