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丝斜斜掠过窗棂，林栖迟趴在课桌上，目光追随着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高三（2）班的教室燥热沉闷，后排男生偷偷传阅的杂志被风掀起边角，哗啦声响惊得她一颤，像是心底某个隐秘角落被意外触碰。

    “栖迟，这道数学题给我讲讲？”前排突然传来清脆女声。苏棠转过来时，发梢扫过林栖迟的课本，带着甜腻的茉莉香——和江望舒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林栖迟盯着对方涂着粉色甲油的手指，指甲盖在习题集上轻轻点着。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用三角函数……”余光却瞥见教室后门被推开，江望舒抱着篮球走进来，发梢还沾着水珠，白色校服后背洇出大片汗渍。

    “望舒哥！”苏棠立刻挥挥手，马尾辫在阳光下晃出耀眼的弧度。林栖迟慌忙低头，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墨团，像极了八年前那个雨夜。

    那时她八岁，江望舒十岁。两家大人聚餐后突然暴雨倾盆，江望舒把校服外套罩在她头顶，牵着她的手在积水里蹦跳。巷口小店的霓虹灯牌下，他变魔术似的掏出个小纸包：“摔碎的瓷碗片，我磨了好久。”半枚带着磨砂质感的瓷片躺在她掌心，映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以后你就是我的瓷娃娃妹妹。”

    “栖迟？”同桌轻轻推她，“老师叫你回答问题。”林栖迟猛地站起，膝盖撞得课桌发出声响。讲台前，数学老师的声音带着不耐：“发什么呆？这道题，江望舒你来。”

    江望舒起身时，椅子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刺进林栖迟耳膜。她盯着他挺直的脊背，看着他修长手指在黑板上写下解题步骤，粉笔灰簌簌落在他后颈。八年来，这样的场景重复过无数次——他永远是焦点，而她永远是站在阴影里的旁观者。

    放学铃声响起的刹那，林栖迟抓起书包冲出门。楼道转角处，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从颈间掏出那条银链。半枚瓷片贴着心口发烫，恍惚间又听见江望舒说“瓷娃娃妹妹”，可现在，他只会笑着对苏棠说“路上小心”。

    暴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林栖迟站在校门口，望着雨幕中渐渐远去的身影。江望舒撑着伞，苏棠亲昵地挽住他胳膊。她抱紧书包冲进雨中，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咸得发苦。锁骨间的银链随着奔跑晃动，在皮肤上划出细密的红痕，如同这份注定无果的暗恋，永远带着疼痛的温度。

    中秋夜的月光像浸了水的宣纸，把老宅的青瓦洇得发亮。林栖迟站在二楼露台，望着楼下庭院里嬉笑的人群。江望舒被几个堂弟围着闹，衬衫领口松开两颗纽扣，手里晃着易拉罐啤酒，仰头时喉结滚动的弧度让她移不开眼。

    “栖迟，帮妈端盘月饼。”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慌忙转身，裙摆扫过藤椅上的相框——那是七岁那年全家去海边拍的，江望舒把她扛在肩头，两人脸上都沾着沙粒，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楼梯拐角处，她听见苏棠娇嗔的声音：“望舒，你答应教我打台球的。”紧接着是江望舒低笑：“先陪长辈吃完月饼。”林栖迟攥紧托盘，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大理石台阶突然变得格外陡峭，她踉跄了一下，莲蓉月饼滚落，在江望舒脚边碎成几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江望舒弯腰拾起月饼，指腹蹭到她手背：“当心。”那温度灼得她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雕花屏风。瓷器碎裂声混着惊呼声炸开，她望着满地狼藉，听见苏棠掩嘴轻笑：“栖迟妹妹还是这么冒失。”

    “我……我去收拾。”林栖迟转身要走，手腕却被江望舒扣住。他掌心的薄茧擦过她的皮肤，声音里带着她读不懂的情绪：“我陪你。”

    杂物间里，月光从气窗漏进来，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切割出锋利的线条。江望舒递给她扫帚，自己蹲下身捡瓷片，忽然说：“小时候你打碎过我最喜欢的瓷碗，哭了整整半小时。”他指尖抚过瓷片边缘，“现在怎么不哭了？”

    林栖迟喉咙发紧，扫帚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八年前那个雨夜的瓷片、此刻满地的碎片，还有苏棠腕间和江望舒同款的情侣手链，所有画面在眼前重叠。她听见自己说：“哥，我们长大了。”

    这句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惊起涟漪后又迅速归于死寂。江望舒的动作顿了顿，瓷片从指间滑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远处突然炸开烟花，橙红色的光透过气窗照进来，映得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格外浓重。

    “是啊，都长大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走吧，烟火晚会要开始了。”

    林栖迟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融入人群。天空中，烟花一朵接一朵绽放，又迅速湮灭在夜色里。她摸向颈间的银链，冰凉的瓷片贴着皮肤，而那个说要把她当瓷娃娃守护的人，早已在时光里走成了遥不可及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