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父杀母杀子民,一朝飞升万人羡。”啪!茶馆里的说书人猛一拍醒木,台下听客皆为一震,纷纷凝神细听!那说书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大梁国公主姜寓九。
这大梁国公主姜寓九的传说,百年间已经衍生出了多个版本,这些传说有的心酸无比,有的大快人心,有的则闻之胆寒,当然了,百年间旧国遗址早已被新的城池覆盖,朝为红颜暮成骨,只剩下一段被后人不断增饰的传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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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国,黄昏,风止,祭坛燃起熊熊大火,百位童男童女昏躺在祭祀容台上。
“王上,何天师命人来说祭祀事宜已经准备妥当。”宫殿之内,一位内侍跪于蟠龙纹的青玉地砖上,伏身恭敬道。
内殿中,梁文王身着白色绸衫侧卧于软榻之上,左手支于太阳穴,露出苍白而干瘪似枯木的手臂,颧骨上的肌肉紧绷,眼下青黑,双眼紧闭,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大殿中央的凤鸟衔环铜式炉正冒着紫烟,殿中寂寂无声。
内侍默默汗如雨下。
约莫半柱香后,内侍头埋得更低,声音颤抖道,
“王上!天师说只等您一声令下,祭祀即刻开始。”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何天师吗?”梁文王眼皮掀起,目光沉沉射向已经抖成筛糠的可怜内侍。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文华公主现处于何处?”梁文王换了个姿势,语气似随意道。
“回王上,文华公主被王后囚于不归山。”
梁文王嗤笑一声,“果然是本王的好王后。”
内侍内心惨淡,埋头不语。
“行了,叫天师开启祭祀吧。”梁文王从塌上起身,赤足走到殿门口,眼神阴郁,看向远处祭台。
“是。”内侍起身传话。
暮色四合,天际仅剩的一线金光也被吞噬,狂风四起,裹着烈火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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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国发展至梁文王已有百年历史,地处东南,国势极为强盛,君民同乐,富庶无边。梁文王有六子十三女,王后所出一子一女,其女为文华公主姜寓九,寓九为文王第九女。
姜寓九呱呱落地那一刻,天有异象,霞光万丈,便有一云游的老头,自称修行之人,求见梁文王,说姜寓九其命格贵不可言,恐有飞升之相,百年难遇见。只是他算到,梁国已达鼎盛,花团锦簇,盛极必衰,再出现一位仙人,恐于国运有损,故公主应远离王室,在大梁国一处偏远地区修行,百年后顺利飞升方可安稳度过。
梁文王听闻此事,颇为不喜,这乞丐似的老头话说得好听,真正的意思不就是国运与公主命途乃一扬一抑,只是谁扬谁抑尚不确定罢了。文王垂眸思索一番,还是答应了这老头的提议。
在梁国西南隅有一座不归山,灵气充沛。公主自百日之后,就被安置于不归山的行宫处长大,拜这云游老头为师,跟着他修炼,老头名叫谢晋,被封为国师,教导公主。
姜寓九长到十六岁那年,大梁国发生了件怪事。
大梁国主城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瘟疫,疫病传播速度极快,除了皇宫,几乎全城沦陷,这疫病古怪得很,夺人性命,却不叫人立刻死去,只是似文火熬煮的方式使病患变得瘦骨嶙峋,患病之人躺在床上,只有眼珠子嵌在深凹的眼眶里慢慢地转动,其余只剩下一副皮包骨架,一动也无法动。
梁国上下几百号医术精湛的医师都束手无策,毫无头绪,情况愈演愈烈,甚至逐渐蔓延至周围城池。
于是姜寓九与谢晋一同下山,去主城中查看情况,却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恐怕不是什么疫病。这些病患倒像是沾染了邪祟,从而被什么吸干了精气,这邪祟颇为谨慎,不将精气完全吸干,只留下一口气,让人慢慢等死,造成患病假象,仿佛有人暗中指使。
“真是怪了,按道理在下实力不俗,怎么也探测不到这邪祟是何来历。”谢晋一手摸了摸胡须,仰头望天,摇头晃脑地说。
“师父,若你真的实力不俗,怎么不入那些个宗门流派,转而来教我,”姜寓九看了眼谢晋,学他摇头晃脑地说,“……而且还胡编乱造说我会飞升,我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什么飞升的可能。”
“你!”谢晋被气得吹胡子瞪眼,颤抖着指着谢寓九骂道:“见识短浅!还编排师父!我看你真是越发能耐了!”
谢寓九见老头子气得胡须都一翘一翘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眸弯弯,笑吟吟地作鞠躬状,奉承道:“师父别气,徒儿乱说的,师父待徒儿好,徒儿心里知道,那些个宗派大能选我做徒弟,我还不去呢!”
“甩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你惯会如此……哎呀呀,当初我真是闲的,自寻烦恼!”谢晋喘上了口气,斜乜了一眼谢寓九,哼哼了两声不再说话了。
姜寓九和谢晋在城中搜寻一圈,找不出什么端倪,谢晋只得先设下法阵,保护主城众人不被邪祟侵害。然后师徒二人走访各家各户,让姜初轻抚每一位受害人的头顶,借此传输灵力,使得这些人精力恢复二三,然后再在家中悉心调养,勉强可以拣回性命。
后来,大梁国上下听闻此事,无不动容,感公主之神力。这件事就被传为名叫“抚顶消灾”的仙术,一时间,文华公主声名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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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如约而至,祭祀正式开始。
何天师立于祭祀台前,只见他低声念着咒语,念完周围忽地狂风大作,吹得众人站也站不住,何天师在狂风中岿然不动,看着祭坛烈火变为幽绿,他仰天大笑不止,疯癫地喊道:“来吧!来吧!诸位恶鬼沸腾吧!”
说完便咳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祭台倒塌!
沉沉雨云压向皇城,数以百计的恶鬼在城中肆意作乱,有的在祭祀台上啃食着百位童男童女,不少孩子被活生生疼醒,见此情形而发出尖锐且高亢的惊叫,但很快就被恶鬼倒抓住脚踝,拖上一处屋檐,没了声息。
城中四散的是奔走逃亡的百姓,只见火光中,身着麻布衣衫的孕妇正一手扶墙,一手托着肚子艰难地随着人群逃跑,她背后悄悄跟着的是一只阴气森然的鬼童,鬼童咧开满嘴利牙扑向了她,生生撕扯开了她的肚子,在孕妇凄厉绝望的痛叫中扯出肚子里的婴儿,自己钻了进去……一片血污之中浑身抽搐的孕妇渐渐没了气息,只有高耸的肚子在蠕动。
姜寓九赶来之时,见的就是这幅千鬼作恶,万民恸哭的情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她握紧了手中的恣意剑的剑柄,一个飞身,寒光乍现,恣意便斩杀数十恶鬼。
与此同时,城中无数恶鬼皆静止,兀地朝半空飞去,在半空中幻化为无数个骷髅头,朝着王宫的方向发出尖啸,这尖啸声鬼气横生,其中强大的怨念足以扰乱心神。
姜寓九不再停留,提剑朝着王宫飞去。
待她抵达宫殿门口,发现宫门上贴着两张符箓,这符箓透着阴森,上面的咒文似活物般扭曲着,姜寓九警惕地看着宫门,一挥恣意,剑气凛然,宫门破开。
宫殿内香炉倾覆,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内侍尸体遍地,尸体表情都惊恐万状,仿佛生前见到了极可怖的画面,许多尸体姿态诡异,且并不完整,断肢散落,像是被人硬生生扯掉后随意丢弃。
姜寓九看见她的父王低头坐在软塌之上,他披散着头发,原本白色的绸衫上已经浸满了鲜血。听见响动,文王慢慢抬起了头,原本漆黑的双眼已经变成艳红,闪着嗜血的光芒,满脸血污,对她淡漠一笑,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滴落在地砖上,
“小九,你终于来了。”
姜寓九脸上斩杀恶鬼所飞溅的血沫尚未干涸,自额角蜿蜒而下,使她整个人平添几分鬼魅,她握紧恣意剑走上前,目光紧盯文王,神色肃然道:“父王,启动阴毒之术坑害万民!是要遭天谴的!”
“你个贱种!你出生之日,就是大梁国国运颓败之时!你凭什么可以修炼成仙,本王百年后就要埋于地底,灰飞烟灭!”梁文王面庞逐渐扭曲起来,“本王也不想这么做!是何建那个杂碎骗了本王!”
说话间,梁文王眉间浮现黑气,浑身开始剧烈抽搐,喉咙间发出“咔咔”声响,他双手死捂住脖颈,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自己活活扼死,片刻之后,他整个人被黑气所笼罩,阴气外泄,以诡异之状缓缓起身,举着干枯的双手狠狠朝姜寓九扑去……
梁王后散着发髻从后殿奔出,满脸泪痕,她从背后死死抱住梁文王,双目同样艳红,对姜寓九喊道,
“小九,快!快一齐杀了我和陛下!”
姜寓九皱眉看着眼前一幕,她伸出左手在空中掐咒,半空出现金色咒文,“定!”一声,文王与王后便被金色咒文拢住,不得动弹,但不过须臾,梁文王就强行破开定身咒,浑身鬼气大涨,同时,他身后的王后印堂已有鬼气浮动,隐隐出现失控前兆。
“小九,别犹豫了!别让母后这样不人不鬼地活下去!求求你了小九!”王后对她大喊道。
话音未落,殿外又是万鬼齐啸,伴随着的是百姓的惨叫与哀哭,他们无助地逃,可再怎么逃,又能逃去哪儿呢,整个大梁国已经沦为尸山血海,他们的家园已经成为炼狱,而他们怎么也逃不脱。殿内文王与王后二人愈加失控,王后慢慢松开了紧抱住文王的手,整个人不断地抽搐,然后和文王一齐向姜寓九扑来……
姜寓九表情怆然而带着一丝迷茫,举剑,轻声道:“风雪千山。”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一丝寒冰剑气溢出。
殿中归于一片寂静。
姜寓九转身来到殿外,望着漆黑无边的天空,望着无助哀嚎的百姓,举起恣意剑,顷刻之间释放出万丈银色光芒,她感到体内灵力如澎湃巨浪,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念出十七岁这年,学到的最后一招:“一剑霜寒十四州。”
狂风乍起,万鬼俱散。
大梁国文华公主姜寓九,倾尽一己之力斩杀数万恶鬼,身死。
闪电疾驰,天雷轰鸣,地动山摇。
文华公主姜寓九,飞升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