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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天下|阿晴篇三

    师父说:“人活着,不只是为了活着。”

    小阿晴:“为了活死?”

    “人活着,或许是为了活着得到,得到失去,周而复始。”

    小阿晴讷讷问:“若活死了呢?”

    “那便死了,一了百了,皆大欢喜。”

    “啊?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小阿晴憋了憋嘴,热泪盈眶,哭唧唧地控诉道:“呜,师父说话不算话,明明说过我们都会长命百岁,高枕无忧的,我才不喜……”

    “欸?生辰之言,图个吉利,岂能当真!”

    阿晴委屈巴巴地掉眼泪,吓得蓝幽慌忙弯腰把人抱在手上柔声哄着,还错失了纠正其不当用词的良机。

    美色误人,也罢,也罢,无伤大雅。

    阿晴:“当真!千真万确呜。”

    刚过生辰没几日,师父翻脸不认账。

    蓝幽:“小祖宗别哭了,长命万岁可还行?”

    勉勉强强吧,万岁是多少岁来着?

    然而,这人哄着哄着变味了。

    “哎哟,爱哭鼻子的小传人,哭得为师都想跟着一起哭了,呜呜。”

    小阿晴本以为师父是在说笑,怎知,师父真,真哭了?

    哭得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瞧把她给吓得都忘了哭,人小鬼大的反过来安慰师父:“师父,你哭得我的衣裳都湿了。”

    “呜呜,你哭得我的衣裳也湿了。”

    阿晴一哽,鼻尖红红的,一滴泪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那……换新的?”

    “行,换新的去。”

    …………

    小时候,师父总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的。

    师父说:“为悦己者容,人美要自知。”

    “师父,你本来就很美。”

    师父捏了捏她脸蛋,揶揄道:“小阿晴真可爱,要是能和我儿定个娃娃亲再好不过了,亲上加亲!”

    “我不是娃娃,我是阿晴,亲什嘛?”

    “行叭,小可爱。”师父亲了她一口,牵着她的手,慢悠悠地出了蝶谷。

    “师父去哪呀?”

    “为师带你去见一见师娘和小雪团子。”

    “行叭,师兄呢?”

    “糟糕,把他给忘了!”

    …………

    彼时天空阴沉沉的,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阿晴沉默地站在未名湖边,这段时间她时常会想起师父蓝幽在世时说过的几番话。

    “阿晴,多情自古伤别离。我念你视情无物,亦盼你百岁无忧。”阿晴抬手轻轻地捂在胸口处,闭上双眸聆听破裂的心跳声,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浮现唇边。

    近日飞蝶捎来消息,龟兹新王血罗竟是她苦寻不得,消失多年之人。淡漠的少年在历经风雨后,今时今日已然成长为冰冷坚硬的模样,让人望而怯步。

    小雪团子,也就是雪落。猜不透,师父当年为何要有所隐瞒?

    师父曾为她窥得天机,命有一劫,避而不谈。现在想来,劫数是他。劫数难逃,她亦认了。

    如今十二年过去,她迫切地想要见他一面。哪怕,这亦是此生,最后一见。

    阿晴霍地转身,凝眸瞥向不远处踏步寻来的幻翼。

    待人走近,阿晴回身迎上。她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淡淡启唇:“阿翼,我决定即日离开蝶谷。”

    闻言,幻翼呼吸一滞,瞳孔收缩。他像是突然遭受了电击,踉跄后退几步,言语慌乱:“阿晴,你,你这几日愁眉不展,是为了……”

    顿了顿,他强忍着心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剧痛,神情黯然,沉声问:“为什么,你明知……”

    “为了一个人。”

    “谁?”

    “一个,一直住在我心里的人。”

    沉默,预料之中的沉默,长久的沉默。空气中说不出的压抑,窒息,沉痛,哀愁等情绪,惴惴地蔓延心头。

    当年,她救人之时,师兄不在谷中,并不知情。

    唉,阿晴浅叹一声,与之齐视:“你知道的,当年他不告而别,音讯全无。这,亦是我此生最后的心愿。”她是隐世蝶谷最后的传人,如今后继无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此刻言语显得如此苍白而又无力,幻翼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欲言又止。

    生命有尽时,聚散不由人。他一直都知晓的,心照不宣。

    魂灵不永生,得失天注定。他情愿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轰隆隆,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时间仿若刹那间静止复而又轮转,这场离别的雨好似下了许久,又好似只下了一时半会儿。

    幻翼悲从心来,情难自已。他内心一阵挣扎,喉咙干涩,声音颤抖着道:“阿晴,你若要走,我不拦的。只是,你若离去,后会无期,我,我……”未尽的话语,再述不完整。

    阿晴都明白的,她不得不强颜欢笑,道:“人生如宴总有尽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半晌。

    “师妹,不想笑,可不笑。”幻翼眼神幽深,一双泛红的眼晴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哀伤,让人无法忽视。

    阿晴再也控制不住,眼眸忽地红肿,眼眶里盈满了未落之泪:“师兄,我想你记得,我是笑着离开的。”

    今日一别,与她而言恰是永别,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隐世蝶谷的传人,轻易不得离开。除非后继有人,使命已达,可随时离开蝶谷,性命无忧。

    若是后继无人,使命中止,意味着再无悔返,性命堪忧。

    师父死后,蝶谷方碑上蓝幽的名字消失了,如今碑上唯剩下她的名字。蝶谷传人成年后离开蝶谷,没了蝶灵的温养,她的这副人类之躯会快速颓败。

    想必用不了多久,她便会迎来必死的结局。

    …………

    风雨凄迷,别离在即。

    幻翼佯装镇定,抬手执起腰间横笛,轻吹一曲,为之送别。笛声奏响,笛音幽幽。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阿晴足尖轻点湖面,悬站在了湖水中央。她单手挽起裙衿,缓缓跳起世上最后一支绝世蝶舞——生离之蝶,死别之舞。

    风雨潇潇,打湿了裙裳,无尽花海的香气扑面而来。片片飞花凋落山崖,随风四散而去。

    无数蝴蝶扑打着翅膀盘旋在其身边,冒雨送别:“阿晴,走叭,也好。”

    “这里自成一界,与世隔绝,困禁你多年。此番前去,自当是为自己尽情活一回。”

    突然间,她落泪了。一曲终了,她已泪流满面。

    …………

    每每万籁俱寂之时,她曾一遍又一遍扪心自问:何为珍视之人,重要之人,心念之人,所爱之人?

    为何人们总是短暂地相聚,长久地别离?哪怕此生永无再见之日,相见之时。

    她由最初的懵懵懂懂,过半的似懂非懂,到最后的不得不懂——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踌躇间,心愿已了,无关风月。

    释怀吗?心愿未了,存此心间。

    …………

    “阿晴,这是你喜欢吃的鲜花饼,我多做了些。你带着吧,路上吃。”

    “好。”她伸手接过纸包,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偏偏多了一份酸涩。

    尽管心中不舍,阿晴却是佯装若无其事,浅浅一笑:“我走了,阿翼,师兄,再见。”

    幻翼哑声,默默地目送她行远,无声泪落。

    阿晴孤身一人,决然离去,徒留萧瑟的背影。

    …………

    人们啊,纵然早已知晓结局,抵不过背离的宿命,却如同输红了眼的亡命之徒般孤注一掷。

    时逝如水,岁不再来。心殇无悔,再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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