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醋啊?”
莫名的问题经由甘然提出,让我愣了好一阵子,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脑中轰然一片空白,以为接下来就是如大朱一样的调侃。
但她只是这样随意地一问,依旧骑着骑行车,不停歇地载着我穿过彭县的老旧街道,似乎我的回答并不重要。
光阴游移不定,洒落在她身上,我眼中场景忽明忽暗,想不明白自己此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等回过神,发觉自己耳根都有些发烫,我试图找回主动权,于是选择大声地反驳回去:“乱说,我又不是……”
但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好像一般人都不会往那个方面想吧,也只有大朱会不管不顾四处宣扬她的性取向。
甘然疑惑的声音传来:“嗯?”
不知道是不是对被我吞下的话感到兴趣,我只能叉开话题:“你不要老是胡说八道,这样很没礼貌。”
“嘻嘻,”她不以为耻,笑声明朗,又在我心上晃了晃,“开个玩笑嘛,朋友又不是不能吃醋,我可是很高兴奚望同学为我吃醋的哦。”
我越发觉得自己面颊都变得滚烫,以为天气又返热到这种程度。
抬头望向天边,黄昏的夕阳变得通红,越过高楼,使整座小城都呈现出一种微妙的老胶片质感,我恍惚觉得这或许是会在长大之后回忆的怀旧色彩,而她正在其中。
想了很久,忍不住双手抱了抱甘然的腰,又很快放开,她的体温似乎能够隔着校服传到我的手臂。
我使的力气不小,希望她能体会到我的一点脾气。
自行车陡然一颠,好像轮胎驶过一段不平的地面,她漫不经心地问:“奚望同学,你也不用这么害怕吧?”
我想我大概已经习惯了她的不正经,但还是向她解释:“抱歉,不是故意拉黑你。”
甘然轻轻哼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我们都知道说的是什么,但又不仅仅是那一件事。
令我感到困惑的是,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我竟然会因为她对待我的态度而展现出平时完全不会有的在意。
如果一见钟情是确切存在的,那么对于友情而言,也存在所谓的相见甚晚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说,顿了顿,告诉她,“我只是不习惯……一般不会有人给我发那些……”
“那些?”甘然疑惑着,也不等我回答,自顾自说起来,“啊,你说那张照片啊,我家楼下,不好看吗?“
她又把话题扯远了,其实只要随意敷衍她一句就好,可是莫名地,我没有办法对她随意,好像一瞬间就会被她看穿,然后再度冷待我。
我不希望她不理我,尽管她在我心里算不上什么好人。
其实我很想问一问她为什么要给我发那张图片,但最后只是沉默着,我跟她有熟络到这种地步么,好在甘然很多时候只是这样一问,并不需求一个答案。
人跟人的交往如果都能像甘然这样懂得分寸就好了,我想。
转过一条街道之后,自行车忽然一顿,紧接着停在路边,我不明所以,甘然却一只脚撑在地上,伸手往人行道边一指:“你看。”
我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杂乱延伸的植物丛下,破落的砖墙里掩映着一只黄色橘猫,瘦弱幼小,跌跌撞撞,一只手都能握住的体型。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指的那只小猫,甘然却已经停好自行车,并招呼我下来往小猫身前慢慢走过去。
我犹豫着,还是跟着她的脚步下了自行车,她大概怕惊跑那只小猫,伸手在嘴边嘘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往小猫身边移过去。
我被她的情绪影响,连疑问都压低了声音:“你要干嘛?”
她转头冲着我笑,学着猫咪伸爪的姿势,皱了皱鼻子,眼里带着黄昏微光的绚烂色彩,显露出极其开心的模样:“是小猫诶,喵~!”
我有些发愣,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对街边遇到的一只小猫也会展露出那样的笑意。
莫名的可爱。
那只小猫同样也发现了我们,微微弓起身子,眼神警觉,却没有逃跑。
甘然往前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跑回自行车前拉开挂在车头的书包,从里面翻出一包小面包,在我眼前晃了晃:“你猜,它是不是饿了?”
我无言以对:“我怎么会知道?“
她狡黠一笑,跳到我身前,微微歪了头,像是调侃:“你是小狗呀,小狗,你去问问它,是不是饿了。”
“……”
我想我一辈子也跟不上甘然的跳跃思维,她难道真觉得我是一只……唯物主义上的小狗吗?
甘然依旧没有等待我的回答,拆开面包掰下一小块,轻手轻脚地往小猫身前走去。
那只小猫或许是真的饿了,望见食物的时候眼神变得疑惑,犹豫着探了探头,却不肯离开,直到甘然伸手把面包递到它跟前,才试探着往前,鼻子嗅了嗅,却没有咬。
街边车笛响起,嘈杂混乱,有好一会儿,她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小猫被诱惑,放下警觉的态度,张口冲着面包咬上来,甘然顺势放了手,面包落在墙台上,小猫随即低头啃咬起来。
甘然背对着我招了招手,眼里笑意更甚,轻轻说:“你看,它真的饿了诶。”
我默默看着她,鬼使神差地走到她身边,也学着她的模样弯下身,观摩起这小猫吃面包的场景。
甘然的视线始终落在小猫身上,沉默,安静,撑着腿,一旁大树的阴影笼罩住她清瘦的身形,校服敞开,衣摆微微晃动。
我忽然觉得她其实并不开心,哪怕小猫很可爱,哪怕她对着小猫在微笑。
“你要养它吗?“我忍不住开口问。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回答我:“没有啊,只是看它一个人,孤零零的,喂点面包。”
没有等我说话,她又疑惑地问了一句:“小猫可以吃面包吗?”
我难以回答,我也没有养过猫,只是听说猫的肠胃似乎很脆弱,但仔细想想,这样的小猫,大概也是流浪猫与流浪猫发情的产物,或许某天也会因为饥饿疾病死掉。
“都要死了吃什么都无所谓吧。”我说。
话出口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后悔,这样的话是否让我看起来太过冷漠。
但甘然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认同了我的法:“也是。”
这反而让我始料未及,还没回过神,甘然却又撕下一小片面包递给我,她眼里剩的只是浅淡而略显苍白的笑意:“你要不要喂?”
我犹豫了一会儿,接过那片面包,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往小猫跟前递去,那只小猫依旧疑惑着,但已经没了最初的戒心。
它伸出瘦弱的脑袋,张口咬上那片面包,但我却没有伸手,小猫的舌头带着细小的倒刺,舔舐到了我的手指,有些发痒,甚至让人产生了有些小小的愉悦感。
“奚望。”
失神间,甘然突然喊了我,我疑惑地回头,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一边,举着手机对着我拍起了照片。
我忍不住皱眉,站直了身,还没有开口,那只小猫似乎被惊吓,嗖地一声窜入了灌木丛,一下没了影,墙台上的小块面包随着它的动作也掉落墙角,怎么也看不到了。
“你又干嘛?”我实在摸不清甘然的心思,突然拍照又是什么意思?
甘然晃了晃手机,一个跳步跳到了跟前,把手机界面给我看,照片上我弯着腰,小猫还在咬着她的面包,而我的表情一半呆滞,一半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局促笑容。
好难看。
“好看吗?”甘然却问,神情雀跃。
我即答:“不好看。”
谁被突然抓拍会高兴呢?
甘然嘴角耷拉下来,像是撒娇:“欸~难得我还找了一个很好的角度。”
她这样一说,我突然又觉得不安起来,犹豫着解释:“我是说……我不好看,小猫很可爱。”
甘然眼神亮了亮,抱着手机看了好几眼:“没有啊,你也很好看。”
心头忽然一跳,忍不住捏了捏衣角,却转身往自行车走去:“好了,喂完小猫了,可以回去了。”
甘然在身后微微叹气:“啊~怎么这样,都怪你,我还想多拍几张的。”
我没有回答,却只觉得像要压抑不住那隐秘的笑意,只能快速爬上后座,刻意冷淡地喊她:“再不走就天黑了,不是说要送我回去的吗?“
甘然这才恍然大悟,收起手机跑上自行车,回头却冲我狡黠地笑了笑:“好好好,你的司机马上就送你回家,奚望同学。”
我没有理会她的玩笑,直到风再度拂过脸颊,她背对着我,却转头望了望小猫消失的灌木丛,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小狗,你说小猫会想念猫妈妈吗?”
小猫会想念猫妈妈吗?
我忽然觉得身体都僵住,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沉默着抱住她的腰。
甘然也没有再说话,好像只是她随口一问,我随意一听。
在夕阳沉落江面那一刻,我忍不住将头靠在了她的背上,低低地说:“甘然,那张照片……很好看。”
我不知道她是否理解到我说的是哪一张,也不确定她听到的到底是什么。
她只是有些骄傲地回答我:“是吧是吧,回去发你哦,记得回复,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