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惜棠一边顺着自己阴气的方向散步,一边思索着刚才的情景。
自己的衣服上破了口子,荷包从豁口中掉出被拿走,整个过程流畅而快速,躲避也很灵活,明显是个惯犯。
但是最让祝惜棠在意的,是他经过自己身边带起的那一阵风。气息中掺杂着极淡的腥气和死气,因为离得近,被敏锐的捕捉到了。
正常情况下,那不是应该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出现的气息,让祝惜棠越想越有些在意。
很快目的地便到了,这里是离刚才三条街远的一个巷子,空瘪的荷包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祝惜棠将它拾起来,轻轻拍去上面地土,冷笑起来。
本来最近就忙的昏天黑地,天天望着账本发愁,居然还敢偷钱?
荷包被祝惜棠长时间携带,就连里面的银子也沾染上了淡淡的阴气,对人身体没什么损害,时间一长就散了。趁着阴气还没有完全散去,祝惜棠顺着它的方向七拐八拐,足见对方警惕性很强,特意绕了好几个弯。
最终她在一个小巷中发现了小偷,对方正和一个少年拉拉扯扯,从衣着看是刚才也丢了钱包,跑去追人的少年。
少年面色激动,“把我的钱还给我!”
男子冷笑,“你的钱,你的钱我怎么知道在哪,赶紧滚,别让我动手!”他粗鲁地将少年推倒在地,少年一时不查,重重摔倒闷哼一声。
男子翻了个白眼准备转身离去,忽然发现少年背后突然多了一个面目模糊的、黑黢黢的身影。
刚才……没人吧?
男子有些犹疑,但一眨眼的功夫,黑影居然无声无息地到了少年身旁,离男子不过半步之遥。
巷子外昏暗的光透进来,男子能够看清少年正在撑着手臂直起身子,却依旧看不清他前面这团黑影,仔细去看,那种流动于全身的、浓重的黑仿佛是有生命一般,似乎要把人的魂魄吸走。
男子后背有些发凉,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什么鬼东西?”
少年忍着疼抬起头来,看着男子惊疑不定的眼神,左右扫了一眼,有点疑惑。
这人在看什么?
男子看着少年迷茫的眼神,又看了看此刻已经出现在少年身前的黑影,越发没底,“你看不见?”
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男子抖了一下,不再迟疑回身就跑,然而转身的一瞬,一张血淋淋没有面皮的脸陡然在眼前放大!
血肉模糊的脸上有些地方依旧在滴滴答答向下滴血,有的肉块已经腐烂快要掉落,能看到白色的蛆虫在里面缓慢蠕动。它缓缓咧嘴,露出的牙齿上还残留着丝丝血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跌倒在地,双手撑在背后,不住的往后挪动,“滚开,滚开!”崩溃的声音和惊恐的表情让刚刚站起来的少年也有些心里打鼓。
咬咬牙上前,少年从男子怀里迅速拽出了荷包。男子回神勃然大怒,伸手就拦,“臭小子,还想跑!”
男子快要抓住少年衣襟的时候,面前突然被挡住,出现了一张老人满是皱纹的脸。
暗紫红色、布满尸斑的面庞满是贪婪,紧紧贴着男子的脸,只有白骨的手指尖端锐利,正试图去抓他的眼球!
“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听着背后的惨叫一抖,闷头跑的更快了。
兜兜转转,少年最终在城郊一处低矮的民房处停下,快速打开门锁进去。身后跟着的祝惜棠也停了下来,环顾四周。
这里房屋破烂,角落里污水横流,蚊蝇在空中嗡嗡的飞舞,大多数都房门紧闭,灯已经熄掉了。有的房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老人的咳嗽声,偶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老鼠跑过。
少年停着的这户门口贴着的福字写的很好,但颜色发白,边角撕裂,明显已经贴了很长时间。祝惜棠扫了一眼,穿门而过。
院子很小,挨着左边墙边开了块地,种了一些随处可见的小野花,看起来有人经常打理,杂草倒是很少。另一边摆着一个简易的炉子,一旁有个小木凳。炉子上放着个砂锅,药味飘出,在小院中气味依旧浓烈。
这里同样熄了灯,但以祝惜棠现在的状态,还是还能听到低低的说话声。
“小宛乖,把药喝了。”少年的声音响起,还带着沙哑,似乎很疲惫。
房间里传出了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听着还不怎么会说话,只会含含糊糊的吐出几个单字。木勺和碗的碰撞声响起后,婴儿的声音总会停一下,等喝完这口药又开始啊啊哦哦,不知道在说什么。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还差一点,把药吃完了。”
妹妹似乎依旧很抗拒吃药,但祝惜棠最终听到了“咚”的一声,像是空碗被放在了桌上。之后大概是婴儿睡了,屋内又逐渐恢复安静。
喂妹妹吃完药,少年松了口气,坐在一片黑暗中出了会儿神。
空气中浓烈的药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为了追人而过度使用的双腿还有些轻微的发抖,眼前也有些晃动。他沉默地站起来,把锁住的柜子打开,拿起纸笔旁边的药材点了点,剩余已经少的可怜。
少年从怀里拿出从男人那拿到的荷包,将属于自己那二十文藏到了柜子旁边的地砖下。站起身,他握着手中还略显沉重的荷包,拇指轻轻的摩梭,感受着里面的分量。
里面有铜板,也有碎银子。这些钱够买多少东西呢?能买多少药材呢?偷钱的似乎被吓破了胆,也不敢告官,就算小贼告诉了失主,只要自己咬死不认,大概他们也不会相信一个偷钱人的一面之词。
或许能从这搬走,能换个好一点的地方,大夫之前说这个药方里,有一味药换掉或许更好,但是要加钱。
钱啊。
床上的妹妹翻了个身,呼吸平稳,应该是睡得很熟了。少年无声叹了口气,走回床边看了看,将被蹬乱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小姑娘的肚子,轻声道,“哥哥去报个官,马上回来。”
祝惜棠在院子里安静等了一会儿,正想要不要进屋去看一眼,只听吱呀一声,少年走了出来。他平静地查看了一下药炉的火,见依旧熄着,便走出院门,顺手将门锁好。
祝惜棠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往城中走去。临近宵禁,人逐渐少了,眼见着少年快要走到丢钱的地方,祝惜棠找了个巷子带上面具,依旧以中年女人的面貌出现。
她从后面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喊前面的少年,“前面的孩子,停一停!”
少年有些犹疑地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请问这位夫人有什么事吗?”
祝惜棠连忙道,“我认得你,你是不是也丢了钱袋?我追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你找到他了吗?”
少年顿了一下,点头,“确实找到些线索,不如夫人和我一同去见一见军巡捕,也好找到另一位丢钱的公子。”
祝惜棠装作惊喜万分的样子,和他一同寻找军巡捕,还好在宵禁之前找到了一位。听少年讲完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和小偷样貌,他接过荷包点点头,“那你们可知道另一位丢钱公子的样子?等来人我们也好分辨。”
少年有些语塞,当时情急就冲出去了,没什么太大的印象。祝惜棠此时开口,描述了一下那位青年人的样子,军巡捕有些意外,“可巧。”
“之前听同僚说起了此事,那位公子当时就去找人帮忙,但小贼跑的太快,等我们的人赶到已经没影了。听描述应该是他了。你少了多少?”
祝惜棠说了数目,他打开荷包,数了数,“你和他报的数目加起来正好。”
拿回钱告别军巡捕后,祝惜棠看向一旁的少年。之前少年没有和她直说钱袋在哪,等把钱交给军巡捕的时候,祝惜棠能明显感受到少年有些不自在。
此时少年欲言又止,倒是祝惜棠先开了口,“多谢小公子了,若不是你胆大又谨慎,这钱怕是很难要回来了。还不知小公子姓名?”
少年摇摇头,“不敢当。”犹豫了一下,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詹兴安。”
祝惜棠和善地笑了笑,“那还请詹小公子收下这些,就当是谢礼了。还请不要推辞。”
詹兴安看着眼前递来的铜钱,连忙推辞,“您客气了,本来我也是要追回我的钱。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是不能收。”
祝惜棠不由分说地将铜钱塞进詹兴安手里,“你追了一路,又和他起了冲突受了伤,我这坐享其成的怎么过意的去,再推辞我就要生气了。”
詹兴安眼看对方态度坚决,只得收下,“多谢夫人。”
“小事小事。”祝惜棠笑眯眯摆手,“时候不早了,那詹小公子回家路上小心。”
祝惜棠望着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又化为鬼身跟在后面,确认他到家之后转身离去。
詹兴安轻轻关好房门,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放松下来。蹑手蹑脚走到床前看了一阵,妹妹依旧沉沉睡着。他摸着黑将那位夫人给的铜钱和之前的放在一处,虽然不多,但詹兴安依旧感谢对方。
“这算不算一种好兆头呢?”他在黑暗中喃喃自语。
詹兴安家离城门不远,但出了城要绕点弯才能回到山上。祝惜棠一边往城外,一边思索着,之前那股在小贼身上的气息,等在小巷中遇到他和詹兴安时已经消失了,说明他可能也是从别的地方沾染的。
还得再找找他的踪迹,查个清楚才是。
宵禁已过,更夫开始在城中活动。听到打更的声音越来越近,祝惜棠加快脚步避开。
穿过厚重的城门,将梆子声远远留在身后。夏夜宁静,繁星点点洒落在银河之上。祝惜棠在城外的官道上走着,难得悠闲地放慢了脚步。
当她正准备离开官道,拐进一条小路时,对面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色道服的人,手里似乎拿着什么,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祝惜棠心里嘶了一下。
无他,这衣服,这装扮看着可太眼熟了。
清云观这帮人怎么到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