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雨渐渐停歇，暗沉的天空褪去阴霾，呈现出澄澈的湛蓝，只有零星几点秋雨从叶子上扫过，算是对夏天做最后的道别。

    岳诚意站在机场出口到达大厅里，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黑色薄外套。恒温空调将室外的丝丝凉意隔绝在外，可指尖仍有些发凉。

    不远处，一个女孩子安安静静地站在立柱旁，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

    岳诚意仰头看向航班显示屏，很快找到自己搜索的信息。

    距离航班落地还有一点儿时间，她在一排空座前坐下来，略一沉吟，又朝附近的自助咖啡机走去。

    不一会儿，两杯氤氲着热气的咖啡被她握在手中，袅袅香气在空气中散开。

    岳诚意又重新坐回椅子上，边喝咖啡边查看手机信箱里的邮件。曙辉项目已经走向正轨，她手上几个研究报告也顺利结项。

    不出意外的话，或许她可以休个假，出去放松一下。念头刚浮过心头，一双白色帆布鞋便闯入了视野。

    她抬头，看到林有迟面无表情的站在面前，穿着简单的纯白色短T和棕色短裤，左手拿着墨镜，右手拉着行李箱。

    短暂无声了片刻。

    “穿这么少，你不冷？”岳诚意看不下去，率先打破沉默。

    “还好呀。”林有迟眯了眯眼，实际下飞机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寒意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擅长死鸭子嘴硬。

    “瘦了些。”他拍了拍岳诚意的头。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半年前大学同学的婚礼上。

    “眼睛好些了么？”岳诚意下意识躲开这个亲昵的动作，神色不自然地问道。

    他有严重的畏光症，日常需要佩戴防紫外线太阳镜。

    “好多了，刚刚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有点刺眼，所以带了这个。”

    林有迟晃了晃手里的墨镜，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很快被浮现的笑意遮掩。

    “啊啊啊！”身后传来女孩儿激动的尖叫声，两人回头，看到背双肩包的瘦高男孩正抱着女孩子转圈圈。

    “啧，臂力不错。”林有迟赞许道。

    “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这也太冷了吧！”林有迟走出大厅，佯装淡定地自己再也淡定不起来了。

    “你不看天气预报？”岳诚意好笑。

    “我哪想到这个，北城今天可是有33℃，申城怎么这么冷酷无情？”

    林有迟辩解，拉着行李箱的脚步加快了些。等到车前，迅速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打开副驾哆哆嗦嗦钻进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好在车里开着空调，他舒服地叹了口气，窝进真皮座椅里，又把墨镜挂到脸上。

    一时车里安静下来，只余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岳诚意扣好安全带，把手里的咖啡递给他，发动车子，随着车流汇入主干道。

    “上次那咖啡，看着不错。”林有迟半张脸隐没在墨镜下面，语气随意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在说上次的朋友圈。

    “谢谢。”

    “最近心情不错？”林有迟试探着问。

    “什么意思？”岳诚意转头。

    “你平时不发朋友圈，尤其是分享日常的。”

    岳诚意不得不佩服林有迟的敏锐。他可以神经大条到穿个短袖短裤就往申城跑，也可以心思细腻到察觉一杯咖啡里的小小心思。

    “跟你没关系。”

    她有些着恼于林有迟的在意。不管是发朋友圈后接到的电话，还是如今车里不经意地提及，都越过了两人关系该有的界限。

    没关系。轻飘飘的三个字，像一把小刀，直戳戳到人心里去。

    “咖啡要凉了。”岳诚意语气缓和了一些，望着窗外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像是被暮色牵扯了思绪。

    咕咚咕咚两声。

    车里安静下来。

    申城洲际酒店是北城城规院派驻小组即将集体入住的协议酒店。按照行程安排，小组人员将于明天下午陆续抵达。林有迟作为对接联络人，提前一天来申处理相关事前工作。

    办好入住手续，岳诚意直言：“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喂，好歹大半年没见了，我肚子还饿着呢。”

    岳诚意低头从包里掏出手机，片刻后抬起头：“附近有家西餐厅，味道还不错，应该挺对你的胃口。如果太累，叫外卖也行。”

    说罢，她将餐厅地址发送了过去。

    “岳诚意，吃顿饭而已，就这么难？”林有迟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心。

    “既然是合作，饭有的是机会吃。”她微微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最近申城很冷，多穿件衣服。”

    林有迟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转身离去的背影，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

    早上八点五十八分，赵悠悠左手拎一袋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右手端一杯无糖拿铁，急匆匆朝着大厅的电梯跑来。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踩点等电梯的人尤其多，四周却异常安静。

    走进看时，只有两台电梯前挤满了人，大家自觉避开的另一台电梯前，站着四个人。

    史大强正在和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聊天，赵悠悠觉得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名字。

    两人旁边站了两个小年轻，其中一个生的格外扎眼——细长的桃花眼，皮肤白皙透亮，眉眼间还带着一丝不拘的少年气。

    他似乎察觉到了赵悠悠的目光，挥挥手，笑得一脸粲然。

    赵悠悠慌忙别过脸，暗叹最近运气背，偷看老被抓包。

    这种电视剧里走出来的阳光大男主，和自己这种普通职员压根不是一路人。她识趣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蹭到另一台电梯前。

    直到四个人踏进电梯，周围才又渐渐响起讲话声。

    “诚意，这边！”赵悠悠看到岳诚意慢悠悠朝这边走来，兴奋喊道。她鲜少有踩点上班的时候。

    这时，刚刚严丝合缝关上的电梯门，突然又缓缓打开。

    “史院长，杨老师。”岳诚意看到电梯里的人，愣了一下。

    林有迟按着电梯开关，耐心等着。

    “小岳，进来吧。”杨云书笑着招手。

    “杨老师，好久不见。”岳诚意笑着迎过去，是许久不见的欣喜。

    一旁的赵悠悠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干脆眼一闭，硬着头皮跟着闪进了电梯。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忽然变得满满当当。

    “几楼？”林有迟问。

    “八楼八楼。”赵悠悠小声说道，顺便把手里的包子往身后藏了藏，她觉得包子的气质跟这群人凑一块，有些不搭。

    “你们认识呀？”史大强看着岳诚意，一脸好奇。

    “杨老师是我的导师。”岳诚意回答。

    “哈哈哈，这可真是巧了。怎么没听你提过？怪不得承平跟小岳认识呢。”史大强拍拍杨云书的肩膀，一脸恍然。

    “哦？”杨云书微微挑眉，有些惊讶。岳诚意则是不明就理。

    “八楼到了。”林有迟轻声提醒。

    “杨老师，您先忙，回头再去叨扰您。”岳诚意点头跟杨云书道别，余光扫过一旁的林有迟，侧身走出电梯。

    “妈呀，刚刚尴尬死我了，整个电梯里都是我的小笼包味。”赵悠悠哀嚎。

    “闻到了，很香。”岳诚意打趣。

    “都怪你，你说你早不来晚不来的，非要等他们进电梯再来。”赵悠悠跟着岳诚意走进办公室，继续控诉：“话说你今天怎么踩点到了？”

    “遇到个朋友，耽误些时间。”

    ——

    她在院门口看到了顾承平的车子。

    “你怎么在这里？”岳诚意有些惊讶，顾承平在工作上好像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

    “送个人。刚刚离开。”他朝着门口望了一眼，心情看似不错。

    “吃早饭了么？”顾承平指指马路对面的早餐店，“不着急的话，我们去那里吃点东西。”

    “哦。”

    这是家老旧的快餐店，在设计院对面开了有十几年，经营店面的是对夫妻，平时主卖包子，馄饨，面条这些常见的面食，店面很小，紧紧凑凑摆了三张桌子，此刻空无一人。

    顾承平点了份小碗馄饨，岳诚意则是拿了一盒热牛奶，坐在红色的塑料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吸两口。

    “吃过了？”顾承平轻笑。

    “嗯。”

    老板把馄饨端到顾承平面前，绿色的塑料碗，素色的汤底上漂浮着几颗碎葱屑，十几颗馄饨乖巧地卧在汤底。

    “要尝尝么？”顾承平把勺子递给岳诚意。

    岳诚意摇了摇头，清汤寡水的一看就不好吃，如果加一勺辣椒她倒是可以考虑来一颗。

    “早上吃辣对胃不好。”

    对方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轻声点破。但却从一旁的竹篓里拿出个绿色的小碟子，加了勺辣椒油，从碗里舀了颗馄饨浸到里面，推到岳诚意面前。

    岳诚意犹豫了一下，接过勺子，送进嘴里。

    味道还不错。

    顾承平笑笑，又重新拿了把勺子，低头安静地吃馄饨。

    “老板，要一个酱肉包，一个茶叶蛋。”外面偶尔有来买早点的行人，打破这片刻的安静。

    “微信收款5元。”语音提示在店里响起。

    岳诚意托着腮，环顾四周，觉得很神奇。在早上八点四十二分的小店里，她坐在这窄窄的一方凳子上，周遭的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她能隐约听到马路上不时响起的汽车喇叭声，老板掀蒸笼盖子时的噗噗声，顾承平汤勺搅过碗底的细微嘶嘶声。

    他们本就不是热衷于言辞的人，在这样的时刻，安静地氛围反而让人心生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