牝鸡司晨

    横峰侧岭,被山带河,靖王一行出了京城后,与护卫军及仪仗队汇合。跨洲连郡,一路上靖王下令全速前进,如非不得已不进驿站休整,时常宿在山林间,好在冬季将近,野外没有夏日那么难熬。

    山路蜿蜒,从天上往下看,靖王的仪仗队连绵数里,红色兵服,与仪仗队金色耀眼华服,裹挟在葱葱郁郁望不到边界的山林中,如一条红金交错的蛟龙,潜行千里。

    日头在山带斜后方,懒洋洋滑落,带来漫天霞光,给满眼的绿晕染上些许霞粉。

    卫昱祯连赶了五六日的路,纵然是安排了最宽敞的马车,装饰了最软的垫子,他也有些受不住。往日仪态端方的他,此刻也不禁坍塌了背膀。

    难得地,内侍传令,停车休整,开始安排驻扎事项,走得脚起泡的众人皆心里为之一松。

    在剑宁的陪同下,卫昱祯信步穿过几株老树,站到崖边,远眺前方。天地何阔,苍茫万顷相接连,山崖连绵不断,大河奔腾不息,城郭林立,日暮西山,炊烟袅袅。

    远离了政治中心,挨不着边疆,人们没有纷争相扰,连地气都透出一股祥和。

    卫昱祯深吸一口气,青翠的味道瞬间盈满胸腔,让人心旷神怡,他背着手,凝视着前方幽幽叹道:“真叫人流连这等中正祥和的时刻。”

    “父王和皇兄不走出那天底下最高的城墙,又怎能真的听到他的子民的祈祷,所知所解,不过是口口相传的消息,每个人都暗自增添自己的私心,混杂到最后教人分不清,辨不明。”

    “古人诗词卓绝,将山川河流悉数记录在册,每每阅之,皆让人如身临其境——但总归逃离不了一个‘如’字,若没有亲眼见到,所想总是不够壮丽。”

    “他们,真的在围墙里呆太久了……”

    前后左右,只有那弯腰驼背的老树,还有个不会接话的剑宁,难得的直抒胸臆时刻。

    不知怎地,卫昱祯突然想起卫景珩——他的堂兄弟。

    祖辈的隔绝,让他一日也不用在金陵接受教导,不用行为举止皆有宫人亲自教导,记录在册,无数双眼睛盯着挑错处。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辽阔的草原,他扮作商旅,被这位素未谋面的堂兄弟黑马银枪救下。

    那一面,他心里就认出了他,他的堂兄弟确实随了母亲,生得十分貌美,但眉眼间的神韵与他父亲如出一辙。他曾在藏经阁见过宁王的画像,是何等的风姿绰约,意气风发。

    没由来地,看他没正经的模样,竟有些羡慕。

    基于万事要全面的准则,他从没对卫景珩松懈过。

    但他心里其实不觉得卫景珩可以跟他争这个天下,他卫昱祯从来都不是自己那谨慎到疑神疑鬼的父皇。

    卫景珩太自由了,他虽然聪明伶俐,颇有城府,但常年浸润在军中的生活,让他有了侠义之气,这恰恰是大忌,做帝王可以有很多面的性格,但偏偏不能意气用事。

    他敢断定,即使江山拱手相让,他要不郁郁而终,要不会落荒而逃。

    而镇北军真正的灵魂宁王,他的皇叔,自从自己在十岁那年瞧见了他的画像,心中便有了一个小小的猜测——宁王当年或许不是争不过父王,他只是不想争。

    直到见到了卫景珩,他更确信这个想法,卫景珩没有母亲,是宁王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只能是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才可以养出来的孩子。

    当年他确实是铤而走险,去北疆寻找机会,但见到卫景珩,他就知道他可以正式和自己的皇兄相争。

    皇兄自诩把控内阁元老,手握城内禁军军权,在金陵他处境不容乐观,所以他要从外围开始蚕食。

    卫昱祯站了一会,夕阳落得很快,四周围开始被黑暗侵蚀,他知道黑夜意味着危险,他贪恋地再瞧一眼那不再刺目的暖阳,缓慢回身。

    剑宁还是太安静了啊,如果他像守墨的话,自己是不是不会太孤寂了呢。

    卫昱祯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摇摇头将这个想法驱逐出去。卫景珩来信说,李家那小孙子还活着,要跟自己合作。

    李丰禄的独孙,当年被人下药废了,人也废了,在京里名声不太好,从不与官家人来往,终日流连市井,活成个浪荡子弟。

    然而这样的人,竟然能在皇兄那群杀人如麻的暗卫手底下活下来,还搭上卫景珩替她传信。看来也是个韬光养晦的狼崽,是留着李家军血脉的人呢。

    突然,卫昱祯心里松快些,这个世界还是很有趣。

    ……

    李昭微睡醒的时候,外面镖局弟子晨练的声音已经喊破天际。

    她伸出自己的手,好像伸手不见五指?

    这才几更天啊!李昭微胡乱撒开床帘,探出头瞧向窗户,很好外面也是漆黑一片。

    她向来起床气有点大,因为身体不好,寒意太甚,心血不归,神不安,所以醒来不容易入睡。虽然现在寒毒解了,但亏空多年的身体没那么快养回来。而且在这阳气十足的呼喊声中,有谁还能睡得着啊!

    何从!

    这女的就是来克她李昭微的!从小就这样,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勤,与她李昭微这付懒骨头截然相反,相反就相反吧,主要是看不惯她和陆长华还有李元懒散。仗着自己小时候鞭法好,内功厚,时不时逮着他们三集中训练,从站到卧,吃喝住行全管上了。

    真的是处处克自己,没想到现在长大了在她地盘也睡不安稳。

    李昭微心里一气,更睡不着,抓起李元放在绣凳上的衣服,拾缀好自己,雄赳赳气昂昂打开房门。

    “呼啦——”

    “嘭!”房门又被合上。

    靠,李昭微心里暗骂,这该死的北疆,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可真冷,这凌晨的风一吹,连带骨头都开始哆嗦,下什么寒毒,把人脱光丢北边地里得了,比起她寒毒发作有过之无不及。

    她在屋子里团团转了一圈,这毕竟只是个客房,她没能翻出什么像样的衣服,最终抽了个桌布裹着肩膀就再战北疆黑风。

    自从她解了毒,体温回升,比起以前感知更接近正常人,没法像以前似的单衣过四季。

    李昭微揪紧桌布,顶着风,摸黑来到练武场。才转过墙角,就见练武场燃着许多火把,照得通明,连带温度都高上不少。

    火把都是泡过黑火油的,在这么大的风中,被吹得左歪右倒,但依然抖抖颤颤地燃着。

    李昭微一眼便看到捏着鞭子,在弟子中穿梭的何从。

    白衣黑裤的年轻小伙们,站了满场,每个人双手举撑着巨石,下盘扎马步,腿肚儿一直抖。

    李昭微见最前方的茶几上有水壶,过去拎起来想喝口暖身,谁知才触手便将她冻得瑟缩回来,何从还是过于非常人,这么冷的天,连口热茶都不准备。

    瞧见李昭微过来,何从背着手,边检阅弟子们发力对不对,边走过来。

    她才走进,就听到李昭微冷笑:“你还真是闻鸡起舞,公鸡都还没醒吧?”

    何从才不理李昭微的挑衅,她眼睛不离场内弟子,端起冷茶壶喝了一口:“你都干了牝鸡司晨的事了,怎么还不起早点。”

    李昭微气结:“你这不也是牝鸡司晨?”

    “所以我起很早啊。——还有你这披着的是什么?龙袍啊?要登基了?”

    很好,大家都没变,何从和她只能和谐一小会,见的时间长了,就要管她了。

    李昭微掂量了一下,在这里跟她一窝人干起来不划算,智者不逞无谋之勇。

    她李昭微能屈能伸,瘪着嘴,裹紧金黄色秀暗纹的桌布,挺胸抬头离开演武场。

    太早了,她一个人太无聊,和何从又不好玩。

    出了大门,左右都是黑黢黢的街口,李昭微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不认识路。

    但输人不输阵,此刻回去就是输得肚兜都没了!

    李昭微披着“龙袍”勇敢迈入黑暗之中。

    好在进城赶集的人想抢个好摊位,夜里就宿在城内,此时都推着自己的小推车准备摆摊事宜。李昭微随便问了几个人,摸清楚方向后,留下几枚铜板便扬长而去。

    菜农看着自己手里的铜板,再看看李昭微的背影,不禁挠挠脑袋,现在财神爷显身都披黄色披风么,往常不都是红色披风?

    李昭微靠着一路问话,摸到万木春医馆。

    当李昭微站在谢清床头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谢清年纪大了,睡不深,一感受到有气息,眼睛一睁,寒光毕现,手一拍床板,整个人侧翻出去,随手便甩出枕头,砸向来人。

    他不是李昭微,只是个过气老道,从不带兵器睡觉,一时间手上没有趁手的武器。

    随着枕头被对方一侧身躲过,起落间谢清才瞧见床头站着的是个披风少侠,怎么现在的人暗杀这么招摇,虽然不解,但作为剑客不可松懈,枕头不中,谢清半蹲在床上,扯住被子横甩出去,同时翻身越过来人落地。

    才站稳,只见那少年不知从哪抽出长剑,几下剑花,棉花翻飞,洒落如雪。

    等等,这招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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