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条只有短短几个字，可能是“我喜欢你”或者“我们如此合拍”或者“你相不相信命中注定”，后来秦丽阳也不记得写的是什么，反正是表白类的酸话。她只记得自从这张字条以后，整个高中时代封雄再未和她说过一句话。

    为什么会不记得呢，因为秦丽阳会应激性选择遗忘一些事情，特别是她做出错误选择的事情，她实在无法回避既定的结果时，大脑会自动模糊当时的实际想法和做法，来避免反复咀嚼和悔恨。

    就像她也不太记得当时为什么犯轴，一定要封雄解释清楚，又给他递了纸条，在教学楼的后花园等他，带着她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一株仙人掌。封雄之前告诉她，上回他来学校忘了把仙人掌收回屋里，一场大雨把仙人掌淋死了。

    她倔强地等了两节课，封雄都没有来。后来她又倔强地把仙人掌放在了封雄的桌子上，晚自习后，那盆仙人掌被孤零零留在原位。

    全班都知道她失恋了，跟封雄表白失败了。

    她以为大家都会嘲讽她，但是同学们都心照不宣，偶尔有几个嘴快的男生会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却也都没有恶意。

    她以为江时恒会看她笑话，他却找了老师和封雄把位置换了回来。少年的江时恒最佩服为爱勇敢的人，秦丽阳在他的眼里反而更鲜活了起来。

    少女时期的秦丽阳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算是错用神，会错意。江时恒恶毒又不失真诚地说，秦三多，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长得不好看？秦丽阳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世界里，一个人感情丰富如江河，笑靥和眼眸里藏着大千世界，怎么会比不过一张俊俏脸蛋？

    封雄是不会再开口同自己说话了，但是秦丽阳要终结这一场单人出场的爱恋。就像她爱听的那首《洛丽塔》 ，歌词里唱“我坐着飞机到海边找他，多疯狂啊”。她固执地跟江时恒说她要去海边，当然通往县城是不需要坐飞机的，只需要乘坐两个小时的大巴。

    江时恒帮他查找了路线，送她上了这台通往心心念念之地的客车。她抱着那盆仙人掌，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可怜的小狗，江时恒最终还是没忍心，在客车发动前上了车。

    秦丽阳坐在靠窗的位置，故作骄傲的把头扭向窗外，mp4耳机里播放着《洛丽塔》，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江时恒无奈地叹口气，扯了秦丽阳的一只耳机戴上，里面唱道“我们一样吗，洛丽塔，对孤单习惯了。如果我不做自己的观众，还以为在爱着他”。

    秦丽阳需要告别仪式，但是江时恒意识到这场告别里不该有他的身影。他在中途下了车，叮嘱了秦丽阳末班的时间，他站在窗外朝他挥手，露出他那招牌笑容，腼腆又羞涩，向车内喊道，早点回来。

    秦丽阳看着那个挥着手逐渐变小的身影，心里已经开始后悔，开始害怕。她的眼泪争先恐后往外涌，离开了江时恒她才知道她其实是胆怯的。她想叫车停！不再去什么海边，不要看橡胶堤坝也不要仰望那株积年老松。她要跟江时恒一起回去！

    但是她没有改变的勇气，内心汹涌如波涛，外表平静如泥塑。

    她还是来到了那个海边小镇，踏上橡胶堤坝看了海，走过十字街，看到了封雄读书的初中，但她没有找到那个放着仙人掌的窗台。十字街的尽头是卫生院，她把那盆仙人掌留在了那颗老松下。

    回城的末班车，她挥手跟大海告别，心里跟封雄和仙人掌说了再见。耳机里继续唱着《洛丽塔》——“或许从没有爱上他，只是爱了童话”。

    时间飞快，他们高二分了文理班。虽然三个人都选了理科，但是分在了三个不同的班级。秦丽阳和封雄再没有了交集，她开始绕远路只为不经过封雄的班级，这样反倒是每次都路过并不顺路的江时恒的班级。

    江时恒和她依然是很要好的朋友。江时恒老是撩火，说秦三多你该不会移情别恋赖上了我吧。说那也将就吧，你虽然长得太普通，但是我也不嫌弃，可以勉为其难接受。

    每到这个时候，秦丽阳总是狠狠瞪他。江时恒成了她的精神支柱，但是封雄事件关闭了秦丽阳自我感觉良好的雷达。再不敢察觉自己对别人有什么与众不同或不可替代，尽管她对江时恒的感情似乎有了不同寻常的萌芽。但是面对着江时恒那看狗都深情的眼睛，对谁都腼腆羞涩的笑容，她可不会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她很是识时务，每当心驰神往时，总内心默默扇自己巴掌，大骂秦丽阳你清醒一点。

    新的班级里，秦丽阳也交到了好朋友，比如同桌邱艾丽。大多数的日子里她和好朋友同吃同睡共同进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作为一个父母有钱的少爷哥，江时恒放月假的时候有很多的安排。但在不放假的周日下午，他总会和秦丽阳一起消磨时间，有的时候去看奶奶，更多时候一起待在江时恒学校旁的公寓里，谈学习，谈情绪，谈家人，但是两人从没有谈过秦丽阳的父母，少年们总是爱说愁，却没有直面真正愁苦的能力。

    秦丽阳把那段时间的感受形容为温暖，那种和暧昧有些相似的感觉。江时恒总是贱嗖嗖问她，忘记了封雄没，问她怎么还没有被他的魅力折服。秦丽阳总是故作恼怒，其实封雄已经在她心里远去。但她还是要用他作为挡箭牌，她宁愿所有人都默认她单恋着封雄，也不愿意江时恒知道她内心的天平早已倾向了他。

    她怎么知道江时恒不是另一个封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次，秦丽阳先拒绝了自己。

    她宁愿背负着着单恋封雄的标签，至少她已经有尊严的转身，输了里子但是保住了面子。

    这一切在另一个女孩子周日下午进了江时恒的公寓时发生了改变。李玉琴是个漂亮活泼性格外向的小姑娘，学习成绩一般。她经常用近乎崇拜的眼光看江时恒。在大多数女孩都很羞涩避讳男生的时候，她会大方利落地跑去看江时恒打篮球，和其他女孩子们一起约江时恒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晚自习大课间压操场。

    沉迷学习的秦丽阳对这件事情是后之后觉的。李玉琴是文科生，和秦丽阳本来是没有交集的。但是秦丽阳的下铺朱娟是她的好朋友。当听到朱娟激动的晃着秦丽阳胳膊尖声说，“我看江时恒就是喜欢你”时，秦丽阳整个人呆愣在当场。朱娟絮絮叨叨，“哈，你们还去压操场……什么，你还去过他的公寓！”李玉琴瞟了瞟秦丽阳，脸红的辩解道，“还有其他的同学啦”……

    当天晚上秦丽阳失眠了，胸口塞了一团棉花。她想到江时恒冲她挥手的时候，她要是跳下车，或者他问她忘了封雄没有，她要是拧住他的耳朵对着他大喊让封雄吃屎去吧，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她又犯了老毛病，开始迷信自己的感觉。

    在一个晚自习大课间，秦丽阳拖着同桌邱艾丽去压操场，毫无意外，她遇到了江时恒和李玉琴那一帮人，他们一起闲逛，又两两彼此靠近——江时恒和李玉琴并肩落在最后。接着夜色的掩映，秦丽阳悄悄靠近他们，江时恒似乎说了什么，李玉琴被逗得咯咯笑。秦丽阳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两人毫无所觉。

    原来并没有什么误解，她也没有很特别。她是江时恒的朋友，但是江时恒可以有很多朋友。

    接下来周日的下午，江时恒照例来找秦丽阳玩。秦丽阳跟他回了公寓，公寓的陈设有了变化，平时乱成一团的书架也被收拾的整整齐齐，这一切在秦丽阳新鲜血红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秦丽阳内心酸涩，说出口的话也变得酸溜溜

    “呦，新女朋友果然靠谱，给收拾的干干净净”

    “女朋友？”江时恒疑惑道，

    “你是说李玉琴？她是挺喜欢收拾的，你可别瞎说，人家可有喜欢的人呢”

    “呵呵，那人不就是你嘛，女生宿舍都传遍了，说是江少爷恋爱啦”

    “瞎说，我可听说李玉琴和你一样迷恋封雄呢”，边说边贱嗖嗖地看着秦丽阳，

    秦丽阳刚想大声反驳，说让封雄去吃屎吧。

    江时恒话锋一转，

    “不过李玉琴比你的机会要大多了，她比你漂亮比你可爱。不过就是太害羞不敢表白，论勇，还是秦三多你霸气！”说着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

    秦丽阳听他揭自己的老底，火从心起，又听她说李玉琴漂亮可爱，自己输给李玉琴，更是气炸了肺。言语犀利骂起了江时恒，说他装什么好人，不就是习惯性招蜂引蝶吗，前有什么张倩倩、马伊丽、陶晓伟，现在又有李玉琴，现在又来装好人。

    江时恒抿着嘴一言不发，盯着秦丽阳，

    秦丽阳心里有些发毛，心里一发虚嘴上更停不下来，

    “封雄？你提封雄做什么，封雄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和好朋友的潜在对象压马路？封雄至少没有到处留情，封雄不比你好上一万倍？”

    江时恒冷笑起来，

    “那是呢，我比不上封雄，我还比不上你？我至少不会喜欢一个看不见我的人”

    语言总是这样，在表达爱意方面总是词不达意，但是在攻击时却堪比利剑，字字句句直击要害。

    秦丽阳被狠狠刺痛，眼泪夺眶而出，

    “江时恒我再和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狗”说着就要摔门而出，想想又觉得不解气，又转回把书架上的书，推了个乱七八糟。

    江时恒时后悔的，他看着秦丽阳流眼泪，心里酸酸的。但是江时恒也是骄傲的，你秦丽阳不做狗难道他江时恒就愿意做？

    秦丽阳原以为，这次会是她要站在道德制高点审问江时恒的时刻，江时恒会察觉到她的汹涌的内心，他会懊悔伤害了一个少女的情怀后，幡然醒悟。他们会感情更甚从前，什么张马陶李，她们统统是她们感情升温的调味料，酸了他们一下，辣了他们一把，却会让他们的感情更加有滋味。她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为什么江时恒的雷达从来未接收到？

    秦丽阳内心涌起一股冲动，她想奔到江时恒旁边拧住他的耳朵，把“我喜欢你”吼进他的脑仁里。可是她想起了关于封雄事件的自作多情，她又想起江时恒说，秦三多你委实还是欠些美貌、欠些可爱……

    于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秦丽阳，这一次又举了白旗。关键时候她想起来自己的信条，要先拒绝自己。好在她做到了，她用或温和或默然的外表封锁了内心蜂拥而出的“粉红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