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到并捉鬼的能人异士不多，多数都是半吊子和招摇撞骗唬人的。然而在有真才实学的那少数里，清云观算是有名的一大势力。
祝惜棠当鬼这段时间也是被追着抱头鼠窜了几次，至今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虽然了解他们与地府有所牵扯，但是在外干脆不留情面的行事作风仍然让祝惜棠心里打鼓。
借着鬼在晚上的眼力，能模糊看出对方身量未成，估计年纪不大，是出来练手，后面保不齐有老道士跟着，趁早开溜。
祝惜棠连忙转头往回走，打算离开，没想到身体还没完全转过去，一张符箓就凌空直冲面门而来！
后面还有人？
来不及多想，祝惜棠侧身闪开，符箓又紧随而至，不得已她急忙躲进一旁树林，一路狂奔。
“站住！”清凌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带着几分严厉。祝惜棠边跑边无奈地想，哪个鬼听见会照着做啊，还是太嫩。
掐诀隐去身形，飞速穿过林子来到一片空地上，后面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祝惜棠放慢速度喘口气，心想这一晚上可真是精彩，事情一件接一件，还是赶紧回家为妙。
正想着，听见前面有人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嗯？”
强大的锋锐寒意直冲面门而来，祝惜棠想都没想侧身往旁边一扑，身体却不听使唤慢了一拍，一把剑擦着她的耳朵飞过钉在地面上，发出 “铮”的声响。
耳朵迅速泛起火辣辣的痛感，若不是躲得快被削掉的就是自己的脑袋。祝惜棠惊魂未定，迅速往剑来的方向看去。
此人并未着道服，而是一身白衣，五官疏朗，表情闲适，腰间配剑和葫芦，看着不像来除妖的，倒像是快意恩仇的剑客。
隐匿法术似乎对他根本无效，他直接在她面前站定，双手放在袖中，低头打量着她。祝惜棠对上他的眼睛，心里莫名紧缩了一下。
那是一双鬼怪会惧怕的眼睛。
这双眼睛并不凶恶，也没有充满煞气，但是太过锐利。被望上一眼，就好像所有的阴暗、所有的恶念都无所遁形，都被他所知悉。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躲得挺快。”
祝惜棠见状干脆显露身形，一招差点取鬼性命的狠人，怕是跨出一步就得斩立决，还是老老实实亮明身份为妙。她手指抽动了一下，很想再碰碰面具，但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后硬生生忍住了。
不要怕。
青年看着面前逐渐出现的鬼。
脸上覆着白色面具，看身形像个小姑娘，全身微微透明。气息不是很强，像是新亡。但看她对道士的攻击反应如此敏捷……
双方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两人僵持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小师兄，罗盘显示这边！咦？”声音一下变得惊喜起来，“随云子师叔！”
随云子抬了抬眼，“山璟，帮我把剑拔出来。”
“是，师叔。”
“师叔，是不是刚才我们发现的那只鬼？”
随云子盯着祝惜棠，随口叮嘱，“你们两个先在那呆着。”
祝惜棠侧耳听着背后的动静。那两个小道士赶过来倒无所谓，还是面前这个比较难对付。刚才他们提到了随云子……
祝惜棠默默地想，他在鬼里，可有点出名啊。
天生的阴阳眼，天赋又高，年纪轻轻便独立行走世间，这几年逢战乱、百鬼夜行之时，屡屡降鬼镇鬼，助地府不少，可以算得上是半个走无常了。之前和越飞光、祁大哥闲聊的时候还曾提到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镇定，不会有事的。
祝惜棠回过神来，望着随云子，将手摊开。月光在玉佩上流转，映出莹白的光。
面前的人望着栩栩如生的鬼面，意外扬起眉，周身的气势散去了一些，“哦？居然是此地驿长，真是抱歉。”
随云子从袖中拿出一张金色符箓，捻在指尖无风自燃，祝惜棠突然感到玉佩在震动，鬼面飘出面朝对方，在空中上下浮动。见状对方将符箓摁灭，行了个拱手礼，“刚才多有得罪。”
他隔空轻轻点了下祝惜棠的肩膀，她只感觉刚才隐隐作痛的地方飞速好转，甚至周身有了隐隐的暖意。
祝惜棠便也还了一礼，“此地巡查，多有惊扰，得罪。”
从面具后传出的声音飘渺，与祝惜棠平时的声音大相径庭，让人无从分辨。
两个小道士也从后面绕过来，站在随云子身后。
之前匆忙离开，如今仔细端详，发现一人身上带着罗盘，不过十二三岁，圆头圆脑，正四处扫视，似乎看不见自己；另一人约十四五岁，身姿如青竹般挺拔，手中持剑，黑眸暗含警惕审视着，明显是能看到自己的。
祝惜棠有些惊讶。
两个阴阳眼？
阴阳眼的人本身数量便极为稀少，加上他们能够在阳间看到鬼魂，经常因此饱受各种鬼怪的骚扰和攻击，非常容易被夺舍或者夭亡，便更是难得一见。一下子遇见两个，也算是很稀罕了。
随云子见祝惜棠面朝小弟子的方向，似乎猜到她内心所想，点点头示意，“山璟。”顺手从山璟手里接过剑，接着道，“小一点的是山瑾，都是门内弟子。他们不知驿长身份，还以为是寻常鬼怪，姑娘莫怪。”
祝惜棠点点头，内心呵呵一笑。
不怪，不怪。
毕竟最危险的是你不是吗。
山璟明白过来，行了一礼，“抱歉。”
祝惜棠点点头，“无碍。各位是历练至此？”
“是。”随云子回答，“中元节将至，鬼怪躁动，因此在各地游历，顺便降鬼。或许会在此停留一段时间。”
祝惜棠没有多问，告别后目送几人远去，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闭目调整，平复一下紧绷的心情。
阴阳有序，人间朝代更迭，人事轮转，地府均不能干涉，甚至要尽力避免与活人接触。因此在不得不处理涉及阳间的事务时，驿长基本只能与走无常、有道行的道士打交道。
他们既对地府有所了解，有法术傍身，不至于被鬼差阴气轻易伤到；也能够行走阳间，与人沟通，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但对于身份从孤魂野鬼到地府从属的祝惜棠来讲，尽管之前已经给自己做了很多的预设，可淡忘被追捕追杀的阴影，作为驿长和这些人接触，总还是有些忐忑。
好在这一次尽力撑住了，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能感觉到随云子有意收敛气势，但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压对自己来说依旧有些吃力。
还是要修炼啊。祝惜棠叹了口气。
况且自己目前情况特殊，虽然与活人相处大致不会影响他们正常生活，但到底还是有些托大。而且清云观的还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要更谨慎些。
山璟回头看了看，已经找不到刚才那位驿长的身影了。他望向旁边的师叔，还没开口，随云子便懒洋洋地道，“别问，别说。管好自己的嘴。”
山瑾先在一旁嘟囔起来，“为什么不让问啊师叔，我又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能从罗盘里看出来，什么驿长，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随云子扫了他一眼，“阴间的事，阳间的人少管。也不许和观里的人说。”
山瑾平日里有些怕这位师叔，被扫一眼连忙低下头，乖乖称是，“知道了师叔。”随后又偷偷抬起头来，“可为什……”
旁边伸出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嘴。山璟有些头疼地看着他，“哪来那么多问题，今天的课业做完了吗？”
对方彻底不吱声了。
随云子望着这俩小的打打闹闹，最后山瑾赌气跑到前面去了。他嘱咐山璟，“在此地停留的时候，如果再遇到对方，多加注意。”
山璟回应，“是，师叔。”
“地府一般不干涉阳间事务，可这位作为鬼差，宵禁前在活人身旁大大方方出没，管的呢，又不是勾人魂魄的活，”随云子漫不经心打开了自己的酒壶，“是不懂规矩太过随意，还是有其他事由？”
山璟也皱眉，“确实如此，那师叔，我们……”忽然闻到一股酒香，他条件反射般抬头：
“师叔，少喝点！”
“啧。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
终于。
祝惜棠心想，我终于回到了山上！
已是深夜，尽管是适合鬼出没的时间，祝惜棠却已经感到了疲惫。对面前辈屋中的灯已经熄了，想来已经睡下。她只想扑到自己的床上睡个昏天黑地，结果听到了许庭霜的声音，“回来了？”
祝惜棠意外回头，见到前辈正在门口望着她。她笑了起来，声音也轻快了不少，“嗯。山下遇到点事情，回来晚了。前辈还没休息？”
许庭霜点点头，“不太放心。”
祝惜棠有些开心，刚想回应，又听许庭霜补充，“有事明天再说。明天起抽出时间来，教你些法术。”盯着祝惜棠破损的袖子顿了顿，“也练练力气吧。”
祝惜棠感谢的话卡在了嘴边，“啊？”
我已经弱到前辈看不下去的地步了吗？
……好像确实是这样。
“早休息吧。”
目送许庭霜回房，祝惜棠哀叹一声。
都快累到劈叉，训练锦上添花。
“不管了，先睡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