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长渡跟我说了一件事,这件事我最终选择插进这个时候来讲。
我一点不知,也从未有人说起过,这其中包括我的父亲与他的父亲,还有他父亲与一名女子的往事。
这是我在后来一点点拼凑起的真相,那时,由于周遭的耳朵和视线到处都是,他全程不断地穿插了一些浑话打哑谜,我如今再记叙这部分的时候便一一省略,接下来写的是我和他回溯反思后的版本。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的父亲还没有即位家主,也没有迎娶我的母亲,但他俩已经定下婚约,那时他独自一人像我这般涉入江湖,在外游历。
按照侯长渡的话是,准备和身手都万无一失的程度,与我完全不同,他作为下一任家主深入到各地百姓中间,切身处地的帮了大大小小的忙,顺利建立起威望,这是每一任江家家主的必修课。
不过同时,这个旗号也吸引来了各洲的好战者,他们迅速抓住这个敏感时机,让我的父亲接受挑战,当然,挑战者中也包括侯长渡的父亲,也就是当今的共主侯君。
正如方才所说,父亲他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在比试最后,他竟然战胜了侯君,侯君很是傲慢,他不服气,连战三场二败一胜,他最后还是输了,结果他朝父亲满怀怨恨地离去。
我听到这里不由得想翻个白眼,难道侯家人总在某些方面不同寻常?但不太尊敬想想罢了。
侯长渡继续说,这就促成了后面的一件事情,侯君带着他当时心仪的女子,游历到了一个地方。
我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事实也果真灵验了,好死不死的,那两个人去了合岗。
二十多年前的合岗。
虽说尚且没有那么恶劣环境,但不得不说是万里乌云,那儿天生就是被天道抛弃的子嗣。听说,他们在那里遇了害。
谁?
不对,你是想说那名女子遇害了吧。
我纠正他话里的错,他应和啊对对,不过他儿时听仆从说,父亲从那时起不对劲了。
从宜居的西南方向出发进入合岗的入口只有一处,就是红荆棘林。
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我打起精神认真起来,但还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个女子是不是被荆棘毒草什么的弄伤中毒了?侯长渡思绪中断,斥责我别打岔。
他继续说,最初的红荆棘林还没有这么危险,一些百姓会在那里立一些警告的牌子,或用草堆木头围住,防止人误闯。
再加上侯君和那女子身手不错,他们并没有在红荆棘林里出事。相反,倒是一个最安全不过的客栈要了那名女子的命。
我不爽地想,客栈客栈,又是那种地方,这么多年里客栈的安全程度还是没有得到保障,要是有一天我可得好好整治一番。
因为不方便说话,我就用眼神问他,那个客栈跟我想的客栈是不是同一家?
侯长渡好像没看懂,没搭理我。
当晚侯君跟女子定了两间房,那处客栈位置不好,在野外,没有游乐的街道,也没有太多旅客到访,附近有不少百姓的草屋,侯君觉得出不了什么事就商量着休息一晚,第二日去别处玩乐玩乐,可是没人想到,这一晚休息,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
我听到一声喟叹,于是问:“那名女子是被人杀害了么?凶手又是谁?”
侯长渡另起话题,那女子与侯君早已互诉衷肠,他不知道二人相遇相爱的过程,但知道二人之间存在身份的悬殊,侯君是即将上任的天下共主,而那女子只是墨池的一家普通小姐,对于妄想做到一家独大,支配五洲的侯家其他人来说毫无价值。
我这才明白,如今的侯家独尊霸权的地位并非从一而终的,这些年侯君的暴政也有迹可循。
女子头上一直都带着侯君亲自锻造给她的簪子,工艺不算精美但心意很重,女子如同珍宝般护着,从不离身。
直到,侯长渡顿了一下,才说,第二日侯君收到了床头的那根发簪。
侯君第一时间去女子的房中找她,不见人影,连床褥炭火烛台什么的都统统没有使用痕迹,他觉得蹊跷,便去找老板,那是一名年迈的老妇人。
老夫人解释说,女侠今早天亮前就离去了,侯君不信,老夫人继续道,那女侠还叫了一声你的名字,看上去很是不舍的,老妇人不好说什么。
就这样,侯君哪怕是之后回到墨池,那女子和她的家人都消失不见了。他再也没找到过。
我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安慰他,这番波折怕是会造成他原生环境的不幸。
侯长渡冷冷地说道:“他认为是母亲做的。”
椅子朝后推了一下,很明显他坐不住了,房间中央的茶桌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他与母亲不是青梅竹马,但也差不多了,在幼时常常一起玩耍,只是中间有几年由于家族严厉的家规而无法见面,直到父亲初识那名女子时,原本定下娃娃亲的两家才意识到糟了。
但当时,父亲满心满眼都是那女子,即便是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也会生出罅隙,之后他独自冷静几年,终于意识到,他再也见不到那名弃他而去的女子。
最后在两家的压力之下,与母亲结亲。
母亲并不好过,但前几年还能够拥有自己的权力,父亲坐视不管,不知他心中想的是同为沦落人的怜悯,还是为后面将她活活打死而积蓄的愤怒。
至此,他想要诉说的故事已经完整落幕了,是他所知晓的全部。
我听完,心中已经有了很具逻辑的猜测。
比如,故事中那名失踪的女子便可能是我们遇上的绣花鞋女鬼;比如,侯长渡之所以能够将女鬼引来是因为他那张与父亲相似的脸;再比如,侯君嘱托他儿子的任务可能不仅仅是解决这起命案,了尽少年时的一桩孽缘,而是有着更加深层和狡猾的目的。
倒不是我过河拆桥的猜测,因为当今各家觊觎江家的目光太凶,我的父亲逝世不过半载,便已有了各种难以下咽的推测,他们都想分一杯羹,其难听程度我不想记叙,而且,若要说谁的利益最大,那便是侯君了。
我父亲的死,本身也就矛盾重重,我们对外宣称是父亲寿尽而终,但实际我们却在他的身体中查出来脉骨被毁。父亲在生前从未与我们提起,但以他的本事除了侯君,谁能与他制衡?
表面看,我得到了命案结果,但我从始至终都被牵着鼻子走,先是掌柜的受人指使要拉我下水,接着女鬼找上门被侯长渡制服,最后还要去阴险重重的合岗逮捕最后一只绣花鞋。
敌在暗我在明。
想到侯长渡,我猜不透他的目的,但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十分可怕的男人。我偷偷看他坐在茶桌旁闭目养神。
良久,我心情复杂地问:“你找上我,有什么目的?”
侯长渡闻言,睁开眼,朝我笑了笑。
没回答我,好吧。
既然这样,我知道了,他不打算告诉我这件事,但这恰好证明了一点:他有着不能被我知道的阴谋。
……罢了。
至少,明早的日轮照常还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