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女孩白皙的脸上迅速出现一道红彤彤的巴掌印,头被打的歪向一边,凌乱的头发丝黏糊糊的贴在脸上盖住了脸上的神色,瘦弱的身子穿着衣衫褴褛的麻衣跪在青石板上,深秋的寒凉透过膝盖浸入骨髓。
“我告诉你,今儿个你就是不去也得去!定北侯府不是我等能得罪得起的!”
中年男人面色发红地对着眼前没半分亲情的庶女吼道。
“老爷消消气,可别把自己气坏了,定北侯是何等的尊贵啊,皇上的亲弟弟,更何况这定北侯刚从战场上打了胜仗回来的那封赏自不必多说,芽儿啊她定是愿意的。”余氏见状用染着红寇肉感十足的手替男人顺着胸口。
随即看向眼前犯倔的弱女子,眼珠子转了转,她的雅儿嫌弃那定北侯眼盲逃婚了,如今下落不明,她要是不代替雅儿嫁去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株连九族的,而且那定北侯......私心里她也是不愿自己的女儿嫁过去的。
余氏心里的算盘打的叮当响,善解人意地劝慰道:“芽儿,你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雅儿如今下落不明,族里也只有你与她有三分像,你就看在我们养育你多年的份上就救救这一大家子吧,也是个可怜见的,你若是愿意就点点头。”
沉默半晌,她见眼前的女子没动静,还欲说些什么,哪想中年男人看她一动不动根本不顾他这个父亲的死活直接暴怒道:"来人!给我上家法,我倒要看看这逆女的骨头有多硬!"
余氏突地被推开吓了一跳,霎时看见男人脸上的怒色,就算是受宠半辈子的她此时也不敢触霉头,呐呐地看了眼萧雪芽,心里默道自求多福吧。
低着头半晌不动的人儿此时终于有动作了,她伸出遍布伤痕的小手轻轻地捏住男人华贵的衣角轻摇了摇。
萧雪芽缓慢地抬起头,苍白的小脸顶着红肿的半边脸抬头定定地望向这个她从未见过的父亲,她从小就被丢弃在庄子上,庄子上的嬷嬷告诉她,她是京城太守的女儿,以后定是要回去享荣华富贵的。
她信了,于是她每日都会幻想着父亲母亲来看她,她每日下学后便把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乖乖地坐在门口等着父亲母亲来,想给他们分享今日所学,听听他们夸自己,可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从失望到麻木,她逐渐明白不会有人来看她。
她也曾幻想父亲母亲是不是太忙而忘了来接她回去,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每看到别人家的父母亲对孩子的态度,她明白了,她是被遗弃的那个。
最近梅雨天气频繁,庄子上发大水被洪水给淹了,她和嬷嬷走散了,不得已这才想着来投靠萧府。
可没想到正巧遇上嫡姐大婚,而嫡姐却在大婚前一日逃婚了,就在整个萧府上下急得不行的时候,她送上门来了,呵,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的事?
她不愿,这素未谋面地父亲竟要把她打死,本以为能得到庇护却不想是另一个灾难。
也对,17年从没来看过她又怎会有感情。
这难道就是他的命吗?
她倔强地看向眼前暴怒的男人,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疼惜 ,可是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有的只是轻蔑和怒气。
她松开了捏着衣角的手,不再看他,双手作揖,对着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久久未起。
原本处于暴怒中的中年男人,见她如此乖觉,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重又搀扶住一旁的余氏:“芽儿长大了会为为父分忧了,也不枉我老萧家白养你一遭,来人啊!还不快把小姐扶起来好生照顾着!”
心头大事终于落下,说着便要回房歇息,又猛地想起一件事便多加了一句。
“去库房把我的金疮药拿来给小姐敷上,明日大婚定不能让人瞧出来。”
满院的婢女小厮大气不敢出,皆是低头作揖状。
直到耳边的脚步声消失,萧雪芽这才挺直脊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跪的太久脚便有点发麻,还好一旁的婢女伸手扶了下,不然这栽下去了下可是要破相的。
她站稳后便推开她的手自己向前。
婢女看见那瘦弱的身子颤颤巍巍地走着,心中泛起一丝心疼,她摇了摇头,都是命苦的人,随即跟上去带着她去大小姐的房间。
“这便是大小姐的房间了,大小姐不喜别人动她的东西,奴婢去拿一套新的衣裳来,屋内已备好了水,小姐进去便可直接沐浴。”
婢女说完这些便退下了。
萧雪芽点了点头,扶着门框望向里头,入眼的便是一片红,上好的金丝楠木家具,上好的丝绸,屋内铺满了花样稀奇的地毯,一股好闻的香味扑入鼻中 ,看得出来住在这的是个备受疼宠的主儿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破布麻衣,庄子被大水冲毁后,她便开始往萧府走,边走边问路,一路上都是逃难的难民,暴雨过后的道路泥泞不堪,靠着路边的救济粮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京城,进城以后她也感受到了旁人掩鼻嫌弃的眼神,她不比路旁的乞儿好多少,但她毫不在意,她想着到了父亲母亲身边就好了,那时心中还有对家的期盼。
可命运总挑苦难人,麻绳总挑细处断,母亲不知下落,父亲也不是自己的爹,一来就想着把她卖了,不过她早已习惯孤身一人,就是不知嬷嬷怎么样了。
她掩下心中的酸涩,转身关上房门,缓步来到那偌大的浴桶旁,褪去满身的脏污,抬腿跨进水中,平静的水面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波纹,温暖瞬间包裹上冰凉的身子,终于洗去了满身的疲惫。
“小姐,我进来了。”
婢女捧着一件白色的丝绸衣裳进来了。
隔着屏风,在层层雾气中传来婢女的声音:“余夫人说,府中的布料头两天做完了,小姐和大小姐身材差不多,大小姐喜红,这件衣裳不得她喜爱便留在库中了,委屈小姐凑合下了。”
她没等浴中的人儿回应就走了,因为她知道哑巴不会说话。
闭门声后屋内便只有水流声,萧雪芽面无表情心中没有半点波动,依然慢悠悠地清洗着身子,让水流缓慢地流过白皙的皮肤,感觉差不多了,起身擦干身子来到放衣裳的桌子面前,小手轻抚上那滑软的衣料,不愧是京城太守,穿衣用度都是最好的。
衣裳穿在她身上略大,显得瘦弱的小脸更加惹人疼惜,半干的湿发上的水珠滴落在素白上晕开一圈圈痕迹。
萧雪芽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仿佛这一切都是梦,她再也不必躺在简陋的茅草屋中和嬷嬷挤成一团相互取暖了,再也不必担心屋顶漏水,再也不必担心自己这一张脸惹来祸事,可这一切都是用自己的自由换来的。
她深刻的明白这嫁过去一辈子都要留在那吃人的深闺里了,不会有平常夫妻的恩爱,娘家的支持......
不甘心,她怎么都不甘心,她的手轻抚上自己滑嫩的脸颊,她看过了她与那个女人还有那油腻的老男人一点都不像,她应是像母亲的,可是从她进府以来就没见过母亲,下人们都叫那个女人叫余夫人。
她很想问她的母亲在哪,可是她又不会说话,她只好拿来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写上她想问的问题。
放下纸笔,她打开门想找人来问问,却没发现院子外面静悄悄的无一人。
于是她只好拿着写好的纸张,顺着来时的路走过去,穿过幽深地长廊,抬脚正要跨过圆形拱门便听到小厮闲聊的声音。
“你知道新来的那个小姐吗?你说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
“我刚进府没多久,有什么由头,细说来听听。”
两人尽管压低了声音,但是一墙之隔,声音还是很清晰地传入了萧雪芽的耳中。
“原本这位小姐才是嫡女,但是听说原本的大夫人刚生下她就和男人跑了,老爷气的这才把她丢到庄子上自生自灭了,没想到还成了哑巴,这余氏啊,原本是小妾,这不正房跑了给她捡了个现成的吗?而且啊...”
说着小厮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听说啊,这定北侯在战场上受了伤...大小姐大概是知道了这才逃婚跑了,这才刚认下就被迫送去替嫁,真真是个可怜的。”
萧雪芽隔着一堵墙,如遭雷击,愣愣地站在那里,手中拿着的纸随着秋风飘落在池中,干爽的纸上晕染上黑色的墨水,渐渐沉入湖底。
也许是这轻微地响动惊到了耳语的两人,转过来看见萧雪芽惊呼道:“小姐您什么时候来的。”
两人见她不为所动,慌忙跪下,连连求饶:“小的该死,小的多嘴,还求小姐原谅。”
萧雪芽被他们打断了思绪,脑子里一团乱麻,哪里还有心情理会他们,脚步凌乱地按着来时路回房了。
两个小厮见她如此,对视一眼,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回去复命了。
她无知无觉地靠在窗沿下,早就忘了房间的主人不喜别人乱动她的东西了。
她呼吸逐渐加重,怎么都无法消化刚刚听到的话,原来如此,怪不得17年从来没有人来看过她,从未管过她的死活,怪不得初见她时,眼中没有半点喜悦,若不是嫡姐逃婚了恐怕都不想认回她这个丢人的女儿吧,她的母亲竟然跟人跑了,真是讽刺。
萧雪芽缓慢地蹲下身子抱住双腿,头深埋其中,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口中尝到咸湿的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这么多年的冷寂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刚刚还空无一人的院中,此刻站着刚刚服侍过她的婢女,从窗外能完整地看见里头的情况,见状她心中叹了一口气,但是她很好地掩去了这一丝情绪,原本夫人把小姐送出去就是想让她远离这吃人的府中,没想到命运弄人呐,兜兜转转终是回到了原点......
她面无表情地离开这寂静的院落,往余夫人的院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