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帮工给鬼童上了一份同样的香。

    轻浅的香味让鬼童觉得异常舒适，他贪婪地嗅着，离正在燃烧的香又近了一些。

    脏兮兮的小手撑在桌子上，尖利的指尖在桌面上不停抓挠，发出的声音让吴帮工忍不住皱眉侧目。

    然而鬼童才不在意那些，在地府的时候虽然有鬼会给他些吃的，但毕竟大发善心的有限。城中各处也没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因此常常饥一顿饱一顿，吃饱才是要紧事。

    好吃好吃好吃……

    还想要……还想要更香的！

    不比旁边细细品尝的老者，鬼童吃的速度很快，面前的香炉中很快只剩下底层的香灰。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四处嗅闻打量。

    此时又有三个鬼进来。这几人均中年模样，书生打扮，结伴而行，只是衣服上或多或少带了些破损和血迹，正打量着大堂内的陈设和墙壁上的菜牌。吴帮工笑着开口，“几位请坐，要来点什么？”

    “捡好些的香来，”这几人看起来对环境还算满意，捡了张桌子围坐下，吩咐道，“这里有什么？”

    “有韵香、夹栈香、清远香，”吴帮工又介绍了几种，“这些香味各有不同，敢问几位需要什么？”

    青衣的书生说，“韵香，劳驾。”

    其余有选柏子香的，有选清远香的，或其他香品。吴帮工见桌上只有一个香炉，便从柜中又拿了几座香炉，放在桌面上，又转身拿香去了。

    几人定睛一看，发现香炉有铜制，有陶瓷，有竹木，虽有些粗糙，但形态各异，也算有趣。几人低声就此讨论了起来。

    此时门外又来了两位，其中一人看了看，转身离去，另外一位倒是走进来找了个位置坐下了。大堂当中也逐渐有了些开张的热闹。

    吴帮工正笑呵呵地去柜子里拿香。由于没有点菜的鬼，祝惜棠依旧在大堂中旁观，鬼童眯着眼，略过了这个阴气比他还弱的鬼，专心致志地看吴帮工的动作。刚才就是这个鬼拿来了吃的。

    在哪在哪在哪……

    终于，吴帮工向柜台走去，打开旁边的柜子，取出了一盒线香。

    找到了！

    鬼童发出尖利的笑声，如青蛙一般跳起，迫不及待地向柜子扑去！四肢的指甲瞬间又变长一截，从吴帮工身旁掠过带起一阵腥风，吴帮工被吓了一跳，“哎呦！”连忙闪到一边，心有余悸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好家伙！”

    柜子中传来的浅淡香气近在咫尺，鬼童有些兴奋，嘴向两侧裂开至耳部，露出白森森尖利的牙齿。但还没等他更进一步，便感觉自己背腹一凉，随后一股大力扯着他猛地向后，被狠狠摔在了地面上！

    在场的众鬼没有反应过来，从鬼童扑向柜子再到莫名被摔倒地上，只发生在一瞬间，一时间静的可怕，只能听见鬼童在地面上挣扎啼哭的声音。他似乎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按在地上，拼命扭动也离不开地面。

    吴短工捂着胸口心有余悸躲在一边，祝惜棠倒是平静上前，低头看向地面上面目扭曲的鬼童，“之前就告诉你了，要按价付钱，对不对？要是想吃更多，需要守规矩。”

    鬼童声音又大了一倍，声音刺耳，依旧在地上挣扎，根本不看她。

    祝惜棠的声音依旧温和，“我知道你听得懂，先把你吃的东西付了账，再说其他。”

    鬼童依旧在啼哭，只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在只是干嚎，躺在地上耍赖而已。

    祝惜棠盖着面具，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转头看向柜台，“掌柜？”

    哪来的掌柜？众人偷偷伸长脖子去看，也没发现任何踪迹。倒是地下的鬼童被拎了起来，又狠狠往地上一摔！

    这回摔的更狠一些，然而鬼童一声都没有出，仿佛被谁卡住了脖子。祝惜棠上前，从鬼童身上取走了等价的阴气，朝柜台点点头，“可以了。”

    下一秒鬼童就被扔到了大门之外，头也没敢回，四肢并用飞快地爬走了，留下大堂众人目瞪口呆。

    祝惜棠回过身来，有些歉意，“惊扰大家了，各位点了什么，本驿再送一份同样的，略做补偿。还望各位见谅，慢慢享用。”

    几个鬼反应过来，又惊又喜。惊讶于刚刚开业的小驿站里居然有这么一位深藏不露的掌柜，和地府当中的大人一样实力超群；喜的是能够多来一份，意外之财不要白不要。很快，大堂中又恢复了之前的松快。

    香燃尽后，吴短工从几个书生鬼手中接过冥币，另外一桌的鬼问：“阴气怎么给？”

    吴短工笑着张开手，有小纸人蹦蹦跳跳从手中跳到餐桌上。仔细一看，小纸人的身体上都写着数字，与桌角镌刻的数字相同。

    “请您将阴气注入小纸人当中。”一人前来的鬼点头。注入阴气后，小纸人表面出现了细细的红圈。

    吴短工将小纸人收回手中，“可以了。”

    几个鬼陆陆续续离去，祝惜棠请他们点评一下，大约是对掌柜有敬畏心理和赠品加成，几个鬼都纷纷表示了满意，只有一两个觉得仍需改进。祝惜棠细心询问了对方的感受和建议，并表示了感谢。

    待老人离开的时候，对祝惜棠点头，“看姑娘年纪尚浅，遇事处变不惊，实属难得，祝开业大吉。”

    祝惜棠表面八风不动，“多谢您吉言。”

    心道，那是因为我有靠山啊，嘿嘿嘿。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三四个鬼，倒是平平稳稳，无事发生。等到晨光熹微，吴短工打着哈欠拿好酬劳，定好下午再过来后就告别了，祝惜棠将墙壁上的半块玉佩拿下，正式打烊。她转头看向柜台方向，“前辈，早晨吃点什么？”

    许庭霜逐渐从柜台后显出身形，“忙了一宿，赶紧回去休息吧，不用操心。”

    “那哪行，”祝惜棠已经逐渐摸透了前辈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前辈也忙活了一宿，不犒劳一下怎么行，正好咱俩可以一起吃。”

    “好吧，”许庭霜有些无奈，“做点简单的。”

    虽然答应了，但这可是开业后的第一顿饭，祝惜棠还是下了功夫。煮出的馄饨晶莹剔透，皮薄馅大，汤汁清亮鲜香，翠色的葱末和嫩黄的鸡蛋丝点缀其中。轻轻咬下去，馄饨皮柔软，内馅肉质细嫩，青蛇满意的翘起了尾巴。

    吃完之后，两人又在树下核算了一遍。由于来的人不多，且新开张有折扣，净赚不是很多。但好在评价都不错，可以积攒一下口碑，算是个好的开始。

    祝惜棠心里有了些底，回房后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在袭来的困倦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段时间后，她模模糊糊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意识逐渐在一片深海中上浮，最终突破水面——

    祝惜棠费力地睁开眼睛，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窗外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将窗纸映成了一片橙红色。屋内有些昏暗，很安静，能听到悉悉窣窣的声响。

    ……嗯？

    地府的地盘也能随便进老鼠吗，还有，为什么感觉我的肚子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祝惜棠低头，看到了放在自己肚皮上的全套茶具、托盘、石质砚台和若干正在上面蹦蹦跳跳的小纸人。

    祝惜棠沉默了。

    她默默将茶壶小心举起来，不想知道那么矮的小纸人是怎么把这些东西搬上来的，又怎么摞到一起的。轻轻晃了晃，里面还有大概三分之二壶的茶水。

    ……只能说幸好自己睡觉的时候不爱乱动。

    她先将这些放在床旁的小矮几上，小纸人在她醒了之后很高兴，围着她比比划划。祝惜棠心想，下回是不是应该告诉纸人换个叫起的方式……算了，这样效果挺好的。

    简单洗漱整理一番，祝惜棠将半块玉佩放在原来的位置，洞口在大堂门外出现。等了一会儿，吴帮工到了，也刚好到了开门的时候。

    这次没有让祝惜棠等太久，天色渐暗，逐渐有星子亮起时，第一位客人就上门了。

    来者身着布衣短打，虽有补丁但是收拾的很干净。他进来先好奇地打量四周，随即在大堂中落座。吴短工照旧上前询问，这位来客先是点了几只便宜的香，待香上来，又犹豫了一下，“你这有什么菜？”

    吴帮工眼睛一亮，“现今凉菜有拌黄瓜、酿茄子、水晶脍、糟蟹，热的有干炸响铃、水片牛肉、凤尾虾、油泼豆莛……”他响亮地报了一遍，“敢问客官想尝尝哪个？”

    在他点香的时候，陆陆续续有鬼进来，跟昨天比多了不少。有肤色青黑，头大如斗的；有舌头两尺长，一晃一晃垂在胸前的，也有断臂伤腿，或无异于常人的。

    各在大堂中找了位置坐下，甚至有两拨鬼因位置不够商量后坐在了同一桌。祝惜棠刚刚学着吴帮工的样子及时上前询问，有些动作快的鬼已经点好香和酒水，等待的时候好奇地看过来。

    这个鬼思索了一会儿，“那就来个松鼠桂鱼？”

    吴帮工笑眯眯的回应，“您稍等，”回头大声吆喝，“松鼠桂鱼一份！”

    祝惜棠急忙上前，将还没上的酒水和香给吴帮工交代一番，连忙去了后厨。

    鳜鱼一般春季较为肥美，夏天的时候会在阴凉处躲避，祝惜棠从山下市集采买了几条新鲜的，一直放在水中养着。

    调料摆好，菜刀锃亮，灶膛里的火星逐渐燃成一片。祝惜棠伸手从水缸里捞了一条鳜鱼上来，将还在噼啪甩尾的鱼按在了砧板上，准备大显身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