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潮气漫进书房,林栖迟戴着棉线手套,小心翼翼地拂去旧纸箱上的灰。第三层箱底压着的日记本边角已经发脆,塑料封皮上卡通贴纸褪色成苍白的轮廓,唯有扉页"林栖迟的秘密基地"七个字,依旧带着十二岁那年江望舒掌心的温度——那时他半搂着她的肩膀,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钢笔尖在纸面划过的沙沙声,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皂角香。
翻开内页,靛蓝色墨水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诡异的光泽。"201X年9月15日,他今天借我橡皮时碰到了我的手,心跳快得像要冲出喉咙"、"201X年12月24日,他说要和苏棠去看圣诞灯会,我在便利店门口看了他们背影整整半小时"......林栖迟蜷缩在飘窗角落,窗外的雨帘模糊了远处的霓虹,而日记本里那些被反复描粗的"江望舒"三个字,正随着回忆在视网膜上灼烧。最后一页的日期停在江望舒出国前夕,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如果时光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她忽然想起那天在机场,他追出来时被行李箱绊得踉跄的模样,而她连头都没回。
"在看什么?"许昭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烘焙完曲奇的黄油香气。他弯腰时,西装袖口滑落露出的腕表表盘,恰好映出林栖迟泛红的眼眶。当丈夫将毛毯轻轻裹住她颤抖的肩膀时,林栖迟突然抓住他的手:"你说,人为什么要记住那么多事?"许昭阳没有回答,只是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记得住的,才是真正重要的。"
深夜,婴儿房传来女儿的啼哭。林栖迟轻手轻脚地去哄,月光透过纱帘洒在摇篮边,照见女儿熟睡时蜷起的手指,和江望舒小时候在沙滩上堆城堡的模样如出一辙。回到卧室,床头柜上放着许昭阳留的字条:"明天调休,带你去那家新开的甜品店。"字迹工整得不像出自IT男之手,倒像是刻意练过她喜欢的瘦金体。
隔日傍晚,林栖迟在小区信箱发现一个匿名包裹。拆开牛皮纸的瞬间,木质相框特有的檀香味扑面而来。照片里的自己穿着大学制服,站在图书馆六楼的书架前,阳光穿过百叶窗在肩头投下整齐的条纹。她记得那天是在找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却不知道暗处有双眼睛将这一刻永远定格。相框背面的钢笔字力透纸背:"你认真的样子,是我青春里最美的风景。"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被划掉的"望"字。
深秋的同学聚会定在市中心的旋转餐厅,水晶吊灯将香槟塔照得流光溢彩。林栖迟握着许昭阳的手穿过人群时,听见有人小声议论:"听说江望舒带着新项目回国了"、"当年他和苏棠......"她的指甲无意识掐进丈夫掌心,换来的却是一个安抚的吻落在发顶。
宴会厅角落的钢琴突然奏响《天空之城》,林栖迟转身,看见江望舒站在落地窗前。他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无名指上没有婚戒,腕间却戴着她送过的碎瓷手链——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失的碎片,此刻正随着他举杯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二十年的时光突然坍缩成一个点,窗外的城市夜景与记忆里老宅的月光重叠。
"要去透透气吗?"许昭阳的声音裹着温热的气息。露台的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林栖迟却感觉脸颊发烫。江望舒端着威士忌走来时,许昭阳自然地将围巾绕在她脖子上,自己站在稍远处接电话。"当年在机场,我本来想把一切都说清楚。"江望舒转动着酒杯,冰块撞击声清脆如裂帛,"但看到你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或许有些话,不说更好。"
林栖迟望着远处亮起的摩天轮,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天,江望舒指着电视里的伦敦眼说要带她去。"其实你不必......"她的话被江望舒举起的手打断。他从内袋掏出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枚造型独特的胸针——由两枚碎瓷拼成完整的樱花,底座刻着"迟到的春天"。"这些年我走遍了古玩市场,"他的声音带着自嘲的笑意,"原来最珍贵的东西,早就被我弄丢了。"
此时,许昭阳拿着热可可走近,体贴地用纸巾擦去她睫毛上的水雾。江望舒举起酒杯:"祝你们永远幸福。"玻璃杯碰撞的声音里,林栖迟突然看清了岁月的真相——当年错过的樱花雨,如今化作了丈夫衬衫上永远熨烫整齐的领口;那些未说出口的告白,终究比不上深夜为她掖被角的温度。
散场时,江望舒独自走向停车场。林栖迟站在旋转门内,看着他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最终消失在梧桐树影里。许昭阳将她的手塞进自己大衣口袋:"女儿还等着我们带草莓蛋糕回家。"街道两旁的枫叶簌簌飘落,铺就一条金色的路,而她知道,人生最美的风景,从来不在回不去的昨天,而在握紧的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