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殿内——
和风穿堂,珍珠玉紫纱帘发出声响,太子妃回过神来,重新整理仪容,端坐着,不安地问旁边的林嬷嬷:“人为何还不到?会不会不来了?”
林嬷嬷回应:“殿下多虑了,这才刚过午时,殿下向来有午憩的习惯,郡主应是记着,怕来太早反而扰了殿下。”
太子妃闺名沈章宁,林嬷嬷是她的乳娘,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说什么话能够让她开心。
太子与皇后已经知晓了她举办宴会是为了让江肃白和萧馥闲见面。
太子虽不高兴,但也知晓自己的太子妃是好心,没有苛责,但话中有话,还是不满她多管闲事。
裴皇后表面说无妨,无关紧要,却派人送来好几本经书,说让她多看看,也可誊抄几遍,话里话外就是在说她闲得慌,东宫事多,却还有闲心去管臣子之事。
沈章宁颓然道:“阿郁,怎么会记着呢......她现在怎么可能记着?”
这不是赌气和生分的话,现下谁人不知安平郡主萧馥闲失去了记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也记不得自己的喜好,所以又怎么会记得她这个太子妃的习惯。
只怕是还在气着。
林嬷嬷宽解道:“殿下莫要多心,郡主只是记不得以前的事,可人心性如何就是如何,万万是改不了的。”
林嬷嬷叹气一声:“殿下您就是太过好心,太过心软。”
沈章宁扶额:“日后本宫再也不多管闲事了,惹怒了阿郁,太子那边也怪我……”
沈章宁明白自己三头也不讨好,江肃白是无关紧要的人,可以不理,太子是夫君有夫妻情分在,至于萧馥闲,她们自然也有情谊,但她不记得以前,性情也大变,她着时没有了把握,不过好在与林嬷嬷说的一样。
萧馥闲刚至殿外,就被门口太监热情的请了进去,听到通传时,沈章宁就已经整好了仪容,面带微笑。
萧馥闲进宫先去面见了元成帝,皇帝事忙,不敢多留,于是到后宫拜见了裴皇后,裴皇后最近染上了头风,需要休息,她自然也不敢多多打搅,问候几句就来见太子妃。
萧馥闲行礼:“臣女参见太子妃殿下。”
殿内的宫女太监撤下,只留烛火通明,金光宝气闪耀。
萧馥闲也不解,为何青天白日,窗纱透亮,殿内还要点着蜡烛。
沈章宁走下台阶,握住她的手:“阿郁,阿嫂错了,你莫要再生气了。”
她眼神诚恳,语气和缓,萧馥闲回握着她的手,四目相对,彼此真诚:“阿嫂我并未生气。”
萧馥闲解释:“这几日探春游玩的人多,街上热闹,人来人往的,马车只能缓行,耽搁了半个时辰,臣女又去白捡了陛下与皇后娘娘,所以现下才到阿嫂这里。”
林嬷嬷在一旁附和:“是了,太子妃殿下昨日不是还在说这街上热闹,车马水泄不通吗?”
“本宫还真是忘记了。”沈章宁低喃。
见萧馥闲态度依旧,并无不悦,珠翠不如笑颜夺目,沈章宁沉着的心终于落下。
“阿郁,之前你都长住在宫里,你刚回京时父皇和母后怕你暂时不适应就让你住在王府,如今你回来三个月了,不如就回宫住吧,这样也可以多陪陪我,我也可以多陪陪你,如此这般,说不定你就记起以前的事了。”
言之有理,但宫里规矩实在太多了,萧馥闲一个人住在王府,想何时睡觉就何时睡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入宫可就没那么自在了。
沈章宁好意,萧馥闲怎会不知?但她的还是婉拒:“阿嫂,我知你是怕我一个人在府内无趣,怕无人陪我同我说话,我会胡思乱想,我本不应该拒绝你的好意的,但我如今还是想住在府上,有顾嬷嬷和谷绒陪着,你不必担心。”
沈章宁总觉得萧馥闲一个人在京中太过孤单了,地位尊贵又如何?有诸多皇亲又如何?哪比得上父母兄弟丈夫。
或许真是长嫂如母,总想着能寻得一个好儿郎陪她。
女子有了夫君,有了孩子,就多了盼头。
譬如现在的她。
作为太子妃,夫君是盼头,想起来心里就升起暖意,只可惜还没有孩子,于是这心里就还空着一点。
还好偌大的东宫就她一个太子妃,没有良娣良媛,恩宠都是她一个人的。
太子待她也算敬重,成婚三年未有子嗣,皇后也不苛责,也不劝太子纳新人,总说着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正因夫君和婆婆宽厚,沈章宁才更自责。
沈章宁望着萧馥闲这张漂亮的脸,忍不住用手指轻拂。
“阿郁生的美,会找到如意郎君的。”
萧馥闲生的极美,性情也好,沈章宁想若是在闺中时有如此密友,她巴不得整日带着她去诸多宴会上炫耀。
沈章宁说:“阿郁,若是有喜欢的郎君,可得跟阿嫂说,我和你阿兄一定会帮你。”
听到郎君二字,萧馥闲脑海里想起昨日见到的小裴郎君。
裴昀。
萧馥闲微微一笑:“好的阿嫂。”
沈章宁也想起了裴昀,她也知晓太子几次三番带萧馥闲去梁国公府上见不到人的事情,她皱着眉头说:“明植也太不像话了,本宫还未嫁给太子时,就听到了不少他的事,本宫有个闺中密友对明植很是慕恋,直到嫁给太子,本宫才听到他以前那些荒唐事,他回京且还寻回了你,太子与本宫都当他沉稳了,怎料还是如此目中无人。”
萧馥闲垂眸:“或许裴郎君只是在躲我。”
“躲你作甚?”沈章宁不解。
“避嫌。”萧馥闲想了想,“我失踪,回来后又是失忆,旁人只道我怕是在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用失忆加以掩饰。”
沈章宁发了火,可她声音向来软,纵然再生气语气还是柔得很:“是谁人胡说?莫不是在宴会上,有人放肆到你眼前?是谁给他们的胆子,竟敢胡言乱语,私自揣测。”
这流言,早就有了,只是无人敢在明面上说,自然传不到贵人耳中。
“陛下亲封的安平郡主,淮阳王与安阳长公主之女,岂可随意诋毁?”沈章宁气急败坏,“等你表兄回来,本宫一定告知他,让他为你做主。”
萧馥闲握住她的手,让她冷静:“阿嫂,流言早有,根本无处可查,会牵连到许多人,表兄作为太子,政务繁忙,不必用这事心烦他,反正我自知自身清白,不惧流言蜚语。”
沈章宁心疼:“若是皇祖母还在,怎么忍心你受这些委屈?你也太多懂事了,阿嫂也知晓你,凡事不让人忧心,但是阿郁,你这样是会吃亏的。”
“我不会吃亏的。”
李怀璟忙完政务,回到东宫时,正逢萧馥闲向沈章宁告辞。
并未听见太监通报,萧馥闲回身时只见李怀璟向她们走来,步子极轻似猫儿踏毯一半,无声无息,就到了人前。
夫妻两含笑相视一眼,沈章宁说:“殿下终于回来了,本宫想留阿郁用饭,留了许久都留不住呢。”
萧馥闲唤了一声表兄,李怀璟应了一声。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用晚膳了。
李怀璟还为换下便服,风尘仆仆的模样。
宫女递上手帕给他擦手,他慢条斯理擦拭着:“阿郁,怎么不留下用饭呢?”
萧馥闲觉得头大,好不容易推脱了温柔如水的太子妃,如今又来了轻声细语的太子。
在宫里用了晚膳,到最后只怕要留宿宫中,她和裴昀约在每日,在宫里明日要起早去请安,一路下来怕要耽搁不少时间。
“臣女今早让秋嬷嬷备了点心,秋嬷嬷准备了好几日的食材呢,明日再回去吃点心就不新鲜了。”
李怀璟轻笑着:“那让宫人去王府取来吧,孤和太子妃也想尝一尝秋嬷嬷做的点心,居然好吃到让你留着肚子不用晚膳。”
萧馥闲无话可说,只能乖乖留下来用膳,却听到李怀璟又说:“走吧,孤送送你。”
沈章宁温柔朝她挥手,笑着送他们离开。
身为太子,李怀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他生清冷,气质矜贵,不笑时太过可怕。
路上,李怀璟先开口:“不留下用膳,是还在生你阿嫂的气吗?”
萧馥闲否认:“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为一无关紧要的跟阿嫂生气。”
原来,他是为妻子打圆场,难怪让她走了。
闻言,李怀璟笑意愈深。
萧馥闲补充:“我只是太困了,想回去睡觉,表兄你知道的,宫里规矩太多了,我还不适应,我哪里管得住困意,在府里还自在想睡就睡,若在宫里也是在阿嫂面前也没什么,但我阿嫂就是想和我聊天说话,我突然说困了想睡觉,那岂不是很不好,很煞风景。”
李怀璟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他觉得新鲜。
“不见一年,你性子倒是活泼了不少,不过这样也好,宫外确实更有趣些。”李怀璟严慈并施,“玩乐归玩乐,切记还是要有度。”
这话她说了许多遍,萧馥闲记得的。
李怀璟终于忍不住问:“见到江肃白又说了什么?”
萧馥闲自知避不开,实话实说。
李怀璟冷哼一声:“真是不知好歹。”
“表兄,你究竟为何退婚呢?”萧馥闲想起每个人说的话,婚约在时她与江肃白的确温存过,但为何会突然退婚呢?
李怀璟皱眉:“怎么又突然问起这个?孤去问过父皇,他也不知,只知道你想退婚,态度坚决,于是他就写了退婚诏书。”
萧馥闲已经问过多遍此时。
“那我为何发疯般似的去纵马?”
“阿郁,孤当真不知。”
谁都不知道,萧馥闲也佩服之前的自己,居然那么沉得住气,谁也不告诉,连自幼在她身边的谷绒也是一问三不知。
算了,都过去了。
萧馥闲此刻才真正放下:“我日后都不会再纠结和过问了。”
回到殿内,李怀璟去沐浴更衣,打算陪沈章宁用晚膳,沈章宁帮他戴上腰带,听声音从头顶传来,李怀璟慢悠悠说:“阿宁,不要多心。”
一日夫妻Baird恩,他太了解自己的太子妃,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不将话明明白白说清楚,只怕夜里会睡不着觉。
“阿郁的婚事,母后那边自有打算了,阿宁你尽可放心。”
沈章宁抬眼:“母后何事有的打算?臣妾为何不知?”她惊讶,随后又一脸了然于胸的样子,“母后的打算,莫不是阿郁和明植?”
这也能说清楚裴皇后为何生气了,她老人家在那边想要撮合自己的亲侄儿和姑甥女,而自己这个儿媳差点坏事。
“难怪母后气恼于我。”见李怀璟笑而不语,沈章宁假意打了他一下,“都怪殿下,若不是殿下同臣妾说明植不待见阿郁,几次三番上门致谢也见不到人,又逢江肃白来求见臣妾,臣妾这才心软......还好没有坏事。”
李怀璟将人拥住,轻声细语哄着:“且看母后如何安排吧,你我不必管。”
沈章宁贴近他的胸膛,无声叹气:“阿郁人好,无论嫁与谁都能将日子过好,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亦可相亲相爱、如胶似漆,但只有她愿意才行,若是她不愿意,是强求不来的。”
两人相拥片刻,沈章宁这才松开,握着夫君的手,如珍如宝:“只是明植,太过让人头疼了。”
李怀璟记得沈章宁与裴昀并无过多交集:“为何如此说。”
“还不是宴会上,已经围了猎场,可明植总是异于常人,自己持着弓箭就离开了,看的臣妾胆战心惊的,生怕出事,倒时臣妾如何向母后和舅父交代?”
“孤下回见到他会劝他收收脾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