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残骸横七竖八地陈列在她四周,血肉衣物在风中漂浮,化作风中的一粒尘埃。
穆千安闭上眼,头阵阵胀痛,没想到生前的毛病竟然做鬼还有。
秦轩庭看着她略显痛苦的神情,讥讽笑道:“看到了吗?这些士兵都是因你而死,你整日嘴上念叨着良善,却忍心控制他们为你的私欲赴死,可见你平日那些话都是装的,假的,不可信的。”
穆千安听完他的话,不怒反笑:“是啊,是假的,反正你也没听进去,如今你控制我,难道不是因为私欲?所以我说的良善是真是假有什么区别吗?”
秦轩庭沉默不语。
暗卫自阴暗处急急奔来,作揖道:“殿下,王公公说是带了圣上密令,让您回王府亲自查看。”
“知道了,退下吧。”
“是!”
穆千安道:“王府?你封王了?你封号是什么?民间都叫你三皇子,很少叫你封号。”
秦轩庭走向回府的马车,道:“泽安,润泽的泽,安心的安。”
车夫奇怪地瞄了秦轩庭两眼:这三皇子平日寡言,今日怎么自言自语起来了。难道是半夜烧纸,鬼附身了?
车夫不知道的是,秦轩庭的状态比附身还遭,失血过多不说,穆千安的周身阴气还直往他骨头缝里钻。
穆千安从小在市井堆长大,也不在乎男女大防,此刻又被红线拴着,跟他贴在一起不说,还左看右看,动来动去的。
“师弟,你早说你这么有钱啊,这样我也就不可怜你了,还给你买馅饼,应该你给我买才对。”
“我没说我穷。”
穆千安摸摸鼻子,是哈,是自己看他脸蛋白净,衣着朴素,不爱说话,一双琉璃珠似的眼睛忽闪忽闪,每天可怜巴巴的练功,忍不住就心疼起来。
毕竟谁能拒绝小猫一样的美人呢。
而且他虽然平日寡言,每次开口却都斯文温润,自有一股年少老成的韵味,更加惹人怜爱。
可现在,经历了冥婚,穆千安只觉得自己从前瞎了眼,这哪是猫啊,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啊。
现在,老虎正拿着药箱给自己包扎,动作行云流水,全程不喊一声痛。
穆千安不禁有些疑惑:“师弟,我怎么记得之前你砍柴受伤,我给你包扎的时候,你痛得直往我肩膀靠,怎么,现在这么重的伤,你不疼?”
秦轩庭动作一僵,神情闪烁:“那是骗你的。”
“哦。”穆千安点头,她想也是。
“比起泽安王,你更喜欢师弟?”
“什么?”穆千安懵了:“这俩不都是你吗?”
秦轩庭不语,低头继续处理伤口。
真奇怪,莫名其妙的,穆千安觉得,这个师弟自从自己死后,她就看不懂了。
不过之前在师门,她也就是把他当小猫,每天投喂一下,也不算看懂他就是了。
马车缓缓停在泽安王府,秦轩庭下车。
穆千安感觉自己就跟个风筝似的,被红线拉着飘在他旁边。
不得不说,泽安王府倒是很符合穆千安的审美,没那么奢华,低调柔和,大气舒适。
穆千安想,如果她活着,还有钱,想必就会造上这样一个房子,让兄弟们都住进去,老弱妇孺都安排上,不够的话就扩建,再开块地种菜,想想就美。
秦轩庭一直注意着穆千安的神情,见她两眼冒光,皮笑肉不笑道:“喜欢这里?”
“挺喜欢的。”
“呵,若不是今天有事,我一定让你见见地下室,想必你看到,会更喜欢的。”
穆千安感觉秦轩庭眼神中寒光一闪,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不过她都死了,还有什么在乎的。
王公公见到秦轩庭,远远行礼:“奴才叩见三皇子,三皇子万福金安。”
秦轩庭虽封了王,但宫中老人还是习惯叫三皇子,民间也是,三皇子寡言温润,不在乎这些,大家也就没改口。
秦轩庭抬手道:“王公公请起。”
穆千安看着他人模狗样的谦谦君子做派,玩笑道:“你对我怎么没有这种态度呢?”
当王公公的脸出现在烛光下时,穆千安嘴角戏谑的笑一下僵硬在脸上。
王公公只觉周身一冷,打了个冷颤,忙拿出密令:“圣上吩咐老奴,必须将密令亲自送到您手里,既然送到,老奴就回去了。”
“王公公慢走。”
见秦轩庭的举止还是那么如沐春风般体贴,王公公放下心来,这三皇子还是当年那个不爱说话的公子哥,怎么可能有那么强的冷意呢。
想必是夜半更深,自己被风吹着了吧。
穆千安死死盯着王公公离去的背影,秦轩庭的声音如鬼魅般自身后传来:“师姐这是想起什么了?”
秦轩庭看着她的魂体在月光下轻微扭曲,良久才意识到,她在发抖。
穆千安攥紧拳头,心想:是他,十四年前下圣旨的人。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慕氏一族以秘术戕害皇亲国戚数十人,逆天悖理,人神共愤,即日起收押全族,血亲尽诛,钦此!”
穆千安当时五岁,踩在板凳上朝窗户外偷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母亲将她抱起,扔进慕家的地下室,她才意识到是大事。
“繁儿,你在这里安静躲好,记住,你的字是千安,这是娘如今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你今后一定要平安,知道吗?”
穆千安伸出手,擦掉母亲的眼泪,笑道:“妈妈我记住了,你也要平安。”
母亲眼泪流得更凶,她没说话,狠狠关上地下室的门,用柜子挡上,黑暗掩盖了母亲的脸,也结束了她在慕家的生活。
“师姐?”秦轩庭皱眉,拽了下红线。
穆千安只觉手腕一痛,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记得当年的事吧?”秦轩庭语气笃定。
“记得,但不记得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闻言,秦轩庭拽红线的手更加用力,穆千安只觉浑身仿佛被他攥在手里一样,痛得不行:“啊!你干什么!”
“原来你也会痛,你也会难过,你也会因为看到当年的仇人,恨到不能自拔,可你却不记得我。”秦轩庭越说手攥得越紧。
“你疯了!你给我放开,师弟你放开!”
秦轩庭双眼通红,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迸裂开来:“是啊,我疯了,以后每天,我都会这么折磨你,直到你记起来,记起来我是谁!以后,你不要再叫我师弟,叫我秦轩庭,我年纪不比你小,我也不想做你师弟。”
穆千安痛到浑身抽搐却还是忍不住反击:“你,啊……你进师门以来就没说过姓名,鬼知道三皇子叫什么啊。”
不过她也确实是成了鬼才知道。
“穆千安,师弟师姐的玩笑结束了,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仇人,希望你记住今天的痛。”秦轩庭说完放开手。
穆千安瞬间轻松,深呼吸几下后调侃道:“可我们现在不该是夫妻吗?冥婚不算婚吗?”
秦轩庭耳朵诡异一红:“不算,这只是我掌控你的手段,要不是我只发现这个方法,我才不会和你冥婚。”
“好好好,我今后会好好想你到底是谁的,只要你以后别动不动发疯捏我就行。”
秦轩庭并未回答,拿着密令走进书房,穆千安本想在原地缓缓,结果被红线牵着跟在他身后,跟尾巴似的。
不过她也不想费力自己飘,索性从善如流。
秦轩庭的书房很素,跟外面的陈设风格完全不同,好似在刻意与这个宅院划清界限。
跟他这个人一样割裂。
师父要是知道他本性,想必也会跟她一样震惊。
不过师父之前好像有跟她提醒过,让她不要太相信这个师弟来着,只是穆千安没放心里去,毕竟在大事上她还是避着这个师弟的。
至于战场上的军哨,那确实是自己疏忽,这个军哨的设计图本来就是秦轩庭画的,那时她说想要个特殊的哨子,秦轩庭第二天就拿来一张图纸给她,甚至过几天还给了个亲自做的实物,她也就用了。
现在看来,她是中了秦轩庭的圈套,上当了。
至于知道她的战策,也是因为她平日经常和秦轩庭聊兵法的原故,当时她还傻乎乎地去指点秦轩庭。
他一个皇子,老师成群,还用自己教?想到这,穆千安恨恨地看秦轩庭一眼。
秦轩庭没注意到她,他此时正一边重新包扎伤口一边看密令。
穆千安好奇探头去看,秦轩庭也不避讳,毕竟她已经是死了,能做什么。
密令:军饷案三日未破,蹊跷非常,明日上朝后,朕会下令将你派到白山,你暗自调查此事,务必查出线索。
军饷案?白山?穆千安这才想起,自己打仗的时候正是考虑到白山战事,王都空虚才动手的,难不成白山士兵的军饷丢了?早知道她应该带上没有军饷的白山士兵一起起义的,那样胜算就大了。
密令旁,军饷案的卷轴凌乱地摆放在桌上,阅读痕迹明显,可见密令下达前秦轩庭就已经开始注意这件事了。
除了军饷案,桌案上其余资料全是关于起义军的,其上零星摆放着许多手绘的攻击线路图,可最显眼的,还是那张,冥婚阵法图。
对于包含阵法的各种秘术,穆千安是深恶痛绝的,她的母亲就是死在这些的秘术下,痛苦一生的。
可对她和母亲来说,这些东西又该死的熟悉。
比如这个冥婚阵,看一眼她就知道要求,可对穆千安来说,要求符不符合,阵法遇到她都会成立,因为她是慕家的巫女。
慕家秘术的主人。
慕家管事的虽然是男人,但实际掌控秘术的只有女人,慕家有女孩出生时,会放到阵法上测验,合格即为巫女。
穆千安出生时不仅合格还让慕家获得了秘术的馈赠,而这个馈赠的代价是剥夺穆千安此生的所有幸福。
慕家掌权的长辈趁母亲虚弱,答应了这个条件。
小时候穆千安觉得巫女是至高的荣耀,现在看来,却是再恶毒不过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