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山色空蒙。
云海断崖下,春色满树,山花烂漫。粉嫩娇艳的花朵因风雨而摇曳,飘落树梢的花瓣流淌溪涧山泉。
时光顺流而下,经由谁的出生到死亡。
幻翼孤坐在一块耸立在悬崖边的巨石上黯然神伤,显得冷清的背影分外单薄。
阵阵山风吹拂而过,他眼角红红的就像是刚哭过一样,又神似天空中一只受伤落单的飞鸟,彼时只想待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舔舐伤口,独自失意。
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孤苦无依又脆弱无助,任谁看了去都会忍不住狠狠心疼。
幻翼落寞的目光无神地凝向远方,鬓侧几缕发丝在寒风中来回翻飞,神色凄凉透着几分寂寥。
阿晴已经离开了一个多月,蝶谷不复往日的宁静,谷地震晃,灵气暴动,异象频发。
记忆中的蝶谷,岁月静好,宁静致远,如今一去不复返,谁都一去不复返。
阿晴的离去让他百感交集,守望蝶谷现已无任何意义,苦苦挣扎到最后,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晴像师父曾经一样飞蛾扑火,惨烈消亡,无能为力。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个残忍至极的事实,无比清晰呈现在他眼前——无论如何,他都救不了她。
谷中的灵蝶围绕其上下翻飞,着急忙慌地催促他尽快离去,幻翼并非蝶谷传人,此地异变不宜久留。
时间紧迫,阿晴的美人师兄要是再赖着不走,它们只能出一下策——合力撵他出去了。
幻翼黯然地闭了闭眼,缓了缓愁绪,干脆自暴自弃,睁眼说瞎话:“非走不可?我无处可去。”
“堂堂楼兰国师,怎会无处可去?”美色当前,谷中灵蝶们不为所动。
“唉,德不配位,我告老还乡了。”幻翼唇角微勾,苦中作乐。
“……”
远在楼兰的优泽,此时难得清闲自在,正站在观星楼上眺望迷人的日落风景,冷不丁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是谁在想我?”
“阿翼归家已好些时日,怎的还未回来?”
“……莫不是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诶,可悲可叹。
…………
蝶谷,巨石旁,云海缭绕。
灵蝶们扇动着翅膀,飞停在幻翼身上,决定小憩一会儿。
行吧,看在你甚是失魂落魄的份上,再匀一丢丢时间给你散散心。反正迟早会有人来接引你,再等一时半会儿也不碍事。
毕竟,此次分别怕是日后再难相见了。
…………
恰逢那日,阿晴召来飞蝶唤他回谷。
兰亭池畔,碧水幽幽。
优泽在侧,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翼,阿晴不属于任何人,她有她的道要走,这次,你……”
楼兰优泽,一个宛如空谷幽兰的男子,气质清雅无双,拥有一双看透世间无尽虚妄的眼睛。
世事沧桑如我,我亦沧桑如世事。
历经沧桑,心若止水。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反倒在其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洞悉一切,令人心悸。
幻翼眼神微暗,无奈地扯唇一笑:“阿泽,我知道的。”
“师父曾说过,生而为人,得到失去,周而复始。只是人心善变,难免会想要,再多贪心一些。”
“是我太贪心,求而不得。”求也无解。
想他夜夜观星,遥遥星象诉之答案。天意如此,从不掩饰,何苦自欺。
聚散两依依,终有离别时;聚散若匆匆,今昔知何昔。
轻轻叹了一声,幻翼心情颇为复杂,道:“长路漫漫,时如逝水,为何无法慢些走。”
优泽目光一沉,转过身往前走去,深邃的眼眸望向湖心,仿佛看穿了天地间的因果轮转。他薄唇微启,淡然说道:“她亦只有一个一生,不能慷慨赠予不爱之人。”
我亦只有一个一生,不能慷慨赠予不爱我的人。
幻翼胸口起伏不定,闭上眼睛深吸口气,仿佛下定决心道:“这次,我……且随她吧。”
聚散离合终有时,历来烟雨不由人。
夜尽天明,梦醒时分。
…………
纵使心中早有所感,仍旧不敌归心似箭。
幻翼归家心切,与之匆匆告别。
途中经过神女雪山,无意之中,他蓦然闯入一片雪域迷阵,不慎迷失。
此处自成一界,鹅毛大雪,连绵不绝。冰天雪地,皑皑白雪,可遇不可求,令其眼前一亮。
曾经只出现在梦中的茫茫雪景,居然毫无征兆地跑出来了!这真的不是在做美梦吗?
雪域迷阵阵法未破,幻翼这回路都赶不了。别看其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里心急如焚。
他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上蹒跚行走,走着走着,寒风潇潇,一望无际的雪海忽地拨云散雾。
近在咫尺的雪丘上,迎风长有一朵洁白无瑕的奇特花朵,五片花瓣宛如手掌向上托起,在凛冽风雪中孤单摇曳。
旁边堆砌的小雪人手里拿有两串冰糖葫芦,白滚滚的脑袋瓜上还趴着一只蠕动的小兽。
幻翼不由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凑近探头细看,哇哦,原来是一只修炼有成的小白兔子。
毛茸茸的,好可爱,他忍不住悄咪咪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它肉嘟嘟的小胖肚。
小白兔子被戳醒后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睁着红宝石眼睛迷迷糊糊地瞅了他一眼,唔,来者人美心善,嗯,毫无杀气,不足为惧。
粉嘟嘟的小爪子下意识搂紧怀里的胡萝卜枕头,小白兔子咂巴着嘴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寒潮袭来,气温骤降,幻翼却莫名感受到空气中暗藏未知的危险。
小白兔子看起来毫无警惕之心,但是其身边却生长着一朵美艳绝伦的花,不对劲。
冰般透明的花骨流转着淡蓝色的光晕,透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很不对劲。
是什么花来着?
千思百转间,幻翼皱眉愣住,一个猜测大胆的念头在心头呼之欲出,这莫不是传说中只存在于雪域迷城的上古神物“冰凌花”?
冰凌花喜好阴冷寒气聚集之地,只生长于传说中的国度——霜雪神女的雪域迷城。
相传,冰凌花是雪女的伴生花,其形状似冰,玲珑剔透,需得神女之血浇灌方能安然生长。
据闻,此花灵气内敛,花期遥遥,一生方开一次花,其功效用途无人知晓。
偶然听上一任巫师随口提起过,传说之物,绝世好剑,千年老药等通常都有其守护者。
原来其貌不扬的小东西竟然是凶神恶煞的护花使者?
冰凌花固然弥足珍贵,但是注定不属于他的东西,又何必费心强求?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
幻翼如履薄冰地摸了摸睡梦香甜的小白兔子,心想这个时候千万别醒。
旋即,神情自若地顺走了一串冰糖葫芦藏好后,他佯装镇定,毫不留恋地转身飞快离去。俨然一副心里有鬼,生怕被鬼追杀的模样,速度快得堪比疾风。
“这串冰糖葫芦一看就不凡,带回去给阿晴尝尝!”
万一后面那只被他疯狂加速甩在身后的小白兔子,醒来发现自己囤来过冬的口粮丢了,追杀他个天涯海角那就遭了。
被远远抛在身后的小白兔子,不知为何猛然惊醒,它盯着只剩下一个小白点的背影,睡眼惺忪,刚睡醒脑子不清醒,这会儿还有点懵。
它费劲地想,糟糕,刚刚顾着做上一个美梦,好像忘了啥事来着?
灵敏的鼻子嗅了嗅,乍然偏头一瞧,天啦噜,它珍贵无比的藏品,好吃到起飞的冰糖葫芦居然丢了一串,不见了?
…………
风起,云涌。
雪,还是雪,物事已非。
晃眼间,朦胧的天边响起一道悠扬的箫声,恍若跨越遥远的山海传来心系的回音,萦绕在耳旁温声细语,久久不散。
是谁在吹箫?天籁之音,扣人心弦。
幻翼情不自禁抬手取下腰间玉笛,吹奏一曲。笛声悠远,徐徐和之。
一瞬间仿佛天地俱静,唯剩素不相识的两人,以箫会友,以笛合意,声声入耳,如诉如歌。
呼呼呼~飘雪渐歇,薄雾消散。
一棵玲珑剔透的玉树傲然挺立在冰天雪地上,那如雪般透明的叶子流转着淡蓝色光晕,透着丝丝缕缕冰冷刺骨的气息。
抬头望去,犹似一朵长成参天古木的冰凌花?花还会长成树?他难道一时疏忽大意又陷入了重重幻境?
可是,这一棵奇异的景物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令其不由自主地想要走近去看。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幻翼才得以看清玉树下站立有一人在吹箫。
飞扬的箫音,丝毫不逊于他的笛声。是谁呢?他想。
箫声兀地停住,树下的女子心有感应般,缓缓回头望了过来……
不可置信,一眼万年。
淡雅素白的裙裳像冰一样清明,似玉一样纯洁,与雪景融为一体,美得超凡脱俗。
一头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柔顺地垂落在身后,几缕发丝随意地散落在脸颊和肩膀两侧,凭添了万种风情。
惊鸿一瞥,风华绝代。
他又想,美貌就像宝石,不用装饰最好。
一双白如霜雪般的眼睛,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美目流转间,宛如披上一层神秘的轻纱,被朦胧的月色笼罩,叫人甘愿沉沦。
明眸皓齿,貌美绝伦。
红润饱满的嘴唇艳如朱砂,柔软娇嫩得好似初绽的花朵,诱人至极。
嗯,看着很好亲的样子。
女子手里握着一支雪白通透的玉箫,如同他的玉笛独特罕见,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耐人寻味。
下一秒,那一双精美如画眼睛盈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泪水,她雪白细嫩的手指紧握着玉箫,哭笑着朝他奔来。
为何哭了?
幻翼情不自已地张开双臂想要接住来人,倏地,雪域迷阵中所有的景色在快速往后倒退。
女子朝他伸过来的指掌扑了个空,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幻翼瞳孔收缩,神情愕然,他想抓住那只手的主人,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原来他们触碰到的不过是一面镜花水月,虚无缥缈的迷之幻影。
那个如霜雪般的女子,不知为何被阻隔在了一片未知的时空之外,她暂时无法跨越时空的距离来到他的身边。
为何近在咫尺的距离却让他有一种遥不可及之感?好像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似的。
心口莫名一阵刺痛,仓促之间,幻翼顾不上心下慌乱,着急出声问道:“你是谁?我们还会再见么!”生怕迟了一星半点,她不一定能够听见。
可是,出乎意料地她笑了,笑得温柔多情,缱绻缠绵。
她一定是听见了,幻翼心底颤颤地松了一口气。
女子声音空灵,语气笃定地回道:“会的。阿翼,我是箫静。”
阿翼?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箫静?难道我们曾经见过?
幻翼有一肚子的疑问,但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回应,雪域迷阵瞬息万变。猝然回神,他发现自己瞬息千里,已置身蝶谷之中。
天空明净,风和日丽。柳色成荫,繁花似锦。
不久前,那究竟是不是一场梦?他的心口闷闷的,萦绕着一抹说不上来的怅然若失。
幻翼黯然垂眸,低头沉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忽而慢慢松开,露出了掌心一片洁白的冰晶雪花。
啊,不是梦,真好。
…………
这几日,幻翼脑海里全都是箫静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
他心中无比憋闷,只好拿出腰间的玉笛吹奏发泄,活泼好动的灵鸟鹫鹫正在竹枝间欢蹦乱跳,吵闹之余也像是在载歌伴舞。
笛声幽幽,无人倾听,久久回荡在山谷之间。
阿晴,如你所言,我遇见了一个令我怦然心动的人。
我的命定之人。
…………
幻翼消失后,箫静发现雪地上有一串冰糖葫芦,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