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洄晚上值日,她没有和郑谨报备,毕竟晚到家十分钟也不是什么大事。
刚走出校门,手机震动划破寂静,来电显示「郑谨」两个字亮起的瞬间,云洄已经按下接听键:“今天值日,晚十分钟到家。"语速比平时快了半拍,带着几分烦躁。
“看到你了,我在校门右侧辅路。“电话那头的声线像被拉直的钢卷尺。
三十米外,一辆打着双闪的轿车突然鸣笛,车灯在沥青路面上劈出两道雪亮的光带。
云洄无语叹了口气,她慢吞吞走过去:“半公里多的路也要特地开个车来?”
“你平常很闲吗,还是怕油费用不完?”
郑谨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出三下规律的轻响,后视镜里映出她抿成直线的嘴唇:“很晚了,特地来接你的。”
“先上车吧。”
车门关闭的闷响还未消散,云洄已用力扳下车窗把手。
初夏的热风裹挟着尾气味灌进来,冲淡了车厢里经年累月积攒的皮革与空调清洁剂混合的室息感。
她像搁浅的鱼般大口呼吸,喉间泛起苦涩。
郑谨刚启动车就来了公司电话,她忙了起来。
云洄斜斜望着驾驶位正在通话的郑谨,母亲似乎从未像她这样特地接送过她,坐在她车里的身份永远只是顺路载的人。
如果没有白天那件事的话…
某种类似温暖的错觉漫到指尖,她猛然清醒,郑谨也不过是为了监视而来,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将泛起的情感波澜按回心底,在意识深处刻下警示一一这过度敏感的体质总让她猝不及防。
就这么扒望着窗户,晚风吹在脸上,她打起了瞌睡。
云洄这次回到家没有直接走到卧室,因为她被截了下来。
她端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随即单刀直入:“是今天体育课上的事吗?”
郑谨对她的话似乎早有预料,神色平静道:“抱歉打扰你打球了。”
云洄冷笑:“你一个普通职员,监视都做到学校来了?连敷衍的借口都懒得编?果然她找的人都不靠谱,难怪工作上总出纰漏。”
郑谨沉默片刻,公式化地回答:“我只是执行您母亲的指示。”
“还有,您母亲日夜操劳,百密一疏本是人之常情。”
“既然都这样了,你就别给她增加负担了,隔着上百公里,工作放点水又能怎样?”云洄眼巴巴看着郑谨,强压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云小姐,还请理解我对工作的态度。”郑谨突然正色,“您待会是要向我解释,还是准备亲自向令堂交代?”
“她只是希望你一心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其他的都不会限制你。”
云洄知道自己平常也会有些一板一眼,但眼前对她这般刻板的人让自己也是实在无法忍受。
她很不喜欢别人窥探她的生活,但还是咬牙切齿地陈述了经过。
出乎意料的是,郑谨不仅没有追问,反而为误会道了歉。
这场不愉快的对话就此戛然而止。
早上,郑谨问要不要送云洄上学,云洄想来开车确实节省时间,省得自己有时掐点迟到,但她实在是晕车,她这种晕车晕的不是车的颠簸,而是车上的皮革味,这种味道让她头晕想吐。
她委婉地拒绝了:“赶时间的时候再送吧。”
白昼的课室浮动着粉笔末的光尘,云洄支颐望向窗外的泡桐。
林鹤归在班上通知云洄和谢泽晞两人是高二年级代表下个月高三百日冲刺的演讲人,让他们下课到他办公室讨论各个事项。
云洄晃过神来,一瞬的茫然,顷刻间陡然发觉自己要面临什么。
“每人1000字?还要原创?"云洄的声音轻得几乎被窗外的蝉鸣盖过。
林鹤归突然拍掌大笑:“你们俩语文一个第一 一个第二,这算什么难题?”
谢泽晞倒没什么意见,龙飞凤舞签完节目名单,笔迹力透纸背,云洄却盯着表格空白处渗开的墨渍。
“我能弃权吗?”云洄的尾音消失在空调冷风里。
云洄从不参加这样的活动,演讲在她印象里可是要声情并茂的,可她实在讲不出情绪化的生动演讲,这对她来说就是社死瞬间。
林鹤归忽然用教案本轻拍她发顶:“去年你交的《名著鉴赏》足足三千字,现在装什么鸵鸟?”
“呃…倒不是,我是不擅长演讲而已。”云洄解释。
林鹤归:“不要这么没自信嘛,你的潜力,老师都有目共睹的。”
“你们俩可是年级老师投票投出来的,怎么能不给他们一个面子?”
云洄耷拉着眼睛,一语道破:“谢泽晞才来多久?我也不是各位老师眼里的熟人吧。是看我俩上次成绩正好第一第二才票的吧。”
林鹤归再次劝说:“你们有这个名次的实力就很有说服力了。”
一旁静静看着的谢泽晞终于缓缓开口:“老师,如果她实在不行,就…”
“对对对,就你,谢泽晞,你指导她演讲吧,青春就在于挑战对吧,”林鹤归拍手叫好,“就这么定了啊,讲的好老师请你们。”
谢泽晞:“好的,老师,我会的。”他看了眼云洄,礼貌性地说了句:“我们是搭档了。”
云洄愣愣的,等等,她还没同意呢!
望着走到门口的谢泽晞回眸看了一眼自己,那是一个看不懂的表情,好像并没有什么情绪,但云洄似乎从中看到了一抹,呃…同情?
云洄轻咬下唇,意识到是时候放下那些不必要的克制了——若继续将美好的情绪锁在心底,林葵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必定会再次投来挪输的目光,用那句熟悉的你呀...来调侃她教科书般的刻板反应。
云洄这几天都是在学校间隙时间写的稿子,三个黄昏后,云洄终于划上最后一个句点。
她一直对自己写的内容抱着严谨的态度,一般每写一篇文章都会修改个两三遍,这篇演讲稿预测也会改个不下三遍。
这天早上,云洄轻声唤了身后的少年:“谢泽晞。”
“你演讲稿准备得怎么样了?”
谢泽晞从习题集里抬头的动作很轻,睫毛在晨光中划出半道金色弧线。
当云洄的疑问飘过来时,他正在转笔,碳素墨水突然在纸上滴出个完美的圆。
“脱稿了。”
!
“还挺快的。”云洄抑制住自己吃惊的表情,想来其实挺正常的,是自己动作太慢了。
“那我们互相看一下稿子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互相纠正一下也能更好的完善。”
“好。”谢泽晞将自己的手写稿递给了云洄。
稿纸交接的瞬间,两人的小指在阳光下短暂相触。他指尖有笔长时间握持留下的温热,而云洄注意到他稿纸边缘——那里有个被反复描画的小小王冠和一朵精致的玫瑰花,墨色深浅不一。
他喜欢看小王子吗,云洄猜测,谢泽晞应该是个童心未泯的纯真男生吧。
又或者…呃…孤独…疏离?
云洄在很小的时候看过小王子,只依稀记得自己当时看得很压抑,并没有感到评论里所说的美好和理想。
她想了想,自己当时应该没看懂,看来得重温一遍了。
云洄看着手中的稿子,字迹笔锋洒脱流畅,就像他本人一样,眉峰俊秀。
“哇,这字好帅呀”林葵安不住地夸赞。
“这字能当签名模板了,以后当大明星的话,签名指定…”云洄制止了她继续要说的话,因为她想起之前苏晚夏找他茬的事,也说到过“明星”,谢泽晞似乎对拍照方面特别敏感,可以说是反感。
一个暗示的眼神让林葵安安静下来,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偷偷瞄了一下低头写作业的谢泽晞,疑惑地望着云洄。
云洄也没一直搁着她,吃饭时给她解释了一下。
林葵安只是觉得想笑:“洄洄,你怎么这么关心他啊,特别是对男生,我看你和他也没什么交集吧。”
云洄挠了挠头,“有吗?”其实自己和他也是有交集的,这次演讲不也算是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会对他这么“上心”。
或许是对自己搭档的特别的照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