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文华殿。
文华上仙姜寓九悠哉地卧于庭院内那株高大的碧色桃花的枝杈上。便听到一句。
“文华上仙,即将渡劫,不知上仙可做好准备?”
“怎么了,司鸢灵君,”姜寓九睁眼在层层叠叠的花枝中望着来客,唇角勾了起来,“你这么问,是不是想偷偷帮我,替我设计一个让我好过一些的情劫呀?”
司鸢愣了愣,随后长揖,声音似波澜不惊:“文华上仙莫要开玩笑了,情劫乃命定。上仙下凡后,司命殿的司命簿会自行书写出您的情劫,此乃天道法则,非旁人可以插手。”
姜寓九:“……”
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正经仙,不用她亲自猜,让恣意剑来,恐怕都知道你会说这话。
司鸢灵君是司命星君座下大弟子,为人时功德深厚,死后被司命星君选中,飞升成为灵君,协助司命星君掌管司命殿大小事务。与姜寓九前后脚飞升,姜寓九曾经跑去司命殿询问过师父谢晋的命格,虽只得知了他依旧在人间,但一来二去,和司命殿的司鸢也就熟悉了起来。
姜寓九整个天界也就与司鸢熟识了。
姜寓九的文华殿是位于天界东南方的一座神殿,不用多说,位置是偏极了。她自飞升后近百年以来,一直没有很积极地去攒功德,姜寓九更乐意在人间闲逛,如果路见不平,再顺手拔刀相助,功德榜她早排在十万八千里了。故而相较于那些功德重大,位于功德榜前列的神仙的宫殿,可就有些比不上了。
这也是姜寓九与天界其他仙不熟的原因。同级别的仙大多都有上进心,忙着积功德,涨神力。那些个没上进心的,和她一样,在乱晃……大家是谁也碰不见谁。再往上就是上神了,那更是神龙不见首尾。
姜寓九挑眉点了点头,随后道:“那不就得了,司鸢,你也知道情劫这东西,是不好准备的。”
司鸢沉思片刻,垂眸道:“文华,你说的也对。情劫难就难在神仙也几乎无法预测。”
姜寓九懂得司鸢的言外之意。自古以来,不说人间,就算是天上地下,情劫也是劫数里顶顶难过的一关了。动了情,哪儿有这么好说放就放的。听说天界曾经有位战神,这情劫渡了八百年,还未渡完,真可谓痴情种,至诚女娘。又说魔界上一任魔尊,为了“情”一字,竟也将魔尊之位拱手让了人,不过让给的魔,就是他的心上魔罢了,真真是舍得……
回忆罢,姜寓九起身跳下树,随意地理了理衣衫,抬头对司鸢眨了眨眼,眼波流转泄出几分慧黠:“情劫情劫,虽是劫难,但也是‘情’啊,既然准备不了,我且就好好听命,体验一番!”
司鸢就这么望着她,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冷不丁说道:“功德林已成。”
“功德林?”姜寓九皱起了眉头,沉默须臾开口说:“从来只闻功德榜,功德林作用何在?”
司鸢垂眸,淡淡笑道:“这本是两百年前玉清上神提出。上神认为功德榜显功德,那不是助长各神仙之间攀比之风气?况且功德榜前列的神仙难免居功自傲,落于后方的小仙免不得心中不快,”他顿了顿,看向姜寓九,“故将功德榜扩为功德林,众神仙功德显现于功德林,与原先的功德榜并无差异,只是不再以明显的名次论功德大小。”
原来如此。姜寓九又问:“这功德林很难建?怎么建了两百年。”
“并不难,当初玉清上神提出拿自己的五千万功德,以助修建功德林,”司鸢语气轻柔,“只是镜凝上神与玉清上神历来颇为不和,镜凝上神未同意修建功德林这个提议。直至前些年,镜凝上神同意了,玉清上神按当初承诺的贡献了五千万功德,所以功德林很快落成了。”
“功德林建成,确实是一件大好事了。”姜寓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二位上神几百年前产生过龃龉,之后一直有矛盾,姜寓九也是有所耳闻的。
司鸢不知想起什么,眉眼柔了一瞬,语气难得亲昵道:“文华,你这次渡情劫,或许有机会可以飞升成神位。”
这话不无道理,自古神仙各劫难渡。若是成功渡劫,上神者可消除业障,积累更多功德。仙位者则有机缘飞升成神位。只不过能够成功渡劫已然不易,再飞升成神更是凤毛麟角。况且,司鸢刻意没提的是,渡劫失败,恐怕有陨落的风险。
姜寓九从不幻想虚无缥缈的美事或者坏事,对着司鸢道:“别太高看我了司鸢……”
“是你自己总不愿正视自己的实力。”司鸢温和但坚定地打断姜寓九的话。
姜寓九闻言愣了一刹,随后并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不在乎地笑了笑。
下凡渡劫那日,司鸢前来相送。
姜寓九仿佛没有注意到他,并未回头。只是一身绯衣灼灼,衣袂翻飞,披散着一头泼墨般的乌发,站在轮回阵法前。下一刻,她向后随意地摆了摆手,侧脸勾唇一笑,那一笑艳胜桃李,不羁似山风。
司鸢还未回过神,就见姜寓九潇洒迈入阵法,转眼便不见……
·
“——师姐!”一声鬼嚎似的大叫直直刺入耳朵,生疼。
姜寓九缓缓睁开眼。
“鬼”在嚎了之后,又在那叽里咕噜快速说道:“哎呀,师姐!你快来管管小师妹!她魔怔了!练了三个时辰了还不歇歇!自己不歇也就罢了!偏也不让我歇息……”
话音刚落,四周温度骤降,一阵寒风掠过院内碧色桃花树,花枝簌簌颤动,花瓣飘散飞舞,暗香浮动。恣意剑未出鞘,却以极快的速度挨着李令望和则灵的屁股上各打了一下,打完后剑身抖了抖,仿佛幸灾乐祸极了。随后又正经地飞回到主人的手中。
“啊呀呀!”那“鬼”被打回了人形痛叫了一声,期期艾艾地捂着自己的屁股,敢怒不敢言地偷偷瞟向姜寓九。
开始装乖了。
姜寓九斜倚着门框,美若莹玉的脸上似笑非笑,慢悠悠说道:“能不能不要每天都上演这个戏码?在下拒绝做你们唯一的观众。”
瞅见姜寓九神色如常,李令望又神气活现起来,撇撇嘴小声抱怨道:“师姐你下手真重……”
乖也只装了这么一句话的时间。
李令望此人虽性格混不吝,但极擅长察言观色,给他递根竿子,他立马能顺着往上爬,毫不害臊。如若不是一张细皮俊脸和不赖的画符本领,早早被姜寓九一脚踹出宗门了……因为他是被姜寓九一手拎回太微宗的。
如今修仙练道,积累功德,终得飞升的天之骄子几百年来偶得一位,这足以引得天下能人志士心向往之。哪怕难以飞升,斩妖除魔也相当厉害,所以若要细数大大小小宗门派别,只怕是怎么着也会有遗漏。而天下排得上号的、公认实力强劲的当为一宗二派三山庄。
这“一宗”就是姜寓九他们所处的太微宗,姜寓九是太微宗紫霄峰峰主江岱真人大弟子。别瞧这峰的名字——紫霄峰——听着又争又抢,但峰主江岱真人,性格却真的淡泊如菊。那为何住名字牛气冲天、灵力充沛至极的紫霄峰?一来是江岱真人实力强悍,在太微宗仅次于宗主江盛灵尊,二来是江岱真人是关系户,他与江盛灵尊,是亲兄弟。
姜寓九在八岁那年自请上太微宗拜师。小小年纪在太微宗山脚大喊“晚辈前来拜师”,引起江岱真人注意,江岱真人见她品性坚韧,破例收为首徒,此后多年,紫霄峰只有江岱和姜寓九师徒二人。
姜寓九头一回下山历练,回程路上,捡回了李令望。
那是春寒正料峭的时节,他个小乞儿,偷来的吃食被旁的乞儿一抢而空,饿得直打哆嗦,只能靠在柳树下,吃初春杨柳新冒出来的嫩芽……可这些根本不够,饿得天旋地转快晕厥的一刹那,给他瞧见了姜寓九,李令望发挥了平生第一次识人术,嘴里不断呢喃着“仙人救命”。
就是这样,他被拎回了宗门,成为了姜寓九的师弟。
李令望缓过气儿来,眼珠子四处看了看,瞧见在他身边同样揉着屁股的小师妹则灵,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小灵儿,就怪你!害我也被师姐打!”
则灵听罢美目一瞪,本来平常也不爱笑,这下小脸更是冷若冰霜。提起她的剑就要和师兄再比试一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师兄好似说得有几分道理,是她修炼心切,总缠着师兄比试,才害的两人一起被打……
想到这,则灵觉得剑沉甸甸的,屁股痛痛的。细眉耷拉着,明媚的圆眼增添了几分自责的意味,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姜寓九见李令望又开始嘴巴不着调地逗则灵,小师妹仿佛也被逗住了,叹了口气,将垂于胸前的黑发拨到后面,不再搭理他们,自顾自地去赏那株团团花云翠得勾人的碧色桃花去了。
李令望看了看则灵,又转头看了看惬意赏花,不爱理会他们的姜寓九,心道不好,自己不着调逗师妹,师妹怕不是会当真……
“师兄说着玩呢小灵儿,别往心里去呀……”李令望挠了挠额头,咧开嘴角努力笑得沉稳,“况且,师父叮嘱过,你体内灵力被压制,修炼不可心急。师兄担心你,怕你心急累坏身体,才会敦促着让你劳逸结合嘛。”
一言方毕,李令望暗自咂嘛了一下,觉得自己话说得漂亮极了。
还没等则灵做出什么反应,三人忽见半空一道青光闪过,是江岱真人的传音符。传音符里江岱用柔和低沉的嗓音说了两个字:
“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