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

    熟悉的公交站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知道跟甘然这段短暂相陪的时间即将结束。

    她的骑车技术实在说不上好,或许因为实在没有带过人,骑得缓慢而平稳,等到把我放下,她的气息都变得有些急促。

    “就这里下吗?”甘然看了看周围,问我,“不用进小区?”

    其实一路上我都有些紧张,我怕以她无耻的态度会强行让我告诉她我家的门牌号,然后肆无忌惮地骑车穿过那些狭窄巷道,闯入我的荒地,但她反而在这最后的时候保持了距离。

    我点点头,指了指公交站:“那边离我家很近,我走过去就行。”

    甘然默默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情,好像之前的所有情绪尽数收敛,让我无端地紧张起来。

    没有等我混乱思绪结束,她又换上之前一贯的笑容:“好哦,那我就送你到这里。”

    说着,她调转了车头,踩上脚踏板的瞬间她又“啊”了一声,随即指了指自己的校服口袋,那里放着她的手机,她说:“奚望,说好了,我加回你之后,你不许再删我,不然我真的不理你了。”

    好幼稚的对话,我却只能心虚地点头:“不会删的。”

    她这才满意地昂起头,骄傲却又了然,对着我挥了挥手:“走了,学校见。”

    黑色自行车往前,她的发丝扬起,我晚半拍的手举在半空,尴尬站在原地,张了张口,却连一句学校见也说不出口。

    可是在我即将低头的那一瞬间,甘然却忽然回过头,带着畅然的笑容对着我又大喊了一句:“周一学校见!拜拜!!”

    我愣在原地,连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某种情绪在心底炸开,只能胡乱地冲她挥手,磕磕绊绊,低不可闻地挤出一句:“学,学校见。”

    甘然究竟有没有听见我的回答我不知道,汽车鸣笛声将所有嘈杂尽数淹没,熟悉的7路公交车恰好停下,人潮往来,灯光闪烁,谁也不知道彼此会在哪一站下车。

    我背身走向家的方向,好像有那么一刻,我真切地为遇见甘然而感到快乐。

    但走入老旧小区的时候,那份快乐也随即消散。

    长满青苔的台阶,生锈的铁栏杆,石缝中蓬乱枯萎的杂草,拥挤摆放的电动车,被风掀起一角的遮雨布,窗台晾晒的旧衣服,都跟以前没有不同,我也只是短暂地感受了夕阳的温暖。

    那个身影疾步走出,神情凝重,我几乎是逃一样地跑开,因为不敢面对,便只能躲在一辆旧车后,直到她彻底离开视线,才瘫软似地挪动着脚步往楼上去。

    楼道里空空荡荡,我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低头掏出钥匙往锁芯送转了两圈,正要去拧门把手,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吓得我几乎原地跳起。

    回过头却发现是大朱,正一脸惊吓的表情看着我。

    缓了缓情绪,才勉强开口:“你有病吧,站我后面干嘛?”

    大朱回过神,大概被我的举动吓懵,也忘了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挠了挠脑袋:“我看你回来了跟你打个招呼啊,你才有病吧,搞得我好像是什么坏人一样。”

    我松了一口气,只有大朱这样神经大条的人,才不会对我的行为多想:“你又不出声,在我背后这么拍一下,是人都会吓到吧。”

    大朱扭头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又皱眉想了想:“我刚才要跟你说什么来着,你这么一搞我给忘记了。”

    我扭头继续开门:“那就不要讲了,反正你找我也不会有什么正经事。”

    大朱不依不饶,伸手抓住了我要开门的手,点了点自己的脑门,信誓旦旦:“你等我会儿,我肯定能想起来。”

    我顿时泄了气,大朱的死缠烂打我早有领教,不等她说完想必家门我肯定是进不去,于是只能收回开门的手,沉默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大朱恍然大悟,双手一拍,指着我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那位林同学加我好友了!”

    我愣在原地,呆呆地问她:“哪位林同学?”

    大朱啧一声,嫌弃地看着我:“林又优啊,那天一起打游戏那个,不是你同学吗,这就忘记了?”

    我顿时无语,恨不得当场给她一巴掌:“你就为这个吓我吗?她加你就加你了,又不是我喜欢她,告诉我干嘛。”

    “嘿嘿,我高兴嘛,她说是你让她加我的,这不是特地来告诉你一声,你的努力没有白费哦,小狗。”

    我无端从大朱语气里品出一种叫做沦陷的情绪,很显然大朱这时候的嘴脸比我还要像舔狗。

    我敷衍地点头:“我知道了,她加你了,你很高兴,可以让我回家了吗?”

    大朱却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我,往墙上一靠,叉手抱着胸,满脸得意:“唉,你说我要不明天约她出来玩吧,那天打游戏我看她蛮有兴趣的,老问我这怎么打,那个怎么打,给我都搞紧张了,老想着要是不小心输了,那不是丢脸。”

    我叹了口气,转头看她:“你想约就约,没必要来问我,我跟她也没有那么熟,问我还不如问甘然……”

    话说到一半,忍不住噤声,只觉得一阵心虚,大朱却来了劲,站直了身,冲我伸手:“好啊,你把甘然联系方式给我,我去问她。”

    她这么理直气壮,却反而让我生出莫名的不满来:“不给。”

    大朱眼神一亮,凑我跟前:“不给?为什么不给?我喊你小狗你不会还真护食吧?”

    她的话简直莫名其妙,我忍不住来了气:“不给就是不给,你有一个还不够吗?”

    话一出口,我却恨不得给自己也来上一巴掌,大朱总有这种能力,不是让人生气,就是让人在生气的路上,哪怕甘然也没有这样无理取闹。

    ……

    “小狗你这话说的不对哦,我对林又优别有所图,你对甘然也有那种心思啊?”大朱顿时换了副面孔,像是嗅到什么八卦新闻,要紧咬着我不放。

    我的大脑杂乱无章,无数理由闪过,却只能汇聚成一句半真半假的瞎话:“她不一样,她其实不算……好学生。”

    大朱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上下扫视,将我盯得脊背发麻,半晌,她说:“哦,不加就不加,说别人坏话可不好,奚望。”

    大朱很少叫我的名字,我也少见她正经的神色,有时候看她插科打诨,甚至会忘记她其实见过的人比我更多,各式各样,好的坏的,都有来往,因此有些事她一定比我知道的多,懂得多。

    “没……”我有些尴尬地开口,“你要想加我下次发你,我之前没她的联系。”

    这是谎话,如果让大朱知道我加了甘然的好友却又把她拉黑,她一定又要问为什么了。

    大概是看我有些窘迫,大朱没有再追问,懒懒散散地又把话头转回林又优:“你放心好了,我没那么想加甘然的,反正到时候看看嘛,能聊的话就聊,不能就算了,毕竟你们还要考大学,我没那么不要脸。”

    她还知道自己不要脸,追一个不同校的高中生。

    我嗯了一声,钥匙重新转动,我得以打开家门,推开门的一瞬间,大朱却轻轻叹了口气,背着我说:“哦对了,刚才那个警察过来找你,就前后脚的时间,我说你不在家,她好像有事要跟你说,你有空记得回一下她。”

    随着身后砰的一声,门被关上,我僵在原地的双脚无法动弹半步,手臂也猛地垂下,连收回钥匙的力气也没有。

    大朱总是这样,年纪轻轻却经历丰富,知道的事多,明明是那么无赖懒散的一个人,明明是那么难堪的事情,却终究会给你留下一些体面。

    我不知道是该感激她,还是应该怨恨她,或许我还是只能讨厌她。

    讨厌她是个好人,讨厌她至少还当我是朋友。

    #

    天彻底黑了下来,我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大朱的话像是烙印一样在我耳边回荡,挥之不去。

    黑暗房间里,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我却始终没有力气去拿,等到屏幕熄灭,才又惊恐地抓过点开,是甘然的好友请求,极快速地通过之后,对话界面出现在眼前。

    只是一秒钟的时间,那张被甘然抓拍的照片被传送过来,紧接着她的文字消息几乎同时出现。

    【怎么样,好看吧?】

    我的半边脸颊藏在枕头里,心口似乎被硬生生撕下一片,手指忍不住按下几个键,回复她——

    【不好看。】

    再怎么看都是不好看的。

    只是……

    ……我很喜欢。

    甘然的消息继续不停:【你在质疑我的拍照技术吗?还是在质疑我发现美的眼睛?】

    我没有回答,敲了很多话,却什么也发不出去,只是恍然觉得枕头被濡湿,眼中模糊一片,那被撕去一角的心脏此时此刻终于显露出疼痛感,或许因此连额上也出了冷汗。

    不记得过了多久,甘然也没有继续追问,我却不受控制地敲下一行字,迫切地想要为现在的慌乱与沮丧找到一个宣泄口——

    【明天可以见面吗?】

    那句话安静地停在对话框,蓝色光标一下一下跳动着,我几乎同时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不知道是期待,又或者是害怕。

    屏幕上方的时间数字逐渐转变,我却始终没有勇气没有发出去。

    关闭消息界面,打开电话簿,联系人只有寥寥几人,我很快翻到了被标注“江警官”的电话号码,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方,同样犹豫着不敢打过去。

    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胆小的人,什么也不敢去做,什么也不敢回答,渐渐的连声音也发不出,这可能是妈妈总是那样看着我的原因。

    她或许也在埋怨我。

    发呆的时候,甘然的消息又发来:【小狗,你睡了吗?】

    我吸了吸鼻子,回复她:【准备要睡了。】

    很快,她说:【好吧,那你早点休息,我还在做作业,家教留了好多练习题,明天要检查,难死了。】

    原来她是请了家教么,难怪,这或许是她成绩好的原因吧。

    我犹豫着是否要就她的话题再说几句,但最后还是沉默着回复:【嗯,你继续努力。】

    【哇,你怎么这么冷漠!】甘然的文字消息也带着丰富的情绪。

    但下一秒,她却又让我心脏极速跳动起来,带给我不可言说的激动与欣喜。

    甘然:【完蛋了,我现在好想你,早知道就跟你撒个娇留在你家了,要不然周日见个面吧,有个地方想带你去。】

    我无法诉说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恍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心思与萎靡被看穿。

    在急需要安抚的当下,她率先向我抛出了橄榄枝,要伸手将我即将迈入深海的身躯拽回,所有的情绪都化成感激,与潮水一起将我冲回海岸。

    我几乎来不及思考,在屏幕上敲下一个字发送:【好】

    甘然同样立刻回复,带着她一贯的狡黠:【哇,小狗,你答应的这么快,这可不像你啊。】

    我没有解释,也不知道怎样去解释,只是写:【你不想的话我也可以不答应。】

    【别别别,】她说,【都答应的事怎么能反悔呢,我们中午见吧,11点半,刚好吃个午饭,广场路站,你公交坐九路应该可以直达的。】

    我的手指悬在空中,她连这也知道么,九路公交同样会经过我家前面的公交站。

    想了想,只是回复:【嗯,睡了。】

    很快她的消息发来:【晚安。】

    适时主动,及时停止,甘然的分寸感让人难以捉摸,我却像陷在她的神秘与积极当中,不受控制地被接近,被读取着有关我的情绪信息。

    然而渐渐地却害怕起来,如果甘然真的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她还会像这样靠近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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