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元二十三年,王都。
起义军战败已有七日,街面上的士兵残骸在五月天里腐烂发臭,时不时有几只野狗上前“清理”。
虽刚打过仗,但王都百姓倒也适应得快,街道恢复往日热闹,酒馆照常开张,人来人往,只偶尔有人提起这场战争,借此高谈阔论一番。
比如酒馆门口这几个壮汉。
“你说说,这起义军也是邪门,半个月时间差点把这北崖国改朝换代了。”
“更邪门的还得是三皇子,你说他怎么就能在短短几天扭转局势,把那个穆千安斩于马下的?”
领头的那个壮汉往嘴里扔了个花生米,嗤道:“穆千安毕竟是个娘们,这女人啊,天生就不是打仗的材料,死了活该,真不明白那些士兵为什么跟在她屁股后面跑。”
“哎~我知道为什么,你们记不记得十四年前被灭门的慕家?这穆千安就是慕家遗孤,慕天满的女儿,听说她隐姓埋名多年,如今杀入王都就是要杀了皇帝为自家复仇,那些士兵自然是被慕家秘术蛊惑了,说不定是阴兵!”
“这就说的通了,这慕家真是代代出恶人,当年慕天满为了夺权用秘术害死多少人,啧啧,都是报应!”
几个大汉喝着酒越骂越起劲儿,说要是自己有掌控秘术的本领,肯定能打赢这场仗,把三皇子秦轩庭打得片甲不留,而穆千安这种女人也就配给他们提鞋。
“你们说,这会秘术的女人那不得是柳叶蜂腰……哈哈哈。”壮汉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个葫芦的形状,表情猥琐。
“你们!”
几个壮汉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隔壁桌有个老婆子站起来,愤然道:“你们了解她吗?你们知道她受了多少苦吗?你们这帮龟孙!”
“呸,哪来的老太太敢来说老子,你是不是被穆千安的秘术诱惑了?还是说你家孩子是起义军的一员?反正看你这样,一定和起义军有关,抓去官府说不定还能得点赏钱!”
说罢大汉一抬手,几人上前把老人围住。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老婆婆连退几步,摔倒在地:“就算你们把我抓去,我也还是要为她说情!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们把我抓去吧,如果我去官府喊上一嗓子,能为她洗清名声,我也值了!”
“那就如你所愿!”大汉伸手朝老人抓去!
“砰——”
壮汉们闻声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朝桌上一看,动手那人的酒杯就这么无缘无故碎掉了!
空气瞬间变冷,一股阴气笼罩在他们四周,他们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为首壮汉摆摆手:“别管,肯定是巧合。”
话音刚落,为首壮汉突觉肩膀被什么东西砸到,痛不欲生,可是回头却空无一人!
“有鬼啊!快跑,肯定是穆千安化作厉鬼回来了!”
壮汉这么一喊,酒馆不少人吓一跳,跟着跑出去,发现没事又骂骂咧咧回来吃饭。
老婆婆呆坐在原地,望着酒杯破碎的方向,泪眼婆娑:“真的是你回来了吗?如果是的话,听婆婆的,早日投胎,早日解脱,别管婆婆了。”
说罢,她磕了个头,丝毫不顾身边人或鄙夷或嫌弃的目光。
二楼楼梯上,一位衣着华贵,文质彬彬的男人站在扶手旁,盯着老婆婆虔诚的神情,嘴角微扬,平日温润的眉眼在楼阁阴影下显得晦暗。
穆千安,你究竟用什么秘术蛊惑人心,能让这么多人为你臣服。
秦轩庭越想胸口越堵,转身下楼,将酒杯碎片中的小石子踢出酒楼大门,掩盖掉人为的痕迹,冲暗卫命令道:
“查查这个老婆婆和穆千安的关系。”
“是!”
不论穆千安用什么方法蛊惑人心,今夜,她都会败在自己手里,成为他的鬼妻,再也逃不出他的掌控。
也不可能再用秘术控制人或害人!
——
“啊秋!啊秋!”
穆千安摸摸鼻子,心想:谁在骂我?
旁边的红发鬼捅捅她:“头儿,到你出牌了。”
穆千安拿出牌,对面的鬼连忙跳起来把牌抢走,舌头伸的老长:“哈哈,我胡啦,头儿点炮!这把以后不玩了,今天头七,我得回去了。”
红脸鬼笑道;“我也是,头儿你呢?”
穆千安摇头:“我不回去,前几天跟你们喝酒喝的不痛快,今天正好一个人独饮,喝个尽兴。”
牌桌上的其余两鬼瞪了红脸鬼一眼,红脸鬼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噤声。
他忘了,头儿全家都在十四年前被圣上处死,现在头儿没有亲人不说,就连师父也年迈不能下床,与她有密切关系的人都无法给她烧纸,她怎么回去呢?
战营那些兄弟,没死的都在秘密营地,哪有人敢烧纸引起注意呢?
“想什么呢?”穆千安弹了下红脸鬼的脑壳:“你们的爹娘我都分散安排了,回去的时候别找不到路啊。”
长舌鬼回道:“头儿,我会带他们回去的。”
穆千安点头。
奈何桥畔,几支烟花绽放天际,长舌鬼拍拍其余两鬼,带着他们走上回家的路,后面陆陆续续跟着不少亡灵,大部分都是和穆千安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
最后,只剩穆千安只身站在原地。
代表香火的烟花终究不会有属于她的那束。
穆千安转身准备痛饮几杯,忽听身后一阵巨响,回首看去,赤红如血的烟花绽放在天际,如彼岸花海般靡灿。
一股吸力将她吸去,转瞬间眼前唯留黑暗,只有若隐若现的红色符文带来些许光亮。
红色符文离她越来越近,一根带着热度的红线死死缠绕在她手上,随她的脉搏跳动,身体仿佛被扔到滚沸油锅般,又热又痛。
忽然,红线另一头被人用力拽去,一阵火光冲破黑暗袭来。
再睁眼,低头看去,一个巨大的火盆正烧着数不清的金元宝噼啪作响,她就飘在火盆上,火光围绕着她的灵魂。
朝火盆外看去,一张苍白的脸在灼热空气中扭曲变形,唯有那含恨双眸能被她看清,那么亮,那么美。
这样的眼睛,穆千安只在一人身上看到过,那就是,师弟。
上次看到这双眼,还是在战场,他骑马飞奔到自己面前,满天飞尘下,他的刀挥舞着朝自己砍来。
战势逆转的那刻她就隐隐有所察觉,却还是不敢置信,敌军将领竟真的是自己那个少言寡语,自小多病的师弟。
怪不得敌军知道她的策略,怪不得战场上会响起跟起义军特质军哨一样的声音让他们自乱阵脚。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不小心,在这个自以为无害的师弟面前,暴露了军队的秘密。
包围圈步步紧逼,兄弟们一个个倒在穆千安面前。
层层包围下,穆千安已是遍体凌伤,敌军围绕着她,马蹄声哒哒回响。
穆千安仰头看去,血液模糊了她的双眼:“师弟?”
马上的人刀身一颤,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穆千安起身,感觉到师弟朝自己挥来的寒光,向后一撤。
“不必你动手了。”
说罢,穆千安手起刀落。
脖颈传来剧痛,她隐约听到秦轩庭身上长命锁叮当作响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是自己送给他的,护他平安的。
思及此,穆千安向下看去,师弟脖子上还戴着那把长命锁,再抬眼便又撞进他不做掩饰的阴狠目光。
秦轩庭仰视着穆千安,就像战场上穆千安看他那样。
他笑了,嘴角虎牙若隐若现:“你来了。”
穆千安扭头看去,空无一人,疑惑道:“没人来啊。”
“师姐,我说的是你。”
穆千安转身指向自己,惊讶道:“你能看见我?”
“当然,现在这世上,只有我能看到你。”
秦轩庭起身,身下被衣诀遮住的奇异线条显出,那是用血迹画成的血阵!穆千安连忙看向他的手,上面陈列着好几道伤口,还在冒血。
他这是在拿自己的血结阵?
“师姐,这个阵熟悉吗?”
穆千安仔细观察阵法,良久道:“冥婚阵?”
冥婚阵若是两个亡灵结缘的话,要求并不多,若是一死一活,则要求甚多。
首先,要有亡魂生前贴身三年以上的物品一件,其次,必须要在亡魂头七这天进行,最后也是最难的一点是,活着的人必须对亡魂有很强烈的情感,而亡魂也必须对活着的人拥有同等的感情,爱或恨都可以。
“没想到,师姐的恨跟我一样强烈。”
“你恨我?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恨我?你凭什么恨我?是因为我给你带烧饼路上把烧饼给乞丐了?还是因为我忘记你的约定跟别人玩了?”
“都不是,”秦轩庭额头青筋都被气出来了:“难道你不知道我身份?”
“你是我师弟啊,哦对,你还是敌军将领三皇子,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皇子。”
秦轩庭道:“你知道我是三皇子,难道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
穆千安摇头:“我不知道啊。”
秦轩庭盯着穆千安的眼睛,发现她并没有撒谎,双拳紧握:“看来,他们说的是对的,你们慕家的人是不会反思的,不过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慢慢让你知道的。”
冥婚阵大亮,那条黑暗中的红线再次出现在手腕。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活人和死人在一起是会折寿的!你如果恨我,我已经死了,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我要把你们家曾经用过的东西,都还到你的身上,毕竟没有你,就没有这一切,等我玩腻了我自会解除阵法,放你自由,这几年的寿命我还是能舍掉的。”
穆千安看着眼前疯魔的师弟,他那阴狠的目光配上失血的面色,比她还像鬼!
她真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惹了这个瘟神!
阵法成立,地上的血阵渐渐消散,火盆里的金元宝消失殆尽,穆千安这才看清四周的环境。
荒郊野岭,阴风阵阵,这里正是她自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