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果不其然，晚起了些。

    前辈也还没吃饭，祝惜棠洗漱完，来到灶间准备做点馎饦，饱腹不说，成品速度也快。起锅烧水，加水和面，将面片扯成拇指大小泡在冷水中。

    待锅中水泛起咕嘟咕嘟的泡，将面片下锅，灶间里一片热气蒸腾。煮好后面片晶莹洁白，连汤一块放到两个碗里，端到庭中树下。各色小菜和佐料错落放在周围，随意挑选。

    许庭霜和祝惜棠各挑选了几样放入碗里，闲适地用完了早餐。收拾完后，祝惜棠捧着一杯前辈泡的热茶，茶香袅袅中，和许庭霜完完整整说明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天的提议确实很有必要。”许庭霜评论。

    祝惜棠欲哭无泪，“真的要忙不过来了……可我也真的不想挨揍了。”

    好在靠谱的前辈帮忙重新规划了一下安排，祝惜棠听完两眼一黑。

    很好，忙成陀螺的日子就在明天。

    雷厉风行的许庭霜回去搜罗需要教的内容，祝惜棠则抽空去了趟鬼城，挑了个还不错的木工铺，一番讨价还价后将所需木材、用具种类、详细尺寸、雕刻式样都定了下来。

    修整的时间也商议好了，先付两成，其余的等修整好后再付。祝惜棠将自己做的线香作为定金递过去的时候表面不显，内心还有些忐忑，看到掌柜的那满意的神情也算是松了口气。“以后还望多多照顾。”

    “彼此彼此。”掌柜乐呵呵地回应。

    等祝惜棠回到院中，许庭霜已经在树下等候。他用尾巴点点阴凉的地方，“来，先测测底子。”

    祝惜棠有些忐忑地过去了，“诶。”

    许庭霜准备了很多，从基本常识、奇闻轶事、法术、符箓、阵法、堪舆、医术、武学底子等各个方面都大致测了一圈，等彻底测完已经快接近傍晚。祝惜棠见许庭霜不说话，只是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心里有些没底。“……前辈？”

    “你之前在道观当厨子？”

    “啊？”祝惜棠有些发愣，“没有啊……”

    “地府的法术生疏，基本常识略有缺漏，道士使的法术、符箓、阵法倒是知道的多些，但堪舆之类又不通。武学底子薄，嗯……跑得倒是飞快。”

    祝惜棠摸摸耳垂，“我当鬼的时间还太短……至于另外那些……咳嗯，我之前确实学过一点，知道些道士的手段，才好跑嘛。”

    许庭霜看了一眼她，不知可否，“我心里大致有底了。之后每天上午先锻体，就从扎马步开始，之后补常识和术法。把剩余的任务尽量安排在下午。”

    祝惜棠明白这样前辈这样安排是为了尽量避开中午强烈的日光，内心温暖，点头应是，“明白了。”

    “会很严厉，自己做好准备，换身便于活动的衣服。”许庭霜很满意，回房继续修改需要教授的内容。祝惜棠则是又忧愁又期待地去灶间忙活了。

    从第二天开始，祝惜棠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会“很严厉”。平日里平和冷静的前辈在训练中的表现截然不同，让她回忆起了初次见面时对方斩杀厉鬼的干脆果决和压迫感。每每冷声指出问题所在都让祝惜棠心中一颤。

    “错了，重来。”

    “姿势不对，改。”

    “记忆不熟，一刻钟的时间，重背。”

    毫不留情的语气，一针见血的评价，还有不达标绝不喊停的标准。此刻蛇瞳的主人真正展现出了作为妖的冷酷、锐利，和令人胆寒的强大。

    突然增多的课业让她的精神和体力都到达极限，休息恢复一些，再到达极限。如果还是活人的时候，祝惜棠估计会头昏眼花，汗流浃背，虽然现在的情况已经没什么两样。勉强完成每日的任务之后，下午总觉得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

    强撑着去清点灶间食材，钻研菜色，制作添加不同香料的线香，检查之前所作的品质和存放状态，往往手里的活越来越慢，脑袋沉重得像是支撑不住，一直往下垂。有一次迷迷瞪瞪灶间里睡着，还是前辈拍醒的她，游魂似的回到房里。

    不得不说，自打开始训练之后每天她的作息相当规律，比阳间的许多人还要正常不少。

    这日晚上，祝惜棠在院中纳凉。藤塌由慷慨大方的许庭霜提供，说是作为最近辛苦练习的奖励。不知是哪种藤类制成的，整个藤塌轻便舒适，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祝惜棠本来还在琢磨菜样，结果不一会儿，脑袋又一点一点的往下滑，直到听见许庭霜的声音，“明天先不练了。”

    祝惜棠使劲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还没醒过来，“啊？”

    “明日工匠来修整柳驿，你得仔细盯着。”

    “好。”祝惜棠揉着眼睛站起来，后知后觉的因为这个消息有些高兴起来。“那前辈，我先去休息了！”

    许庭霜点点头，“去吧。”

    转天因为不训练睡足到日上三竿的祝惜棠神清气爽，早膳卯足了劲。炸春卷、八宝果羹、杏仁豆腐、粳米粥、溜鸽蛋、口蘑肥鸡等碗碟满满当当摆了一石桌，许庭霜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不禁失笑，“看把你给高兴的。”

    祝惜棠殷勤地递过筷子，“前辈尝尝？”

    说来也神奇，前辈目前依旧维持着蛇身的样子，但是日常吃饭拿筷子完全不成问题。祝惜棠曾经因好奇观察过，没想到筷子居然是一直悬空的，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控制着，前辈只负责张嘴就好。

    妙啊，第一回看见的她连连惊叹，这种饭来张口的法术她真的很想学啊。

    不过被前辈瞪了一眼之后，就乖乖收敛了极度羡慕的表情，假咳了一声连忙吃饭，不再随意乱看了。

    许庭霜每样都吃了一点，看起来很是赞许。“又有长进。看来这段时间，钻研练习也没有落下。工匠晚上才到，该休息时也要好好休息。”

    祝惜棠嘿嘿一笑，“好，最近暑热，前辈也多注意休息。”

    用过饭后，祝惜棠迎来了难得放松的白天。不知不觉已进入七月，虽然忙碌，好在各项事宜都在有条不紊的展开。虽然依旧对中元节有些忐忑，但奔波了这一段时日，感觉比之前的自己要强上太多。

    祝惜棠抬起自己的手，借着窗外的阳光仔细端详。

    这双手曾被冻得通红皲裂，也曾因为热油而烫起燎泡，厚厚的老茧是过去岁月的痕迹。现下的身份让这双手永远固定在了那个时候，微微透明的手掌却又告诉她，你仍在往命运的前方走。

    她缓缓攥拳，感受着汇聚在掌心的力量。

    她想抓住命运。

    ***

    地府工匠不比鬼吏，不能在阳光下行走。等到夜幕四合，祝惜棠来到大堂中等候。到了规定的时间，对方依旧没有出现。

    祝惜棠皱了皱眉，又耐心等了约一刻钟，柳驿大门口的青石板前出现了黑灰色的雾气，不断涌动形成一个圆形漩涡状洞口，洞口当中隐隐传来阴气的波动。

    五六个人抬着窗、门、桌、椅等陆续走出。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工匠笑着朝向祝惜棠弯腰，“想必这位就是驿长了？”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临近中元节，订单属实太多，阁下订的也不少，运来的人手不够，因此迟了些，希望驿长莫怪。”

    工匠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这位驿长，可惜她脸上有白色面具，真实表情不得而知。只听对方道，“哪里，辛苦各位了，敢问怎么称呼？”

    领头的工匠道，“叫我老徐就行。”

    “徐老，想必掌柜的已经告诉各位要求，我再和各位确认一遍，若有不清楚的地方尽可提问，明了之后咱也好尽快开工。”

    “好，好。”工匠背过身来，在祝惜棠看不见的地方朝着正放置材料的其他人努努嘴，“还不赶紧过来听听！”

    几人连忙围过来，趁着祝惜棠拿出账目细读，交换了个眼神。

    祝惜棠读完之后，见几人没有疑问，便让他们开始做工。一时间，搬东西的搬东西，拆破旧门窗的拆门窗，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祝惜棠趁此机会检查了一下从地府运来的材料。拂过雕镂的花纹，轻敲平滑的木板，能看出基本是按照要求来完成的，木料的材质也对，只是和店内查看的样品相比，成品要粗糙一些，或许是因为像工匠所说，中元节临近所致。

    她并未多言，站起身来之后四处查看。工匠们也在注意此处情况，见状心底都有了计较。

    一段时间之后，破旧的匾额、门轴、窗户、桌椅等都被拆了下来，堆在大厅中央。为首的工匠喘了口气，询问祝惜棠，“敢问驿长，这些如何处理？”祝惜棠道，“几位放在这里就好，我自有用。”

    “驿长，这木头有些已经坏了，不堪大用，不如让我们带走？也省得您独自处理费劲。”

    “多谢各位的好意，我自己处理就好。”

    “可一般……”发声的那人被旁边人阻止，连忙住口开始搬运东西。等到了楼上，确定祝惜棠听不见，另外一个工匠才说话，“行了章子，人家爱怎么处理是人家的事，等回来又少不了你的钱。”

    章子撇撇嘴，“看这条件，跑这一趟肯定没什么油水，赚的可不都是辛苦钱么。”

    “行了。”徐工匠走过来，低声道，“干了这么多年，还没学会鬼不可貌相？虽说驿长地位不算高，但常年和无常老爷们打交道，若是惹恼了他们，在鬼差老爷面前告上一状，你还想不想混了！”

    “这小姑娘阴气不重，瞧着像是新来的，好歹干干交差，后面还有四殿的一单等着呢。那可是个精明人，去的时候给我小心点。”

    那人被领头人说了几句，不太高兴，但依旧去忙了。不远处一个符纸小人小心翼翼地蹦出来，趁着几人都没注意的时候贴墙来到一楼，找到了在灶间中的祝惜棠，开始向对方手舞足蹈。

    祝惜棠问了几句，小纸人点点头，随后又化作一张普通符纸，轻飘飘地摊在桌子上。

    她拈起符纸，轻轻用拇指搓了搓，“效果不错，但……”

    “还是时间太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