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十五年春.
武帝好战,亦野心勃勃,欲将天下一统,故而连年征兵。
然,于长槐一战中败于燕国,此战打得长久,折兵三万有余。
经此一役,国库空虚,为充盈国库,元武帝下令增收赋税,本就因着连年征兵令百姓家中怨声不断,如今更是心中不满。
百姓水深火热,却无可奈何,于是民间便兴起信教之风。
故,百姓对各教的信赖远超于朝廷,寺庙道观中更是香火不断。
月君从山门殿的人群挤过,终是来到膳堂,大抵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双杏眼总是止不住往后瞟。
“月君,你倒是越发胆大了。”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怒自威,只见来人一袭青色道袍,眉心紧皱。
月君心叫不好,要是步子迈大点,说不定就碰不到师父了。
月君倒是个机灵的,她疾步走向玄安道长,“嘭”地一声便跪在了玄安道长面前:“师父,月君知错了。”
兴许是月君这种伎俩用多了,玄安道长并不吃这套。
“你若是爱跪,便在这跪上一个时辰吧。”语气中带着些怒意,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师父,现在可正是日头上呢,跪上一个时辰,弟子的小命都要没了。”月君说着便扯着玄安的衣角,如皎月的面庞布满愁绪。
见玄安不搭理,她便继续道:“昨儿个夜里去罗府只将罗老爷吓晕,也只能算是便宜了他们,倒是弟子失算,要不是他府上有个身手不错的,我定当……”
“定当如何?你莫不是还想闹出人命不成?”玄安冷哼一声,拂尘扫开了拽着衣角的手。
看着玄安离去,月君连忙站起身来追了上去。
“那罗知县的儿子养成如今这种混不吝,不就是他罗大人给惯出来的,我教训教训他也不为过。”月君铁了心要同玄安讲清楚。
“师父,医堂里躺着的于老头,如今已是花甲,不过因着让那罗大公子的马车慢了点,竟将人打个半死”
月君回想起那日,众人将满身是伤于老头抬进道观的医堂,便忍不住鼻尖发酸。
青云观位于长云县的青云山上,由着离上京城内并不远,且道观规模不小,上京城内及附近县里的百姓都爱来观里上香。
特别是近几年因着战争,许多年轻力壮的都被征去军营了,百姓家里皆留是些老弱妇孺。
战乱一起,奸商全从阴沟里涌入面上。
药材贩子们肆意哄抬药价,因此普通老百姓最是怕染上病。
青云观的住持云慎道长,见百姓深陷泥沼,心生怜悯,便主持在观中修建了医堂。
医堂只接纳重病的百姓,且不收银钱。
这亦是青云观香火旺盛的原因之一。
月君是玄安道长云游回来后,从山脚下捡回来的弃婴,捡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原本是想着养几天了,找个好点的人家寄养。
哪料道观的几位小道姑,见小月君长得极为讨人喜爱,便求着玄安道长留了下来。
说是正逢建医堂,日后做个小药童,等出落成人了,当个济世救人的女郎中。
而月君不负众望,对于欺压百姓的朝官们,可谓是恨之入骨。
丁老头只有一个儿子,几年前被征去了兵营,从此了无音信。
他还有个老伴,是个不会说话的,丁老头被送来那天,他老伴一个劲地跪在山门殿叩头,花白的头发沾了许多鲜血。
“罗期这个狗娘养的!忒坏了”人群中响起一男子声音。
“是啊,是啊,丁老头手脚不利索,走路慢,罗大公子要过路过就是了,这丁老头并未妨碍他,哪知竟令人将老头打成这样。”
“可怜啊!丁老头”
人群中不断有人出声附和,语气皆是对罗大公子罗期的不满。
丁老头来观中已有几日,已有些好转,能进点水了,可没醒多久,不一会儿,便又昏死过去。
月君每每煎药时,便要在药房将罗家上下骂一通。
终是忍不住了,月君趁着采药时下山潜入罗府装神弄鬼了一番。
这罗知县亏心事做了不少,不知替他儿子揽下多少人命官司。
故而很是不经吓,晕死得很快。
她原想着拿粗木棍子敲打罗县令那么几下,以泄心头之气,正欲下手,哪料被点中穴位动弹不得。
随即一墨袍男子映入眼帘,月光清冷,他负手而立,通身的矜贵孤清,长得实实有几分姿色。
月君回过神来,懊恼着自己怎能如此不小心。
下山前她是打听过的,这罗县令家大业大,却皆以侍女小厮为多,守府的护卫并不多,月君有的是法子神不知鬼不觉溜进府。
可这男子能能近她身,而她竟未察觉半分,足以见得此人功力不弱。
这定不是罗府之人,转念一想,与这贪官污吏来往,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倒是白长了这副皮囊。
男主迟迟不见有所动作,于月君来说当真是煎熬。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便是,阁下这是何意?”月君此番做男子打扮,故而特意将嗓子哑着说话。
“你来此是何目的?”男子身型修长,居高临下地看着月君,声音清润而又带着威严。
“能有什么目的,教训狗官。”月君只觉得此人磨磨唧唧,这目的不明摆着了吗。
见男子没搭话,月君继续道:“前日里我老叔被这狗官的小儿打得只剩一口气,我老叔可怜呐,无儿无女,老伴也是个哑的”月君说着说着泪儿便真从眼角流出来。
她心内琢磨,男子现下未想着动她,那便先多说点拖延会时间,再想想有什么法子能逃脱。
“大人,您若不信,差人街上打听打听便知道,我那可怜的叔呐,还等着我回去煎药,该有我那叔娘……”竟是抽泣得说不出话了。
“仓言”男子话刚落,另一黑衣男子出现在眼前。
“放他走吧。”声音冷意未减,看着他缓缓走向屋内,却是让月君心头一喜。
月君心内谢了天谢了地,感谢了各路神仙,留下她一条小命。
“谢谢大人。”她尴尬地朝仓言呵呵一笑。
穴位解开后,月君眼中的愠色一闪而过,她活动活动了筋骨,眼看仓言要走,立即叫住了他。
她大步往前,走到仓言面前,身子微倾,双手叠抱胸前,看似作揖,转瞬间双指便落在仓言身上,而后便点上他的脖子
仓言此时已动弹不得,更是不能说话。
月君望向屋内,很快便没入夜色中。
——青云观
月君磨破了嘴皮,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跪足了一个时辰,正午的阳光似是要揪开人的的皮肤,将人晒得生疼。
夕阳一如往常的温婉,春日的傍晚,微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微凉意。
今日要煎的药,月君已吩咐小道童煎好了,她坐在药房门外的大树下,余晖穿进大树的绿叶的缝隙里,斑驳了一地,摇晃的光映在月君身上,增添了几分朦胧美。
月君抬头瞥见师父的身影,她忙起身行礼。
“这些繁文缛节你倒是学了不少。”玄安道长在月君对面坐下,因着经常接触香火,身上总是飘着与药房不同的香味,让人闻了甚觉心安。
月君端起石桌上的茶具给玄安道长添了杯茶,她笑道:“是师父教导有方。”
“我瞧着是今日罚跪心中颇有怨言罢。”玄安道长端起茶盏未饮,双眼含笑盯着月君。
月君被盯得有些心虚,但本就是为民除害,她觉着自己并无错处,只不过没请示师父罢了。
玄安道长望着月君低着头并未出声,叹了口气:“你涉事未深,私自下山开罪官府之人,若惹出大祸你该当如何?”
月君深知师父对自己担心有加,可她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刚想说上两句,却又听师父道:“罗知县行事如何,后果如何,自有天意,倒是你万不该草率行事。”
“天意?何为天意?看万民于水火而不管不顾吗?天意迟迟不至,那我替天行道又如何?”月君压抑许久,或是觉着委屈,声音还带着些颤抖。
“师父,平日里月君做点小事为民除害,您从未管教过我,罗知县一事为何频频训斥弟子?莫非您也怕了那狗官不成。”
玄安道长面色无异,他缓缓站起身来,微风拂起他的发丝,月君讶然,师父头上银丝竟已占据一半。
月君自知言过,低下头不敢再言,她是倔得很,心中默默给玄安道长了歉。
“罢了,是你的命数。”说罢便离开了药堂。
而后月君也没闲着,她去往各大殿给各大殿的神像磕了几个响头,嘴里不停念叨着:
“各位祖师爷,弟子深知人各有命,命数有律,却出言不逊,给列位祖师爷谢罪了。”
请完罪后,心方安定,才得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