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优走了许久,走得双腿发麻,才终于出了那片杳无人烟的枯树林,但出来也不见好道,又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太阳早就坠了下去,余晖也一点一点吞没在天光里。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影,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高空之上,厚云阴沉沉地压下来。天愈发黑了,雨风刮来,拂起她的头发,沁入丝丝凉意。
不一会儿,雨点便如同泥点子般哗啦啦打下来,又急又重。
严优两手交叉扯着袖子,勉勉强强遮着脑袋。雨势猛烈,不一会,她就被浇成了落汤鸡,那衣服此时湿漉漉地黏在身上,难受得很。更别说这鬼地方气温极低无比,那冷风一吹,冻的严优一哆嗦。
土路坎坷崎岖,严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暗暗吐槽着。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她怎么到山区里面了?
走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早知道她就带上手机了!!
好在,月光明亮,雷电轰鸣闪耀,让她终于于重重雨幕里,依稀看见了一间简陋破旧的小土房。
那土屋上面薄薄的盖了一层瓦,雨水顺着瓦片滴滴答答掉下来,交织成一张雨帘,水洇湿了土壁旧木门,有些水点斜敲在破瓮窗上,叮叮当当,声声清脆。
小土屋直立在瓢泼大雨中。嘈杂雨声里,它安安静静的立在那儿,仿佛风雨中的巨人,向她展露温暖的怀抱。
有人就好有人就好。
严优握了握拳,双腿捣腾得更快了。
到了门口,严优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没有反应。
那半个袖子贴在额上,已经里里外外湿透了。
严优放下手,干脆不遮了。她在土屋前徘徊了几趟,实在是冷的不行了,她伸出手,更用力地敲了敲门。
咚、咚、咚。
还是没有反应。
没人吗?
严优正转身欲走,木门却猛的拉开,露出一张双目浑浊、布满血丝的狰狞枯褶面。
接着是那只在要害部位捂着块布的光溜躯体。
严优心下一惊,吓了一跳,右脚顿时后退了一步。
看见她,那人愣了一瞬,下一秒却一脚狠狠冲她踹出,破口大骂道:
“死搁楞人的小贱种,半夜在这儿死敲!搅活老子好梦,今日赏你几脚,让你吃个痛快,免得你生龙活虎夜里作怪!”
严优呆愣愣地看着,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可想闪躲已然来不及,小腹只得生生得受了这一脚。
这一脚毫不客气,使得是十成十的气力。
严优顺着力道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半天爬不起来。
那人看她皱脸痛苦的模样,似是满意极了,冷哼一声,“砰”地关上了门。
肠子搅作了一团,胃一阵阵地痉挛,严优再也忍不住,双手撑地,俯首干呕了起来。缓了一阵,严优终于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她爬起来,努力地朝了木门竖了个中指,心里骂道:
“这也才七八点吧,睡个屁啊睡?!”
严优艰难地绕过土屋继续往前。
附近种的都是枣树,枝丫稀疏光秃,什么都遮不住。
她觉得,再不找地方避避雨,她就要冻死痛死了。
咦?雨好像小了些。
想着想着,严优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胃里又是一阵痛意翻涌,她只好使劲按着肚子,佝偻着腰,加快了步伐,四处瞄着。
终于,清岚薄雾之中,出现了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庙,约摸只容得下几人,四翼翘起,借着雷光月光,严优看清其上所覆了一层结实灰瓦。
小庙正前方,挂着一块木雕的玲珑小匾,刻的是方方正正的“土地庙”三字,还用漆墨细细地描了一遍。
严优松了一口气,双手随意拨了拨黏在脸上的湿发,抬脚走了进去。一看到那高位上和蔼慈祥的土地公公,她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俯身,她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
心中感念道:谢土地公公收留。
不料,严优抬头起身,却正对上一双猫儿一样又黑又亮的眼睛。
严优身躯僵硬,肚子又隐隐作痛。
但显然对面的那人更害怕,那位本来夹在供桌与土地公所处木案之间。看到她,顿时被吓得往后一窜一跳,碰得那木案摇摇晃晃,木案上的神像也摇摇欲坠。
严优听声,赶忙站起身,摸摸索索,想要去扶,那黑影吓得又是一动,那神像头朝下,彻底的栽倒下来。
那黑影却是身手伶俐,迅速起来转了身一把抱住那神像,在地上咕噜滚了一圈,最后呆坐起来,似是冷静了些。
严优赶紧道:“别害怕,我是好人。”
“……”
借着外面的光,那黑影小心翼翼地将神像端放在木案上,
严优瞧那黑影的身形,不高,应该还是个孩子。
那孩子道:“你不是这儿的人。”
严优倚在墙上,看向声音那边,道:“我确实不是,这里是哪儿?”
那人道:“这是方石村,你是谁?”
严优道:“我?小人物,不重要。”
那人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干什么?我怎么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
严优道:“……我……我想看更广阔的世界。”
孩子道:“更广阔的世界?为什么要看更广阔的世界?”
听此,严优兴奋了起来,她激昂慷慨地开始了演讲:“局限一隅,每日所见,无非重复花草人物,所思所想,跳不出周围刻定籓篱。倘若遍见大千世界,看众山巍峨,看大江滔滔,看一样的时间不一样的故事,看遥远的美好的未曾看过的繁华朝意。拓宽眼界,初尝佳味,试享更丰满的未来。”
那人静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打算走吗?”
严优果断开口:“走!马上就走!你可以把手机借我看看地图吗?”
那人疑惑道:“手机?”
严优顿时心中懊恼,一个极度不发达的山区儿童,家长怎么会舍得配手机,说不定家长自己都没有,毕竟晚上七八点就睡觉的人,肯定是没有这类娱乐活动的。
严优也没解释,又问:“你认路吗?”
还没等那孩子回话,严优又加一句:“你知道青扇群岛吗?”
那人答得很快:“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就是你所说的很繁华的地方吗?”
严优答:“还行吧,那里风景很美,因为经常有海市蜃楼的奇观,许多人都想去那儿玩。那里还有开阔的天空,有蔚蓝的海水,有金色的沙滩,还有……嘿嘿。”
还有萌萌的可爱的小豆腐。
严优说着说着咧开嘴笑起来。
那人道:“你要去那里吗?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严优问:“你识路吗?我不知道怎么走。”
那人道:“这片我熟,但我没出过外面,外面得靠你。我知道一条商道通往梗阳,明早我带你去看看。”
严优心想,梗阳应该是一个比较正常的城市,应该就有手机可以导航了。
于是说:“好!两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两人同心,其利断金!等咱们到了青扇群岛,我请你吃香喝辣!”
那人道:“一言为定,你别骗我!”
严优嘿嘿笑了两声,问道:“你要和家里人说一声吗?”
等了一会,那边没人回话,气氛冷寂。
睡着了?严优打了个哈欠。
奇怪,确实有点困了。
现在没什么可讲究了,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难受得紧,一想到自己现在是男的,严优把上身衣服松了松丢在一边,麻溜地躺下。刚准备睡觉,黑暗中传来一道微微哽咽的气音。
“……我没有家了。”
“啊、啊……这样啊。我们、我们要一切向前看,苦难是花开的序章,不被苦难打倒,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说完,严优又想抽自己大嘴巴子了。
真就是毒鸡汤灌多了。
没有回话。
重新归于安静。
迷迷糊糊的,严优睡着了。
忽然,脖子一痛,严优吓得睁开眼,眼前却是一黑,光影斑点好似翻着转了一大圈。
待到恢复视觉,双眼却只见那暗暗的地上迸溅的一两个血点,很是奇异诡谲。
一道破锣嗓子叫嚷起来:“下一个!下一个,快安好你的头,报上你的籍贯寿数、姓甚名谁!”
严优的两只眼睛用力地朝两边看着,滴溜溜的在眼眶乱转。
脖子?我的脖子呢?!
那声又喊:“别瞎看了!后面排了这么长没瞧见吗?!快点的!”
手好像有知觉了,严优伸手,缓缓捧住地上倒着的头,慢慢地托起来,转了转,寻找相合的接口,终于端正地将脑袋安在了脖子上。这接口,一摸就知道是熟手利落一刀砍下来的杰作。
昏沉阴暗的厅堂,不知从哪里透进一两道冷硬清光。正前方坐着一位白眉白须的红袍老人,只见他右手捏着只笔,左手正翻着一本书册,问道:“姓甚名谁寿数籍贯?”
严优答:“姓严名优,寿、寿数……呃……”
土地公纠正:“你不是严优,土地公前,莫要欺瞒。你是钟明之。”
钟明之?
我是钟明之?
我是钟明之!
我为什么???为什么?是……
我到底是谁?
我是谁?
头痛欲裂。
恍惚间,严优恍惚听见了什么队太长、时间太久之类的话,好像还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浮了起来,虽无风力但躯体自行,飘飘荡荡。那梦迷蒙,她好似忘了一切。最后的最后,也只略略记得那熹微黯淡的一点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