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风刮过苏州城的街巷，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天空阴沉沉的，仿佛压在人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王家的宅院比不得沈家的雅致，却也勉强算得上富足。院中的梅树上挂着几朵残雪，在寒风中摇曳，如同无声的叹息。

    "兰芷，水缸里的水又见底了，快去挑水！"王氏尖锐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沈兰芷放下手中的针线，轻声应道："是，姨娘。"

    她已在这王家住了三个多月。那夜家中发生变故后，她就来到了这位远房亲戚家中。王氏在得知沈家变故后，勉强同意收留兰芷，但态度冷淡，将她视作负担。

    兰芷拿起水桶，走出院门。冬日的苏州城少了几分繁华，多了几分萧瑟。街上行人稀少，偶有几个商贩在寒风中叫卖，声音也显得格外凄清。

    来到井边，兰芷熟练地放下水桶，开始打水。这三个月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从一个被娇宠的小姐，变成了一个干粗活的丫头，这样的转变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易，但兰芷没有抱怨。

    "兰芷姑娘。"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兰芷回头，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站在那里，正是王家的老仆人张妈。

    "张妈，您怎么来了？"兰芷放下水桶，扶住老人。

    张妈是王家的老仆人，对兰芷颇为照顾。每当王氏刁难兰芷时，都是张妈暗中帮衬，给她递块糕点，或是帮她分担些家务。

    "我看你一大早就被赶出来干活，心疼啊。"张妈叹了口气，"你这样的小姐，哪里做过这些粗活？"

    兰芷微微一笑："张妈别担心，我已经习惯了。再说，能有个地方住，已经很感激了。"

    张妈看着兰芷，眼中满是怜惜："好孩子，你受苦了。你父母若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不知会多心疼。"

    提到父母，兰芷的眼眶不禁湿润了。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在打听父母的消息，但都无果而终。苏州城中关于东林党人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即使有传言，也是模糊不清，难辨真假。

    "张妈，您可听说过我父母的消息？"兰芷低声问道，眼中满是期待。

    张妈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昨日我去集市，听北方回来的人说，辽东新到了一批流放的囚犯。不知你父母是否在其中。"

    兰芷心头一紧。辽东，那是天寒地冻之地，凡是被流放了辽东的人，鲜有活着回来的。

    "多谢张妈告知。"兰芷感激地说，然后提起水桶，"我得赶紧回去了，否则姨娘又要责骂了。"

    张妈点点头，帮兰芷提起另一个水桶："我和你一起回去。"

    回到王家，兰芷将水倒入缸中，然后开始准备早饭。王氏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不时挑剔几句。

    "这菜切得太粗了！""饭煮得太硬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兰芷低着头，默默承受着这些责骂。她知道，在这个家里，她没有反驳的权利。

    早饭过后，王氏的丈夫王商和儿子王明出门做生意去了。王氏坐在堂屋中，一边绣花，一边对兰芷发号施令。

    "兰芷，去把院子扫了。""兰芷，去洗衣服。"

    一整天，兰芷都在忙碌中度过。

    傍晚时分，王明从外面回来，带回了一个重磅消息：皇帝病危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炸弹，在苏州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猜测着新皇帝是谁，朝局会有什么变化。

    王家的晚饭桌上，王商和王明也在热烈讨论着这个话题。

    "听说皇帝是在西苑游船时落水，受了风寒。"王商压低声音说道，"后来又服用了什么'灵露饮'，结果全身浮肿，卧床不起。"

    "这'灵露饮'是霍维华进献的。"王明补充道，"听说是什么仙药，结果害得皇上病情更重了。"

    "哼，这些奸臣误国！"王商愤愤不平地说，"魏忠贤、霍维华这些人，只知道讨好皇上，根本不顾国事。"

    王氏赶紧拉了拉丈夫的袖子："当心隔墙有耳！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王商这才意识到失言，连忙闭口不言。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兰芷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涌起一丝希望。皇帝病重，意味着朝局可能会有变化。如果新皇帝不宠信魏忠贤，也许东林党人的处境会有所改善。

    "如果新皇帝对魏忠贤不满，可能会削弱他的权力。"王明继续道。

    王氏插嘴道："魏忠贤权势滔天，新皇帝未必能动得了他。"

    兰芷低下头，一言不发。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表情。但心中，那一丝希望却更加强烈了。如果父母没死而是被流放的话，等魏忠贤倒台，父母或许有机会获释。

    晚饭后，兰芷被安排洗碗收拾。当她忙完这些，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点燃一支蜡烛，取出一卷《资治通鉴》，借着微弱的烛光，开始阅读。这是她每晚的习惯，通过阅读《资治通鉴》，她不仅能学习历史知识，还能感受到父亲的存在。

    《资治通鉴》是兰芷在家中最喜爱的书籍之一。沈家藏书丰富，父亲的书房中有一套完整的《资治通鉴》抄录，兰芷常常在闲暇时翻阅。那夜匆忙逃离，她什么也没能带走，连最心爱的书籍也留在了家里。

    来到王家后，兰芷最思念的除了父母，就是那些陪伴她成长的书籍。一日，她鼓起勇气向张妈倾诉了自己的心愿。

    "张妈，我想读书。"兰芷轻声说道，眼中满是渴望，"家中有《资治通鉴》，我常读。如今..."

    张妈看着这个落魄的小姐，心中不忍。第二日，她悄悄从集市上买回一卷破破烂烂的《资治通鉴》，塞到兰芷手中："姑娘，这不比你家中的精美，但聊胜于无。"

    兰芷接过书卷，眼眶湿润："多谢张妈。"

    这卷《资治通鉴》成了兰芷在王家唯一的慰藉。每当夜深人静，她都会取出这卷书，借着微弱的烛光阅读，仿佛这样就能与远在天边的父亲对话。

    今晚，她特别关注了历史上改朝换代时的政局变化。新皇帝登基后，往往会有一系列的政策调整，以彰显新气象。如果新皇帝真的对魏忠贤不满，那么平反冤案，释放东林党人，就是一个很好的政治姿态。

    想到这里，兰芷心中的希望更加强烈了。她决定，一定要打听更多的消息。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间已到了除夕。

    苏州城里张灯结彩，家家户户贴上了红色的春联，街上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过年的气氛渐渐浓厚起来，连寒冷的天气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骨了。

    一大早，王家就开始忙碌起来。王氏指挥着兰芷和张妈打扫房屋、贴春联、准备年夜饭。虽然王家不算大富大贵，但过年时还是要讲究些排场。

    兰芷一边忙碌，一边想着往年在沈家过年的情景。那时父亲会写一副对联，母亲会弹琴助兴，全家人其乐融融。如今物是人非，不知父母是否还在人世间。

    "兰芷，别发呆了，快去准备年夜饭！"王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年夜饭很是丰盛。有鱼有肉，还有王氏特意准备的年糕和汤圆。席间，王商和王明喝了些酒，话也多了起来。

    "听说京城那边，魏忠贤又抓了一批东林党人。"王商压低声音说道，"这次连几个翰林院的官员都没放过。"

    兰芷的手微微颤抖，碗里的汤圆滚落在桌上。

    "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王氏呵斥道。

    张妈赶紧帮兰芷收拾，轻声安慰："别难过，总会有好消息的。"

    兰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心里却如同刀绞。这个年，对她来说格外难熬。

    夜里，兰芷独自坐在房中，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泪水悄然滑落。

    "爹，娘，不知你们现在怎么样。女儿很想你们。"兰芷轻声呢喃，"来年，一定要找到你们。"

    窗外，新年的烟火绽放在夜空中，绚烂而短暂，如同她逝去的幸福时光。

    正月十五，兰芷在集市上买菜，一个小贩从她身边经过，手中拿着一叠纸张，高声叫卖："最新消息！皇帝下旨选秀，征召全国秀女入宫！"

    兰芷停下脚步，仔细听着小贩的叫卖。

    "这次选秀不同以往，不仅选妃嫔，还要选宫女。凡是年龄在十四至十八岁之间，容貌端正，才艺出众的女子，都可报名！"

    兰芷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宫女？这或许是一个机会。如果能进入宫中，不仅可以接近权力中心，了解更多朝廷消息，还有可能接触到东林党的高官，其中就有父亲的友人。

    但进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离开熟悉的环境，进入一个充满尔虞我诈的地方。一旦进入，就很难再出来。而且，宫女的地位低下，生活艰苦，稍有不慎，就可能丢掉性命。

    兰芷陷入了深深的犹豫。

    回到王家，兰芷发现王氏和王明正在热烈讨论选秀的事情。

    "这次选秀，是个好机会啊！"王明兴奋地说，"如果能被选中，在宫中混出了地位，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王氏点点头，然后看了兰芷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兰芷，你刚满十五岁，正好符合条件。你若进宫，或许能打探你父母的消息。"

    兰芷惊讶地看着王氏。她没想到，王氏会主动提出这个建议。

    "姨娘，您是说......"

    "我是说，你可以去报名参加选秀。"王氏直截了当地说，"你长得不错，又有些才艺，被选中的可能性不小。"

    兰芷明白了王氏的用意。王氏并非真心为她着想，而是想借此机会摆脱她这个负担。如果她被选中，王家就不用再养她；如果没被选中，至少也能让她离开一段时间。

    但无论王氏的动机如何，这确实是一个机会。兰芷决定，她要去试一试。

    "好的，姨娘，我会去报名的。"兰芷平静地说。

    王氏露出满意的笑容："好，明天我就带你去报名。"

    晚上，兰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进宫，这是一个充满未知的选择。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这或许是她唯一能帮助父母的机会，她必须去尝试一下。

    做出决定后，兰芷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知道，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但她别无选择。为了父母，为了自己的未来，她必须勇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