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遥先去了七里香。
在苏州的这些日子里,她心中最惦记的不是绣坊,而是她这个开在西城的点心铺子。铺子开张后生意好,那时店里缺人手,江星遥和灵乡去人牙那里选人,见有不足十岁的小娃娃也等着被卖。
虽知这些孩子干不了辛苦活,可江星遥不忍她们小小年纪被卖进深宅大院,所以当时咬咬牙,将这几个小的也都买回来了。
还在苏州时,杨哲修差人送信给她报平安,说七里香铺子里的姑娘们都被照顾的很好。尤其那个石雪姑娘,算账很有天分,江星遥在信中叮嘱过杨哲修,定要多带带这个小姑娘。
如今这点心铺子里,除了千儿,还有一个叫春雨的姑娘年纪大些,帮趁着照顾这帮小的。她们平日里事忙,江星遥也没提前跟他们说自己要巡店,她就想来看看这些孩子在店里过得是否还习惯。
千儿自是所有姑娘中最努力,天分最高的。江星遥到铺子时,其他姑娘都还在收拾洗漱,千儿已经在小厨房了。
江星遥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在烟雾缭绕的蒸锅旁忙着调制料汁的千儿。千儿额间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似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拍拍额头,笑着在小本子上记录着她的秘方。
江星遥就这么看着她,待千儿抬头,忽的发现江星遥竟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自己。她高兴的放下手中的笔,胡乱擦了擦脸,就朝江星遥跑来。
“姑娘来了!”千儿站在江星遥面前高兴地说着,“昨日听说姑娘回来了,只是马上年节,不少府上都差人来定了点心果子,我们昨日一直忙到深夜,还没顾上回去看姑娘”。
江星遥掏出手帕擦掉她脸上的面粉,笑道,“是呀,昨日回来,原想着要休息几日的,今晨也不知怎的,总能闻见一阵阵点心的香味。怕是着勾人馋虫的果子也知道我回来了,着急忙慌让香气去小院唤我来品尝呢。”
千儿听了哈哈笑起来,“姑娘既来了,自是要尝尝咱们自家的果子的。蒸锅里是我今晨刚做的水晶果子,试了许多次,品质都已稳定下来了。姑娘且去歇着,果子马上就能出锅。”
江星遥笑着点点头,往前厅走去。
那个石雪是不错的,她知自己在厨艺上天分不高,便细心跟着杨哲修学管店和算账,江星遥到前厅时,石雪正在前厅对账。
看到江星遥,她亦是兴高采烈地跑来,怀里还抱着这些时日的账本。
“东家回来了!”石雪将账本放在江星遥面前,“东家快看看,这是这些时日我跟杨大哥学算账,记的账本。”
灵乡笑着打断她,“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可哪有人一见东家就赶紧安排东家干活查账的。”
石雪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灵乡姑娘说的是,我只顾着高兴,忘了东家才从苏州回来,一路辛苦了。”
“不妨事,”江星遥笑道,“账本哪日都能看,我今日来主要是看看你们,绣坊还有事,我等等就走。”
正说着,千儿端着果子边走边说,“姑娘快看,托姑娘的福,这次水晶果子做的当真漂亮。”
千儿善钻研,如今的手艺着实令江星遥佩服。她新研制的果子晶莹剔透,果子里面是红色的果酱,一眼看去,像是水晶花的花蕊,透着阵阵清香。
“果子太美了,我都舍不得吃呢。”江星遥说着舍不得,却很捧场张罗大家都来尝尝。
略坐了坐,江星遥同千儿和石雪说,“你们都去忙吧。明日闭店后,千儿带着石雪回小院住一晚,我有事同你们说。”
从七里香出来,江星遥主仆二人立即乘车往绣坊走。
“要快些,说不得有人在等着我们。”江星遥眯着眼睛看了看车窗外。年节是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忙着添置年货,路上倒是一派喜气。
只是她现在没心情去想这些,今日有人要闹上门了,她得赶过去会一会。
杨哲修等在绣坊门口,远远见着江星遥的马车过来,他立刻跑上前去迎她。
苏州城发生了什么杨哲修一概不知,灵乡只在信中说江星遥身子弱,染了风寒,现下刚好。杨哲修一早将绣坊的地龙烧的热热的,又点了江星遥喜欢的凝神香。
他是个心细的,如今站在车外迎人,手里还抱着两个刚暖好的汤婆子。江星遥掀开车帘,同他打招呼,“杨大哥,好久不见。”
杨哲修笑着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江星遥,“外面冷,姑娘拿着赶紧暖暖,”说着他上下打量了江星遥一番,满眼心疼,“姑娘在苏州生了一场风寒,瘦成这样。”
江星遥接过汤婆子,拍拍他的肩,“别担心,我都好了。”
说完,她快步进了绣坊,灵乡跟在江星遥身后急急走着,杨哲修着急又害羞,一把拉过灵乡。
灵乡忽的被他拉扯,吓了一跳,“杨大哥,你干嘛?”
“我也好久没见你了。”杨哲修红着脸,声音愈发小了。
“杨大哥,你失忆了吗?”灵乡伸手在杨哲修面前晃了晃,“昨日我送我娘来绣坊时不是才见过吗?”
真是个不开窍的!杨哲修着急的想,他看着面前茫然的灵乡,无奈地叹了口气,“昨日你阿娘在,我哪里同你说什么话了。”说罢,他将手中的汤婆子也递给灵乡一个,“这个给你,天这么冷,你也不多穿些。”
杨哲修送出汤婆子后快快进屋了,灵乡见他这么着急,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跟着进去了。
江星遥先去后院看了珍娘的学堂。
许是这些年在水月天帮九娘做了不少绣品的缘故,珍娘手上的功夫一点没荒废。她昨日才住进绣坊,今日起来便已将这院子里的绣娘管起来,带着她们开始学刺绣。
珍娘心细,将有基础的绣娘放在一处,拿出绣样掐时间让她们练手速,而没经验的绣娘,她则耐心地从理线和针法一点点讲起。
虽是寒冬,阳光却不吝啬。珍娘坐在屋内,冬日的暖阳仿佛格外疼爱她,将金色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她眼神温柔和顺,江星遥站在门外,并不愿叨扰这一刻的宁静。
杨哲修跟在江星遥身后,心里亦是满足的。得知灵乡的娘亲要来绣坊当老师,他真是费劲了心思来布置这个绣院学堂。绣架,桌椅,全是杨哲修精心挑选的。连他娘都笑话他,跟了个女东家,愈发女人气了。
江星遥回头,看着杨哲修笑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我没想到你这样心细,将这屋子布置的这样好。”
杨哲修赶紧摆摆手,“姑娘说哪里的话,姑娘信任我,我自是要把事情做好的。”
“是呀,”江星遥狡黠地眨眨眼,“是要做好的,不然如何能讨得珍娘和我那丫头的欢心呢?”
杨哲修被江星遥的话臊红了脸,却并未反驳,只是叹气道,“只怪她还是个孩子心性,什么都不懂,我只盼着她早点开窍。”
柳沅已是她这绣坊里顶顶有名的红人了,杨哲修早在给江星遥的信中便说了城中还有其他同业想要高价挖他过去。江星遥回来后并未直接见柳沅,而是喊着灵乡和杨哲修去绣坊内院聊了几句。
“这几日绣坊恐不会太平,灵乡,你同哲修看着点。之前那些约了珍娘绣嫁衣的,临近年关了,挑着婚期近的人家,我们带着帖子上门去做活。”江星遥说着,点了点桌子,“那个柳沅,有说过要离开绣坊吗?”
杨哲修摇摇头,“从未说过。”
江星遥想了想道,“这样,你去准备新的契约,这两日忙完带他来见我一面,他虽未提离开,也没开口说过钱财之事,但他毕竟有了流量,大概也不满足于长久当一个画师,跟他聊聊,看看他未来如何打算,至于他在这里的银钱,往高了加。”
“哦对了,”江星遥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同杨哲修说道,“那个外卖队伍,你可是找了城中从前的乞丐来组建的?”
“全是按着姑娘的要求来的,”杨哲修说道,“这些人我细细挑选过,收拾一番后很是精干。他们当中不少是外乡人,逃荒来的京都,原是活不下去也讨不到活计,才做了乞丐。听说我们这里管吃,还提供临时住所,送得多还有额外提成,他们别提多愿意了。”
“那就好,”江星遥说着,看了看外面,“时辰差不多了,哲修,我和灵乡今日来,将我们回程路上的商业企划书都带来了,灵乡给你放在前厅的柜台后面了,你且先去看看。”
说罢,她和灵乡对视了一眼,“东西送到毅王府上了?”
灵乡点点头,“昨日便送去了,只是不知那主子会不会来。”
“无妨,”江星遥拉起她的手往绣坊二楼的雅阁走,“来不来的,我们等等便知。”
江星遥与灵乡在雅阁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下面的小厮来报,说宋家奶奶来了。
灵乡瞪大眼睛看着江星遥,“她真来了?”
江星遥笑笑,同小厮说,“知道了,请她上来吧。”
小厮走后,江星遥眼神幽幽地低声说道,“当真沉不住气。希望你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