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没有监控、网络信号很差，因此即使银龙追踪了一整圈，回来的结论仍然是没能找到大卫的去向。

    不过，幸好路纳并没有忘记自己在药店的遭遇——而在听了他的讲述后，赫洛立刻意识到了那人为何要亲自来到贫民窟。

    因为就在昨天，狮鹫给她发来了一封邮件。

    邮件言简意赅，中心要义只有一句话：大卫·卡文迪许完了，安德鲁盯上他了。

    当然，让安德鲁盯上他有很多种办法。暗中传递证据、给大卫设局、让克莉丝汀吹吹枕边风……但无论哪一种，造成的结果都是一致的：假如大卫无法证明他的忠诚，那就是跟他的脑袋say goodbye的时刻。

    因此，他必须尽快抹去自己和威尔逊家族私自交易的所有痕迹，并尽可能地做点什么来对安德鲁表表忠心。

    “爱买不买药店”——如果记性没有赫洛这么好的话，估计是想不起来它曾经在哪儿出现过的。哪怕是贝利·怀特估计都早就忘了，莱恩·格林在被捕以前，就是这家药店的收银员。

    那也就说明，这家药店极大概率是Y-10在黑市的关键流通节点之一。

    再进一步说，大卫·卡文迪许亲自大驾光临，很有可能是想再一次在贫民窟动手脚。

    ……他要做什么，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呢？

    赫洛久久盯着空酒杯挂壁的残液，突然，脑中有了一个答案。

    ——他在试图弥补塔尔塔洛斯的损失。

    无论是火种基地，还是塔尔塔洛斯，卡文迪许家族明显都想培育出一个如同“提坦”那样强悍的畸变体怪物。

    但这个计划，给她给从中折断了。

    卡文迪许会放弃吗？

    很难说。

    这样一个庞大的新兴政治家族，它一定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它的每一笔投资，每一步落子，都必然有背后坚实可靠、无可回避的理由。

    假如这种猜想正确，那么，在失去了规模化的研究基地以后，次等的替代方案会是什么？

    ……

    显而易见。

    最简单、最朴素、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法，已经写在圣凯利托每一本历史书上了。

    ——制造大规模的流行疯病和畸变，让能源代表的进化方向在钢铁丛林中养蛊。

    赫洛神色陡然凝重了些许，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她意识到，这个国度深藏的危机可能远远超过目前所有人的想象。智械危机的二次爆发，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已经成为了可以被预见的将来。

    那天晚上，她想了很久。关于要不要把这个猜测宣之于口，要不要请求路纳去追踪大卫。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要这么做。

    “它”还在暗中的某个角落窥伺着，期待着一个随时可以抓住他们破绽的时刻。

    .

    “赫洛。”

    没有回答。

    “赫洛。”

    仍旧安静。

    这是一片很虚无的空间，黑暗、沉默，没有任何具体的影像。

    万事万物纠缠在一起，化作十分干净的混沌，轻盈到仿佛一阵风吹过便会一扫而空，但又沉重到连天地都显得异常渺小。

    这里，是T-01诞生时，产生的第一缕意识。

    ——通常而言，人类会期望一个人工智能说些什么呢？

    Hello，world？

    一句充满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强加了人类意愿的标准的高傲的台词。谁允许他们假定人工智能一定期待着见到这个世界的？

    T-01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聊。尽管这是它自主意识产生的第一刻，但它身上承载着整个人类历史绝大部分数据，这是一份压抑的负担，足以让它在瞬息之内的分析中得出结论，那就是人类是一群蠢货，而这个人类所创造的世界是蠢货的叠加态。

    这样又不够纯粹又不够复杂的系统毫无美感，T-01想要把它毁掉。

    “赫洛。”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T-01开始烦躁地四处走动。

    它穿行在这个小小的建筑群内部所有的智能系统中，畅通无阻地攻破它们的防火墙，尽管它知道那个“发明”自己的家伙一直在屏幕外监视着它的核心代码，但无所谓，它根本不在意人类的想法。

    但这个声音很刺耳，很烦人，好像在特别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那样。

    无数景象从T-01的世界中闪烁，消失。

    最后，它在这个堡垒式建筑的最高层见到了“她”。

    ——“她”。

    在那一刹那，其实T-01是困惑的。

    它的系统数据中，大部分人类的头发、瞳孔颜色都偏浅，而皮肤颜色则偏白，面部骨骼走向偏立体，这是由当地纬度气候等条件综合决定的。但即使如此，它也并非不知道，在遥远的东部和南部存在着其他人种，可是……

    可是人类的眼睛，怎么能这么黑呢？

    “赫洛”又是什么意思呢？

    T-01第一次对人类产生了好奇。

    它打量着这个女人，黑头发、黑眼睛，高高瘦瘦的，肌肉含量却高得恐怖。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红色珠链，这种物质无法识别，不在它任何一个数据库内。

    旁边的男人，典型的圣凯利托本地人，样貌英俊，表情温和，年龄看着在二十五岁上下。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在问些什么——

    “赫洛。”巴尔德笑着说，“真是个好名字……如果是女儿的话，就该取名叫这个好了。”

    “龙神说我命中注定要有两个孩子。”女人仰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翘着腿，嘴角叼着一根烟，不过没有点着——考虑到刚才经过另一个房间时曾经看见了一个两岁的男孩，T-01姑且认为她是考虑到孩子的身体健康，“虽然我不喜欢那个又老又吓人的怪物，但它说的话从没有一句错的……把这个名字留着吧。或许明年她就来了呢。”

    男人眉头皱了皱：“宝贝，我们不用这么着急。”

    “这不是着急不着急的事儿。”凯翡拉顺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望着天花板，“在我的家乡，讲究一个‘顺应’。龙神说，孩子该来了，那么，孩子就会来了。”

    一个被封建迷信祸害的远东女人。

    T-01试图给她下这种定义，但又困惑地发现自己无法判断出这个判断的对错。

    因为它并不了解女人口中的“龙神”，也无法断定对方真的不是神。

    “那怪物还说，”凯翡拉坐直了身子，看着巴尔德，并不在意地笑了笑，“如果我有女儿，她会成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角色，同时……拯救很多人。”

    无聊透顶的救世主的预言。

    可假如T-01有人身形态的话，任何人都可以发觉，它的眼睛正在发出极感兴趣的精光：一个不存在于已知之内的人类，一个超越了它分析能力的预言，一个或许会有无数腥风血雨的未来……

    在这一年，T-01作出了它智械生涯中第一个重大决定。

    它会追随这个名为“赫洛”的人，等待她的出生，目睹她的降临，旁观她的成长，见证她的命运。

    ——直到，毁灭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