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王府后院——
“什么!?学射箭。”谷绒大惊失色。
她家温柔贤淑的郡主居然要去学习射箭,而且还是跟裴郎君,这怎么了得?
郡主何时与裴郎君见面相约的?两人除了裴郎君将郡主送回府还有别的交集吗?
郡主不喜欢江肃白难道是因为裴郎君?
其实抛开不服管教这点,裴郎君也算是天之骄子,但还是不行,她家郡主如此柔弱,怎么可以去学射箭那么粗鲁的东西呢?
“若郡主无聊,奴婢陪你下棋或者投壶呀,射箭太危险了,你做不来这些的。”
谷绒端水入屋时,只见萧馥闲已经起床,而且还穿戴好,是一身着月白色锦袍,男子装束,头戴玉冠,好生俊俏。
这身衣服何时准备的?谷绒这个贴身侍女概然不知。
“做不来?”萧馥闲还在对镜整理着装,“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要学呀。”
“若郡主要学,那就请府上侍卫来教,何必要出府,还是穿成这样。”
谷绒觉得头疼,以前郡主性情温婉,喜欢作画念书,每年秋狝冬狩连看都不看,现下是活泼许多,谷绒也觉得这样挺好,但这如今要学射箭了,说不定过几日要学提刀了,这怎么能行?
萧馥闲只当谷绒嫌外面日头大不愿去,她和颜悦色:“那你就在府里等我回来吧。”
谷绒当然不放心,拗不过,还是跟来了。
某处私宅,庭树高大,枝繁叶茂,靶子就放在树下,正对亭子,人在亭中,晒不到日光,偶尔有湖风吹过,舒心身爽。
谷绒不情不愿行礼,目光灼灼,恨不得将人烤干。
裴昀身旁只跟随一人,是个带刀侍卫,面无表情,冷酷非常。
裴昀行礼:“郡主来的挺早。”
萧馥闲拿起桌上一支羽箭,抬眸看向他:“裴郎君来的更早。”
裴昀怕她手指磨破,准备了指套,弓箭还专门挑了木质轻便的,怕她抬的手酸。
萧馥闲笑:“裴郎君也挺乐意教我的嘛。”
裴昀道:“毕竟臣在用心。”
用心赔礼道歉。
裴昀随意拿起一把弓箭,放慢动作,给萧馥闲演示:“侧立,身正挺直。右手食指、无名指勾住箭弦,夹着箭尾,左手虎口握紧,双手持平,力度控制好,瞄准方向。”
啪嗒一声,正中靶心。
萧馥闲一脸欣赏,双手呈鼓掌式,裴昀将弓箭递给她:“这不算什么。”
为了照顾她,不打击她的自尊心,靶心不远。
他是来赔礼道歉的,万一小姑娘百炼不行,恼羞成怒怎么办?
萧馥闲照着裴昀刚才的样子把握:“是这样吗?”
“嗯。”裴昀点头,见她身法标准,就想着她私下有准备过,看来是真心求学。
他补充道:“今日是郡主第一次学习,能将箭射出就行,我在军营时,也有不少新军首次射箭击中不上靶子。”
的确有这种情况,他没说谎,不过这样的下场无疑就是被骂的狗血淋头。
作为将士,凡事不可马虎,要会掌握手里的兵器,保护自身性命,也是保护战友之命。
行军打仗,从不是一人之功。
裴昀看着她屏息凝神的模样,想要劝她莫要紧张,莫要急于求成。
他抱手,拭目以待,心里已经想好待会怎么安慰她的话了。
羽箭脱手,箭镞直直正中靶心,与方才少年射出的第一箭相擦齐平。
震惊的不止萧馥闲。
她张着嘴巴,难以置信看着靶心又看向裴昀。
谷绒啊的一声捂住嘴,冷酷的随从淡淡扫了她一眼。
裴昀见状道:“郡主,原来你会射箭。”
萧馥闲蹙眉:“我不记得了。”她转身看向谷绒,见她瞪大双目,想来也问不出什么。
她叹气:“或许是你教的好,我一学就会,又或者是我运气好。”
靶子被往后移,萧馥闲继续,手刚放下,又见正中靶心,就又多试了几次,结果依旧。
裴昀视力极好,他指着远处高墙后:“郡主,看到那个白色花苞了吗?”
萧馥闲虽爱读诗书,但从不夜下点灯,白日看书时喝的也是名目的茶水,眼力自然不再话下,顺着他指尖方向看去,指尖尚未展开的白色花苞,独立于树梢,新叶枝芽,没有宽大的绿叶遮挡。
“看见了。”
“射中那。”
萧馥闲啊了一声,有些不自信,但方才的几支羽箭还在靶心上,又瞬间提了信心。
长鸣声划破长空,如白虹贯日,翕然见,花苞似银瓶乍破,徐徐飘落。
萧馥闲脱下指套:“我手上也没有茧子呀。”
绸缎指套,细腻光滑,即便常年使用弓箭戴着,手上也会留有一点痕迹。
她指尖指腹洁白无瑕,一点疤痕都没有,可方才尽显箭术精湛,不是运气巧合,是真有这实力。
裴昀动了动唇:“看来,郡主有秘密。”
萧馥闲嗓音低弱:“秘密吗?我能有什么秘密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喜好也是从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谷绒那里得知。
连谷绒都不知道的事,又有谁能知道?
李怀璟说她平安归来就好,过去种种能想起就想起,忘了也没什么,她还年轻,往后还有几十余年,不必在乎前十八年的事情。
怅然感油然而生,她记得的最早记忆,是她睁眼醒来,入目便是蓝青交染的苍穹,她在旷野草地,不是行走,而是游荡。
“我会骑马,还有射箭,是不是代表我还会其他的东西?”萧馥闲朝裴昀靠近几步,“比如刀剑,还有许多我想不到的东西,只是我忘了……可我为何忘的这般干净?”
她迫切的想要去一探究竟。
谷绒见她失神,快步到她跟前:“郡主,你是不是累了?”
少年双眸漆黑深邃,扬唇轻笑,声音缓缓:“想知道这还不简单,天下有兵器千类,你一一试过不就知道了。”
谷绒声音高扬:“裴郎君,莫要放肆!”
“放肆?”裴昀也不解怎么被人用这样的词形容,但他不在意,“你们好像不愿意你家郡主想起以前的事情呢,莫不是谷绒姑娘你知道些什么?”
“当然没有。”谷绒否认,她最是衷心,她本就不喜欢这位裴郎君,如今被他这样随意揣测,更是不喜了。
萧馥闲终于开口:“裴郎君言之有理。”
旁人都说她想不起来也无妨。
明明昨日才下定决心不再回溯。
可她居然有秘密,谁都不知道的秘密。
弓箭依旧在手,勾起了萧馥闲心底对过往的好奇,多接触些新东西,说不定就记起来了。
她又陷落在为何会情绪失控去纵马狂奔的事情了。
到底是何事,能让她这般?
萧馥闲收回目光:“那么就多谢裴郎君了。”
裴昀郎声一笑:“在下何时说过要帮郡主?”
“教箭术是为了给我赔礼道歉,可我的箭术可不是你教会的。”萧馥闲似笑非笑,“而且建议是你提出的,你不履行,我是不是可以当作你是故意这样说,故意为难我?”
裴昀穿着墨色圆领袍,剑眉星目,俊朗不凡,此刻他不说话,平平静静。
萧馥闲这才发现她每次见到裴昀,他都眉眼含笑,现在不知是沉思还是不高兴,眼底的笑意没有了,加之墨色本就压抑沉重,光透过林叶拂到他脸上,这才有了几分柔和。
不愿意可以直言了当拒绝,他还没给出答案,说明他心中是偏向于答应。
萧馥闲才不愿意给他婉拒的机会,她故意用话激他:“天下兵器千类,裴郎君是不是怕我会的你不会?”
剩下的话可不能再说了,留给某人自己遐想,毕竟听到的未必能够戳中人心,但自己想到的都是在乎的,能够说服自己的。
“郡主这是要缠上我?”裴昀说,“我很严厉,不会怜香惜玉。”
萧馥闲侧头看向桌上的檀木箱:“不会怜香惜玉,那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是某个小郎君事先准备的各类上等伤药。
萧馥闲得意,歪头看着他笑:“日后还是这样准备就好,多谢裴郎君。”
裴昀当然还是答应了,答案在萧馥闲的意料之中,时间、地点随他安排,这点萧馥闲并无异议。
萧馥闲百无聊赖过了多日,没有等到裴昀的信件,刚想写信去问他是不是诓骗自己,想要耍赖。
府上就来了一人。
是个蓝衣女子。
蓝衣女子梳着双髻,双手叠合放在腹中,规规矩矩,恬静一笑行礼:“奴婢乌龄,尊郡主命来府中弹奏。”
萧馥闲屏退了周围人,只留下谷绒在院门边观望。
乌龄笑不露齿:“奴婢特地前来,履行郡主与裴郎君的约定。”
萧馥闲想身边无一人知自己会射箭,那么旁的东西,想来也不想让旁人得知。
裴昀自是想到了这一点,再加之男女有别,所以让乌龄扮作侍女打扮到萧馥闲身边。
萧馥闲清楚明白,所以让众人退却。
乌龄是背着一把古琴来的,她解开布袋,将藏在琴匣里的两柄剑抽出,她看向谷绒:“那么接下来,就请姑娘抚琴弹奏吧。”
琴声悠扬,越过高墙。
乌龄正向萧馥闲介绍:“这把是普通的佩剑,剑已开刃,锋利无比,郡主小心。这把是软剑,剑身可弯曲,如蛇一般灵活。”
“郡主将剑柄握在手中,可有熟悉感?”
萧馥闲摇头:“没有,一点也没有。”
乌龄:“奴婢知晓郡主状况,奴婢为郡主施展几招,请郡主细看。”
即便身穿侍女服装,可乌龄依旧身轻如燕,举剑挥洒自如,剑气如芒,划下一叶,回身之际,叶呈两瓣,贴在剑尖,屹然不动。
又换上软剑,演示一遍,一样的招式,挥运的剑气却又完全不同,有时像蛇身蜿蜒,有时又如春蚕吐丝。
谷绒也被这英姿飒爽的女子所吸引,但他指尖不停,依旧弹奏着。
乌龄将剑递给萧馥闲,问她:“郡主想要先试哪个?”
“软剑吧。”
谷绒揪着心,生怕她伤到自己。
萧馥闲握着剑柄,脑海里浮现着方才乌龄的一招一式,她都记得。剑影舞动,闪烁光芒,软剑破空而出,有势如破竹之势,剑势收放自如,少女身法轻快敏捷,最后挥出一刀剑气,击裂一块岩石。
只是击裂,不是击碎,声响琴声可掩。
谷绒咽了咽口水,指尖停了一瞬,立马又拨动。
老天菩萨,我家郡主是个练家子!
乌龄走近:“奴婢可没有教郡主这些,想来是郡主本身就会,方才郡主可有觉得熟悉。”
萧馥闲点头:“我以前应该用的就是软剑,好像是因为它很方便。”
“世上有许多记性好的人,譬如一目十行,能够看一眼就记住所有招式,然后挥舞出来,但没有巧劲,只是照猫画虎,好似绣花枕头,不堪一击。郡主学了奴婢的招式,可劲却使的和奴婢完全不同,每个学武的人都有自身的想法和技巧,最后融会贯通,形成自身的特点。”
乌龄立着剑,指着剑身:“奴婢大多的力是在剑中,而郡主的力大多在剑尖,奴婢以前最喜欢用剑尖抹人喉咙,现在喜欢捅人,而且还是转一圈,再抽出来那种,这样的伤口很有特点,能更让人疼,血流的也更快,后来奴婢好奇,他们是先被疼死,还是先鲜血流干而死。”
萧馥闲背冒冷汗:“所以是先疼死还是鲜血流干而死呢?”
“都有。”乌龄还是笑不露齿,萧馥闲此刻觉得这笑有些让人汗流浃背,“身材瘦弱的,没多少血,自然就先鲜血流尽而死,体宽者则是被痛死。”
她继续说:“奴婢有个癖好,想让他们死的痛快一些就多转几个血窟窿,想折磨他们血窟窿就少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