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国际机场贵宾楼自助餐厅。
悦悦像只被强行拎出窝的小猫，整个人歪在丝绒椅背上，嘴里叼着片咖椰吐司，嚼得生无可恋。
唐荀下午有事，要赶一大早的班机。
餐厅顶楼的穹顶如天鹅颈般优雅弯曲，垂落的巨型水晶吊灯在清晨的日光里洒下细碎的光点。
落地窗外，一架空客正缓缓滑入停机坪。
“你爸出差有四五个月了吧。”唐荀慢条斯理地搅着面前的咖啡，露出莹白手腕上系着的金色手链。
“每个月中旬会来一个电话。”她顿了顿，眼尾掠过一丝促狭：“比我生理期还守时。”
“挺好。他每个季度给我打一个。”面前的顾承平一脸淡定，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可能按人头分的。”唐荀揶揄。
北城的家里有唐荀，悦悦和条条。条条是一条七岁的金毛犬。
“不过，你爸最近可能会来申城。”她眨眨眼。
“工作么？”顾承平不由挺了挺背，面色微顿。
“除了工作，他还能有什么。不过这个项目自由度会高一些，你应该可以经常见到他了。”唐荀不无羡慕地看着顾承平。
温柔清晰地登机播报声打破贵宾区的静谧。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去登机了。”她看看手机，朝着一脸呆滞的悦悦伸了伸手：“拿来。”
悦悦回神，在身后的圣诞达菲小包里掏了掏，摸出两张《吉赛尔》的芭蕾舞剧票。
“昨天活动方特意预留的vip票。”唐荀轻声解释道。
今年正值中法文化交流年，蜚声国际的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受邀来华交流巡演，作为巡演第二站的申城，大剧院外早已挂起巨型海报，票价水涨船高，甚至一票难求。
“最近工作太忙，我没时间去，而且也看过了，送给其他人吧。”顾承平掀了掀眼皮，没有接。
“谁让你感兴趣了，这不是让你追咖啡豆姐姐用的。”
“一大把年纪，连个人都不会追。”
悦悦举得手酸，瞪着面前西装革履的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受教了。”顾承平忍俊不禁，捏了捏悦悦鼓着的腮帮子，微笑着把票放到口袋里。接着道：
“但你不知道，这是出爱情破灭的悲剧么？”
“啊？！”腮帮子顿时泄了气。
——
星期天中午，听江别墅区。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岳诚意开着刚提回来不久的车子，看望今天度假归来的岳先生和许女士。
面前是一栋三层小洋楼，外墙由米黄色的砖石砌成，颜色略显斑驳，却增添几分岁月沉淀的韵味。二楼阳台有一个铁艺栏杆，爬满绿色的藤蔓，那是岳诚意的房间，她偶尔会过来小住。
穿过门前的草坪，她看到刘姨正拿着喷壶，从后院的小花园走来。
“满满回来啦，这怎么瞧着瘦了。”
刘姨满脸笑意，她是住家保姆，在岳家待了小二十年，川西人，做得一手好菜，人已五十好几，女儿在申城读大学。
“刘姨，中午日头大，小心中暑了。”岳诚意接过水壶，“怎么他们没派人过来搞么？”
这片宅区统一由园艺公司负责打理维护，平日刘姨很少去小花园浇花。
“我在屋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转转。”刘姨不自然地笑笑。
岳诚意心领神会，同刘姨一同往一楼客厅里去。
客厅内部装饰偏复古，正午阳光斜切过百叶窗，烙在人字拼柚木地板上几道暗纹，墙上挂着几幅欧式复古油画，中央摆放着一套哑光黑皮质沙发，岳先生正坐在上面看一本财经杂志。
神色倦倦的岳礼忍不住浅浅打了个哈欠，看到女儿，眼前一亮：“满满来了，好像瘦了些。”
“爸，欧洲一圈玩下来，开心不？”
“还行吧，要是你也去就好了。”岳礼没把剩的半句嘀咕出来：你也去，我就不用被你妈拉着到处逛了。
“你是不是又跟许女士吵架了？”
“又”字精准地打到岳礼脸上，他不得不佩服女儿敏锐异常的观察力。
见岳先生不说话，岳诚意看向刘姨。
“太太今晚想去参加一个商务晚宴，岳先生不大想去。”
“晚宴？什么晚宴？非去不可么？”岳诚意深表同情，早上刚从欧洲度假回来，气还没喘匀，晚上还要去应付这些。
“好像是什么慈善拍卖。”刘姨不确定道。
“那我妈呢？”
“太太休息去了，说倒好时差，晚上好去赴约。”刘姨顺着楼梯扶手往上看去，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手：“满满，你先跟岳先生聊着，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
“好，谢谢刘姨。”
她再次庆幸自己搬出去有多么的明智，不然晚上就是一家三口盛装出席了。
下午，补好觉精心捯饬过的许女士从三楼款款而下。
客厅里，岳礼和岳诚意各自蜷在沙发的两端，正一言不发地吃着果切。两人沉默的模样，活像两块被并排放在一起的木头。
“满满来啦，有些人也不知道说一声。”许女士拖着尾音嗔怪道。
“妈。”岳诚意抬头打声招呼。
许女士嫌弃地绕过岳礼，走到沙发中间挨着岳诚意坐下，亲昵地搂住她的肩膀，眼神里满是宠溺。
“闺女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说着把头抻了过去，下巴搁在女儿肩头。
岳诚意正在看一张照片。
……
不久之前，顾承平发过来的，两张芭蕾舞剧门票，时间在两周后。
“悦悦送你的礼物。”
“两张？”
“一张。另一张送我的。”
……
和顾承平去看自己不感兴趣的舞剧，要不要给个面子呢？
“芭蕾舞？你不是最讨厌这些啦？”许女士瞥一眼照片，插了块西瓜，塞到发呆的岳诚意嘴里。
许菡之是一个爱好特别广泛的人。广场舞她跳，麻将也打，徒步音乐会话剧舞会酒吧她也去，她享受李斯特的浪漫优雅，也喜欢齐柏林飞船的力量激情，总之一把年纪，精力旺盛。
岳诚意和岳先生很像，能宅在家里最好，不能的话，安静坐在外面不动也行。
而且两个人都没有艺术细胞，陪许女士看演出，不是快睡着就是睡过去，久而久之，被许女士拉到黑名单里去了。
“偶尔也要培养一下。”岳诚意吃着西瓜，含糊道。
许女士赞许的点点头：“你瞧瞧满满这觉悟，再瞧瞧你。”一个回旋镖朝另一头的岳礼杀去。
岳礼一脸不可思议，岳诚意则是缩了缩头，突然觉得挺对不起她爸。
——
申城的天际线被铅灰的云层压的低垂，入秋的第一场冷雨裹着寒意倾泻而下。气温骤降十几度，将连日来盘踞不去的闷热与黏腻一扫而空。
申规院行政楼三楼会议室里，曙辉项目研究评估小组正在召开工作例会。
史大强坐在会议桌中间，手里拿着厚厚一沓材料，神色平和，语气中带着几分肯定：
“方案在党委会上通过的这么顺利，离不开大家这阵子的认真努力。”
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眼见会上的人面露喜色，小声讨论起来，他适时抬手示意，话风一转：
“虽然我们在一些规划理念上一直处于国内领先水平，但曙辉项目复杂，单靠自己还是有局限性。北城规划设计院在行业内深耕数十年，前阵子我去了一趟北城，最终敲定了双方合作。
接下来几天，他们团队会陆续到位。希望大家积极沟通协作，发挥各自优势，共同把项目做好，打造行业新标杆。”
史大强一声“散会”，大家纷纷起身，陆陆续续往外走。
姚文也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岳诚意，脸上带着掩饰不住地兴奋：“听说这次是北规院的杨云书亲自带队。上次我去北城开会，有幸听他作报告，真的很厉害，不愧是得过Architizer A+奖的人。”
Architizer A+奖在全球建筑和设计领域极具影响力，杨云书是国内目前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得过该荣誉的人。
“小姚，你这就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吧。你不知道小岳是杨总工的学生么？”一旁的刘传波笑着调侃。
“啊！对呀，杨总工曾在清北大学任教，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姚文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诚意你应该早就知道杨总工要来了吧。”
“不知道。老师能来还挺意外的。”
岳诚意如实回道，杨老师最近在跟一个国家级项目，前阵子教师节她发去问候，过了许久才回复她，想来上一个项目已经结束。
“杨总工跟史院长还是校友呢！他们都是申大毕业的，这次估计也是看在史院长面子上过来的。”
这倒有些出乎岳诚意预料。
“怪不得他能来，那咱们这项目应该是稳了。”旁边的人也都跟过来附和。
听着大家兴奋讨论，岳诚意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翻翻手机，觑一眼时间，犹豫地叹了口气，转头向刘传波低声说道：
“刘主任，下午我想请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