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太阳像淬了毒的弓箭,晒在刚翻新的土壤,苏堇禾跪在稀疏的小芽缝隙间,新换的麻布衣服袖口沾满泥土,她捏着自制的竹制镊子,小心翼翼的拨开小芽,发现不止这一处。

    东南角,中部……整片稻田几乎都藏有虫卵,成片的琥珀色虫卵在日光下泛着不详的油光。

    她在地上勾画简要的虫卵分布示意图,汗珠滴落在地上,她比谁都清楚这些米粒大小的卵壳意味着什么,这几天连续几日,气温预估都超过三十五度,土壤湿度不足,这片土地正是蝗虫卵大规模孵化的完美温床,如果提前孵化,稻谷很可能在成熟前就会枯败。

    这可是村落近几十年来第一次长出新芽,怎么能轻易毁掉,路过的村民在周围窃窃私语,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姐姐!”扎着双麻花辫的小姑娘跑来,邻居家很乖巧的小女儿,辫子上绑着小铃铛,在热风种叮当作响,苏堇禾经常陪她玩,一来二去就熟了。

    她采集了几个虫卵,用帕子裹住,笑着揉揉女孩发顶:“怎么了?”

    “村长说让全村去老槐树下议事,大家为什么都聚在这里呀。”小姑娘突然拽拽她的衣服,示意她弯下腰,圆眼睛忽闪着不安,“李阿婆说你往田里埋了瘟神的祭品......"

    铜锣声突然在这时敲响,苏堇禾抬眼望去,一群人从村口的大槐树方向,穿过房屋向郊区压过来,为首的阿婆挥舞桃木杖,杖头褪色的红绸像干涸的血迹一般,苏堇禾见过她,村里的神婆李婆,据说往年每年一度祭祀蝗神的仪式都是她主持,为数不多的枯瘦家禽也要被拿去祭祀。

    “妖女在此!”

    桃木杖重重杵在垄间,苏堇禾眼见的看到几粒蝗虫卵被震落。李阿婆布满老年斑的脸在烈日下显的更加青白,枯枝一样的手指几乎戳到苏堇禾鼻尖:“老身亲眼瞧见这妖女画符咒田,在地下埋瘟神祭品,昨夜土地公托梦说蝗神震怒!”

    人群骚动起来,议论纷纷,恰好刚才在田中发现蝗虫卵,证实了李婆的说法,苏堇禾一向信仰科学,一时间竟无言辩驳,她四下望了望,看到自己刚才画的蝗虫卵分布图,指了指那边,希望引村民过去:“诸位请跟我来,看这个。”

    地上的分布图很清楚,这些虫卵分布的位置,就是蝗灾前兆,此时本就是蝗灾泛滥的季节,需要立即想办法整治,而不是故弄玄虚,她说:“这些是我标记好的蝗虫......”

    “住口!”满脸横肉的汉子挥着锄头打断她的话,铁器的寒光掠过苏堇禾眉间,这是村长的儿子赵大勇,改良土地期间就经常来找茬,说来历不明的女人不能混进村子,一定会招致灾祸,后续又因为土地改良成功被打脸。

    那人气势汹汹走来,说:“自打你用那劳什子粪肥,村东张二叔家的牛就病倒了,现在还有了蝗虫卵,今天不说明白,你别想出这个村子,我今天就把你献祭给蝗神!”

    苏堇禾目光扫过他沾着牛粪的草鞋,鼻翼微动,突然想到什么,她突然按住赵大勇正要落下的锄头:“且慢,你说的牛,可是右前蹄肿胀流脓?”

    赵大勇愣神的刹那,一阵清泠的嗓音从人群后方传来:“腐蹄病当用硫磺石灰膏外敷,而不是在此处胡弄玄虚,采集牛粪还会害了牛不成?”

    青竹伞面在眼光下遮出一片阴影,草药香味驱散了浑浊汗味,陈川勒从身后走,刚从山上下来,头发上还残留几片树叶,衣角微微沾灰,他站在苏堇禾身旁:“你把那牛牵出来,我们共同想法子,家禽病了为何不早点告知众人?而是如今才来血口喷人?”

    “你又是何人?”李阿婆浑浊的眼球看向他,手指指向苏堇禾,又移到陈川勒身上:“这妖孽还有帮手,这是要祸害我们全村啊!来人!村长呢!”

    一直不语的村长闻言现身,静静的想了会,对苏堇禾说:“你没见过那牛,怎么知道是右前蹄流脓,莫非是你暗中下手?”

    苏堇禾笑笑:“村子里家禽不多,牛更是少,所以每一只我都观察过,前几日就看到此牛右蹄萎缩,再加上方才闻到张二叔身上的酸辛味,想必是叔为了延缓牛蹄腐烂,涂了符尾草药汁,这种草可以延缓腐烂,不能根治,想让牛长寿,还是要尽快治疗为好。”

    “并且如今田里有蝗虫卵,是蝗灾前兆,一旦卵鞘孵化,我们的努力将付诸东流,比起去祭拜不知身处何处的神仙,不如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蝗灾。”

    待她说完,群众陷入短暂的安静,李婆仍旧坚持:“蝗神已托梦给我,如果继续让她作祟……”

    “且慢,”村长打断她:“去把牛牵过来。”

    张二叔去牵了牛。

    青石板上的血脓混着腐草,在烈日下蒸腾出刺鼻气味,苏堇禾捏着竹镊拨开牛蹄缝隙,黄褐色腐肉已经很严重了,微微可见白骨,老黄牛感知到疼痛,突然抽搐起来。

    “你看,这还不是顶撞了神仙?”赵大勇说。

    “按住。”苏堇禾指挥他,给陈川勒让出个空,他是医师,应当更加了解。

    “是腐蹄病没错。”陈川勒看了眼,从药篓里拿出硫磺石,就地开始打磨,将硫磺石灰收集起来,苏堇禾用水溶解灰,自制小刷子,开始准备在牛蹄上刷硫磺石灰。

    陈川勒见石灰差不多了,停下来,径自掀开老黄牛眼皮查看:“眼翳发黄,三日未反刍了吧?”

    张二叔惊了一下,应是。苏堇禾拆开牛蹄上的纱布,腐臭味扑面而来,她用清水洗净草药汁,用小刀割去牛蹄多余角质。

    “劳烦烧锅盐水。”她对呆站着的张二叔说:“要滚沸的。”

    铁锅在灶台咕嘟冒泡,陈川勒指尖划过牛蹄溃烂处,突然抬眸望向苏堇禾:“腐肉需剜净吗?”

    “需要,留半点腐肉都会复发。”苏堇禾将短刃放入盐水里煮过,随后用刀尖挑开化脓的蹄缝,老牛凄厉的叫起来,村民差点按不住。

    村长按住蠢蠢欲动的村民,等待苏堇禾操作。

    脓血汩汩涌出,陈川勒拿出一根针,扎进牛耳穴,方才还挣扎的牲畜忽然安静下来,腐肉剥离的沙沙声过后,苏堇禾用调配好硫磺石灰,刷在牛蹄上。

    药膏拍在渗血的嫩肉,涂好后,陈川勒立刻用布料裹紧牛蹄,他缠绕纱布的手法很精巧,既不留缝隙又不过紧,包完后很好看。

    张二叔捧起牛蹄,往日溃烂处如今透着清凉药香,也没有腐臭味了,走到牛头处时,老牛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生满老茧的手心。

    “早晚各换一次药。”苏堇禾将剩余硫磺石灰包进布料:“七日内莫让它下田。”

    张二叔感激的应声,村长看两人的眼神变了又变,侧头对神婆说了什么。

    神婆执杖离去,神情有些愤愤,走之前还放了狠话:“这人是你要放进来的,出事我不管。”

    村长走过来,拍了拍张二叔的肩膀,随后对苏堇禾说:“一定要整治好蝗灾。”

    苏堇禾点了点头。

    总算有时间静下心思虑蝗灾,虫害是她整个博士生涯都非常痛恨的事情,看到虫卵的第一眼,她就已经想好用什么法子来治,方才准备硫磺石灰时,顺手取了些盐水,将烟叶浸泡在里头制作杀虫液,正要去拿时,腕间忽地一凉。

    白玉似的指尖虚虚搭在她袖口,男人俯身时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翳:“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川勒掌心躺着几粒未破壳的蝗虫卵,把她叫到阴凉处,说:“《氾胜之书》有载,秋耕曝卵,开沟陷杀。”他指尖碾碎卵壳,琥珀色汁液渗入指缝:“我方才看到姑娘在制作烟叶水,是想通过烟草浸泡法消灭蝗虫吗?”

    苏堇禾点头:“嗯,是有此意,不过别的法子也要准备,一个不行,就换一个。”

    陈川勒拿出一本古籍:“此书记载中有一个用除虫菊治虫的方子,不知姑娘是否愿试之......”

    “当然。”苏堇禾接过古籍,上面写着:“取花头阴干碾粉,以露水调和,寅时喷洒最佳。”

    这是提取天然除虫菊素的原始方法,喷洒是有利的,但大面积虫卵,仅是如此应当不能全部消灭。

    不过可以先喷洒虫菊素做辅助,让作物适应药性。

    “陈先生可曾见过此花?”

    陈川勒示意她跟自己走,走上平日采药的山,半晌,男人弯腰采下一朵花,紫色花苞裹着层银白绒毛,在烈日下蜷成小球:“可是此物?”

    “波斯菊?”苏堇禾接过,掐断花茎,乳白色汁液渗出指尖。原来波斯菊在古代叫虫菊,那么现在,要大规模采集:“需要二十斤新鲜花头,石臼、细纱、陶瓮,还有......”

    话音未落,青竹药篓已摆在脚边,陈川勒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掏出一包油纸,展开是晒干的淡黄色花冠:“三日前采药时备下的,此花在城内并不常见,因此多采了些。”

    两人回到家里,开始用提取虫菊素,陈川勒碾碎花瓣,一边询问:“这样可对?”

    腕间银链随着动作轻响,苏堇禾这才注意到那条银链,阳光下泛着光泽,汗珠顺着他的下颌滴入溶液里,在深褐色虫菊素液里漾起涟漪。

    “对。”

    苏堇禾用竹筷蘸取液体点在宣纸上,晕开橘黄色的痕迹,这是除虫菊酯接触空气氧化的特征。

    “浓度不够,颜色太浅”她对着日光观察滤液透明度:“需要添加增效剂。”

    陈川勒从药篓中取出一个晶莹的松脂块:“松胶可固药性。”

    苏堇禾点点头,用小刀切了一小块,加入浸液里搅拌,随后苏堇禾闻到一股奇怪的化学试剂味道,转头看向陈川勒,他正在用用铜秤称量砒霜。

    “此为砒霜?为何要称量此物。”

    “半钱足矣,以毒攻毒,可破虫甲。”

    苏堇禾马上拦住他的手,加入砒霜做出的是农药,虽有效却含有剧毒,作物受不了,古代也没有能够除净农药的方法,种出的作物无法食用。

    她夺过砒霜瓶:“用这个会污染粮田,万万不可。”

    傍晚的风吹散她耳侧碎发:“我有更好的法子,我们应当先用并不强烈的化学药物预处理,之后用物理方式消灭害虫。”

    她取出个瓷瓶,倒出几粒皂角籽:“榨油后的残渣含有皂素,能增强药液附着力。”这是前几日看妇女捣衣时顺手要的。

    陈川勒拿起一粒对着光端详,点点头:“姑娘对农学颇有研究,我听姑娘的。”

    第二日,制作完成的药液已浸泡一夜,苏堇禾根据虫卵分布在田埂划分出八个区块,分别标注不同用量,转身见陈川勒蹲在陇间,用银针挑着蝗虫卵浸入不同浓度的药液。

    “未时三刻,东区药效最佳。”他指着针尖发黑的卵壳,“西区虽速杀,但伤麦芽,浓度需再稀释。”

    苏堇禾凑近,接过针继续实验:“北区用4号药房,浓度刚好合适。”

    陈川勒一一记下,袖口沾着泥土:“希望我们能在孵化前将虫卵杀死,这样就不会爆发蝗灾。”

    “希望如此。”苏堇禾拿了一瓢药,准备先浇入浓度合适的北区,此刻家门口却突然爆发一阵骚乱,她不得已放下瓢,刚走近就听到有人喊:“不好了!有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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