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恩慈跟着朴南佑往外头走,到了巷子外头,酒精味和垃圾味都淡了许多,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膝盖传来的疼痛。
她低头看了一眼,血液顺着往下,流到脚踝处,伤口的痂也全裂开了,血液和组织液混合着往外流,看起来有点渗人。
郑恩慈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眼睛又红彤彤的肿的不得了,两相结合下来,属实有点惨不忍睹。
四周的人也注意到了,不少人朝她投来视线。
“你坐,我进去买处理伤口的。”
韩国的便利店到处都是,朴南佑带她到了最近的那家,让她先坐在门口的塑料椅子上等他一会。
郑恩慈走到大街上,被众人注视着,情绪倒是稳定了一些,再加上四周的景色和2029年大不相同,她忍不住分心去看,这么一来,倒是没有继续流眼泪了。
朴南佑拿着纱布酒精出来的时候,郑恩慈就正看着便利店门口贴着的烧酒广告发呆。
啊,这位女明星,在她记忆里,再过两年她就要结婚了,后面几乎隐退,再也没怎么见过她出现了。
朴南佑顺着她的视线去看,目光停留在海报的酒杯上,没多说话。
郑恩慈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看什么,他又不知道未来的事,难道是喜欢这名前辈吗。
朴南佑很快收回视线,他把手里的药往前递:“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无论怎么样,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健康更重要。”
郑恩慈本来都不流泪了,一听这个话,她伸手接纱布的手都停在了空中,眼泪又似珠子一般往下掉了起来。
瞧瞧,多么会说好听话,明明自己一点都没做到。
朴南佑有点尴尬,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好在这次郑恩慈情绪很快就稳定了,她接过朴南佑手中的酒精和纱布,弯腰给自己消起毒来。
“店员说没有碘伏了,酒精的话可能会有点痛。”朴南佑的声音轻轻的,穿过便利店播放的节奏欢快的组合歌曲,飘进郑恩慈的耳朵里。
郑恩慈对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她上一辈子人生无数个夜晚里,时常随着这个声音入眠,大学图书馆深夜的耳机里,美国合租房混杂着客厅舍友派对声音灌进耳朵里,还有后来她自己居住在洛杉矶的公寓时,从音响里传出来的声音。
那时候这个声音往往以或轻快或舒缓的乐声做伴,自黑夜唱到黎明。
她看向声音的主人,他坐在便利店的灯光下,整个人能上一层薄薄的光雾,美得不似真人。郑恩慈在美国待了好几年,在她看来审美一说不过是资本家制作的游戏,是社会意识灌输的产物。但她看着朴南佑的脸,又不禁觉得,世界上或许也有一种毋庸置疑的美,能让所有人产生共鸣。
朴南佑面对她的视线低下了头。
郑恩慈意识到自己这样并不太礼貌,也立刻收回了目光:“不好意思,你长得太好看了。”
朴南佑这些话从小都听腻了,有的人羞涩,有的人痴迷,他各种各样的态度见的多了,就连郑恩慈这种坦荡荡的直接反应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没多说,只看着郑恩慈处理伤口。
郑恩慈不愿多花时间在这上面,拿起酒精就往伤口上倒,血液立刻被冲散,四分五裂的痂下头是淡粉色的肉,郑恩慈疼都没呼一声。
朴南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不怕痛。酒精不比碘伏,一碰到伤口,都是刺痛难忍,可她却好像没什么感觉。
“纱布我就不用了,不然后面结痂也要扯下来。”郑恩慈同他解释,“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我把这些的钱还给你。”
朴南佑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没什么。”
郑恩慈知道朴南佑的性格,于是也不过多纠缠,她看向远处,2017年的首尔比起2029年好像有很多变化,又好像没有,这一条酒吧街她大学的时候偶尔也曾来过,店铺换了不少,不过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依旧是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来来往往,空气中依旧是那股混杂着咖啡,酒精,香水味的复杂味道。
她抬头往上,月亮已经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没有她记忆当中那么亮。
“那就不打扰你了,今天非常感谢你。”
郑恩慈收回视线,转而同朴南佑非常郑重的告谢,而后便直接站了起来。
朴南佑看了眼那块没有被包裹的伤口,他想起刚刚郑恩慈说有人骗了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过他暮一抬头,看到郑恩慈紧抿着的嘴唇,明明眼睛都哭肿了,但是整个人却看上去坚毅非常,好似没有什么可以动摇她。
归根结底是陌生人,他也不好介入太多,他大脑回温,终于想起公司员工和他耳提面命的话,匆匆告别离开了。
郑恩慈没有多加挽留,她知道,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还比不上上辈子做粉丝的时候,至少朴南佑很爱营业,每天都会在粉丝社区和粉丝沟通,现在她如果跟上去,只能用变态来形容。
哭也哭了,郑恩慈太明白眼泪没有任何作用了,她用手向上撇开脸上的泪痕。
她需要一个更加合理的身份,出现在朴南佑面前。
-
傍晚六点半,郑家的厨房溢出酸酸辣辣的炖肉香味,另一边的平底锅上烤着牛肉,薄切牛肉片烤不久,很快就开始滋滋冒油,郑母娴熟地撒上调料,直到牛肉出现焦褐色的卷边。
“妈,煮什么呢,太香了。”郑恩业闻到香味,从沙发上蹿起来,跑到厨房去问。
郑母拿着勺子尝了一口泡菜炖排骨的味道,随声应和道:“炖排骨,你爸快回来了,别看电视了,叫你妹把碗筷摆好。”
郑恩业用筷子夹了片牛肉到嘴里,一边烫的嘶哈嘶哈,一边冲外头喊:“郑恩慈,出来摆碗筷。”
郑母皉了他手一眼:“没规矩。”
郑恩慈从房间里出来,绕过二人到一边去拿碗筷,等布置好,郑父也正好回来了。郑父在大企业里做一名小主管,工资足以养活一家人,因此郑母一直是在家里做家庭主妇。
众人入座,郑恩慈看着端坐在餐桌最左侧的父亲,他比她记忆里要瘦不少,出门前整齐的衬衣多了些褶皱,正在等着母亲把盛好饭的碗递给他。
“我有一件事想说。”
郑恩慈等到郑母也坐下来就从善如流的开口:“我要做练习生。”
炖肉的热气都仿佛凝结在了空气中。
“你说什么?”率先开口的是郑恩业,他手里的筷子都没抓紧,从指甲缝里滑落,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我说我要做练习生,偶像练习生,就像哥哥你每天在手机里看的女子组合一样。”
谁不知道啊!我们国家最有名的不就是这个吗!
郑母愣怔在原地,她当然也知道练习生是什么意思,但这显然和她对女儿的展望大相径庭。
郑恩慈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至少在17岁这个年龄段,郑恩慈的母亲是这么认为的。
比起她那个成绩吊车尾,还没上大学就心思全花在恋爱上的哥哥,郑恩慈可以说是一个完美小孩,成绩优异,一心用功,连周末都不怎么出去同朋友玩耍,比起外出,她好像更喜欢在家里帮母亲做家务。
郑母时常觉得,这个小孩或许是生下来报恩的。
当然,这话她从来没和郑恩慈说过,小孩子不需要听到太多夸奖,这会让她们过于骄傲,不利于成长。
“不行。”郑父眉头紧锁,干脆利落的丢下这么一句。
“公司已经把合同给我了,只要签名就可以过去了。”
饭桌间的气氛更凝重了。郑恩业的目光在父亲和郑恩慈中间来回转动:“什么公司啊?sm?yg?”
郑母给郑父半满的杯子里倒上水:“先吃饭吧。”
实际上,根据郑恩慈往常的经验,她一般不会在吃饭前提出一些极大概率不会被同意的说法。毕竟说出来,极有可能影响所有人的吃饭心情。
不过就好像她留学几年后母亲给她的评价,原来你竟然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说句实在话,她还挺喜欢这个评价的。
比起善良,无私,对于长大后的她而言,自私有时候更适合在社会上生存。
“是公司联系你的吗?街头星探?什么公司呀?”郑恩业还在喋喋不休。
“小公司,叫pove ,我去参加选秀然后被选进公司的。”
郑恩业的表情立刻从非常期待冷却下来:“什么呀,这种没听过的公司,我还以为是sm之类的,可以帮我要少女时代的签名。这种公司还是算了,就算出道也不能怎么样。”
郑恩业其实说的没错,KPOP是一场巨大的焚烧炉,无数少年少女投掷青春和汗水,以堪称残酷的练习生制度供养出寥寥几个知名偶像。
没有背靠大公司,哪怕出道也很难有水花,奇迹只是少数情况。
在她的记忆里,pove这个公司当年先后推出了两个艺人团队,女团SKYLLY和男团AURORA,男团沉寂了两年,而后凭借朴南佑一首自作曲一炮而红有了热度,逐渐一步步做大。
而女团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出道了一年,毫无水花,很快就解散了。
不过郑恩慈不太在乎这件事,她甚至不太在乎出道这件事,她只想通过公司,和朴南佑熟悉起来。
普通的偶遇根本不足以让二人成为朋友,要是等到朴南佑出道就更不可能了,她的时间没有太多。
“我说了不行,现在你高二,很快就要高三了,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
“我想要做的事情,不是无谓的事情。”
郑父冷哼一声:“现在社会竞争多激烈,如果你去不了sky,你以后能进大公司工作吗?”
“我不会影响成绩。”
“我说了不行。”
郑恩慈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郑母给郑父夹了一块排骨:“和孩子好好说。”
郑恩慈站起来:“我已经决定了,明天我就会搬到公司宿舍里。”
郑父看着郑恩慈平静的脸,他不太明白怎么突然之下他听话懂事的女儿竟然敢这样忤逆他。
“你要是敢出去!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郑恩慈是真的平静,她已经过了需要压抑自我而寻求他们认同的阶段,多年以来,和父母的相处她也逐渐觉察出来,如果需要割舍自我而获得他们的嘉赏,那么最终一定是以她废墟一般的精神状态为结局。
很快,郑父就会知道,这并不是他这个乖巧女儿突如其来的一次小小叛逆。
郑恩慈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