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祝惜棠没有让小纸人叫，自己就醒了。
有一段时间没出现的往事在睡梦中又造访了她，纷繁复杂的种种在脑海中轮番上演，等睁眼醒来又如潮水般褪去，留她在原地有些发怔。
侧头看看窗外，天光大亮，时间还尚早，然而她已没有了睡意。摸摸身旁的小纸人，祝惜棠干脆起身，打算做点什么。
来到此时还空荡荡的大厅中，她又有些不知所措。菜品？原料已经备齐。桌椅栏杆？都擦拭干净了。雅阁的冰和熏香也已经放好，似乎也没有什么准备的？
但祝惜棠依然有些坐立不安，总想忙点什么才好。正胡思乱想着，许庭霜也来到了大堂当中，一眼看穿她如今的焦虑忐忑，“紧张？”
“嗯，”祝惜棠不知怎的，看到许庭霜就松了口气，“有点不知道要做什么。”
许庭霜思索了一下，“看看账吧。”
在之前祝惜棠和帮工来回穿梭的时候，许庭霜将每笔账都细细记录了下来，包括多少位客人，各点了什么，甚至还有提出的建议，条理清楚，一目了然。祝惜棠一边翻看，一边惊讶，“前辈记账记得居然这么好！”
许庭霜不以为意，“账本总要会看吧，不然得被那群老家伙忽悠死，看多了就会了。”
祝惜棠从账本里抬起头，眨眨眼。
前辈自从来了之后，很少提起之前的事情。自己目前只知道他负伤来此，也猜测过刚来柳驿那天雷雨交加、狂风大作和他或许有关系，但是看前辈没有要说的意思，就暂时作罢。
这还是第一次他提起以前的事情。
“看来前辈过的也不容易。”
“习惯就好。”许庭霜道，“看出来了什么？”
提起这个祝惜棠可就不紧张了，开始振奋起来，“赚钱啦！”
赚钱，一个阴阳两界都为之着迷的话题，祝惜棠也不能免俗。她眼神发亮地指着这几天的账，“虽然还比不上花出去的，但是已经收回来不少了，口碑也有一些，如果今天来的鬼再多点，尤其是鬼差们，那回本指日可待，说不准还有盈余！”
许庭霜提醒，“不要期望太高，顺势而为就行。”
“好。”
闲聊了一通，祝惜棠便将门开了。今天日子特殊，中元节地府打开，百鬼夜行，等到天明时分回归地府。鬼吏四处巡查，维持阴阳稳定和应有的秩序。
这也是一年当中滞留地府的鬼们难得手头松快的日子。人间这段时间活动繁多，祭祀先人，告慰亲友，为孤魂野鬼做道场，香火和祭祀供奉充裕，也是祝惜棠紧赶慢赶，在此时开张的原因之一。
不出两人所料，日头隐没之后便出现了形形色色的鬼，有些连身形都看不清，只看一团蒙蒙的雾气急匆匆向山下城中而去。鬼吏也参杂其中，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乃至于日夜巡游使等都有出现。
此时店外阴气森森，惹得檐下灯笼都在晃来晃去，店中倒是寥寥，真开了店，祝惜棠倒是镇定了下来，耐心等着。
约一个时辰之后，有鬼来到了柳驿当中，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将碎银子拍在桌面上，满脸兴奋，“快快，给我上壶好酒！照着梨花春、竹叶青之类的上！”
“得嘞！”吴帮工喜笑颜开，转身就去忙活了。
之后陆陆续续有鬼来，有些酒足饭饱，来这里消化消化，尝尝鲜，有的是听闻物美价廉，买胭脂的女鬼多了几个，祝惜棠和吴帮工忙不过来，只得派几个小纸人，在那里帮忙招待打开盒子试胭脂。
几个女鬼瞧着有趣，抹了小纸人一身红，小纸人茫然地转了两圈，试图抬手将胭脂擦掉，结果涂得更均匀了，逗得她们咯咯发笑。
就连鬼差也来了好几波。一位鬼吏身着文官的衣服，自己进了一间，不多时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鬼，祝惜棠连忙上前询问；黑白无常也来了两拨，都是匆匆地点了些菜就又走了；还有牛头马面，刚一进来大堂众鬼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一下就低了下来，等他们上了楼上雅间才又恢复热热闹闹。
“胡饼一份！”
“冰雪甘草汤、荷叶莲子汤各一份！”
“芙蓉鸡片、回锅肉各一份！”
吴帮工的吆喝声络绎不绝，十来只小纸人来回穿梭，祝惜棠在厨房里恨不得自己多长两只手。她已经感受不到紧张的情绪了，只有机械地处理原料，烧锅，起锅，装盘。
等这次十五过了，一定要雇一个伙计，不，两个！
月上中天，墙上的菜牌已经翻过来几个，酒也空了许多坛。
眼见接近子时，在外的鬼逐渐减少，许多都已回到地府，有些鬼差倒是清闲了下来。
此时大堂里也没什么鬼，楼上雅阁又有其他鬼差占着，新来的鬼差干脆在大堂当中坐下，开始热热闹闹的聊天。有的便开始点菜，“酱牛肉、糖醋排骨和酿茄子，嗯，酱牛肉没了？那……羊方藏鱼，能不能做？”
吴帮工一愣，前面这些菜还好说，但是最后这道不在祝惜棠提供的菜单上，而且还颇有难度。“这……”
“怎么，这都做不了？”这桌点菜的鬼吏似乎刚从任务中回来，还有些凶神恶煞，眼神中带着戾气，“嗯？”
吴帮工生前只在小酒楼做过小二，没见过什么大人物。等到了地府之后，城中酒楼也多数面向鬼城中的普通鬼，再加上对鬼差天然的恐惧，话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可以，可以！”
那位鬼差满意了，“嗯，去吧。”
吴帮工连忙离开，等走出一段距离，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他有些懊悔，没在菜谱上的菜，驿长做起来肯定困难，一个做不好就是砸招牌，自己贸然答应下来就是给对方找事。然而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找祝惜棠。
祝惜棠果然在听完之后皱起眉头，“羊方藏鱼不在菜单上，我虽然听过，但不太熟悉做法，而且现在原料一时之间备不齐，可怎么办。”
看着吴帮工有些内疚的样子，祝惜棠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去忙活吧，这里的事我想办法解决。”
祝惜棠先着手开始做前几道菜，一边思索应该如何应对。羊肉倒还有一些，但是鱼已经不剩了。吴帮工是不可能去采买的，外面他还得照应着，只有前辈能出去，但即使出去了，又去哪能找到呢？
正当她思考直说做不了的可能性的时候，耳畔传来了声音，“凝神。看看这些东西够了吗。”
祝惜棠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好在没把手里的调料碗扔出去。回头看去，厨房的门关上，许庭霜现出身形，手里提着几个布袋。有个袋子已经被水浸湿，还在一扭一扭的动。
祝惜棠喜出望外，“前辈！”
打开许庭霜放在地上的东西，里面肉、鱼、佐料齐全，每一样分量都是足够的，甚至有富裕，祝惜棠简直想跳起来，“前辈是怎么拿到的？”自己在里面甚至没有听到许庭霜离开和进来时的动静，外面的鬼差们也没有什么反应。
“自己找的。”许庭霜简明扼要的说，“赶紧做吧，做完也要休息了。”
“好。”
祝惜棠吸了口气，这道菜之前看到过，但是因为难度有些大，所以没放在菜谱上。如今赶鸭子上架，只能试试了。
***
吴帮工忐忑不安地又送走了一批客人，此时已经闲了下来，正有些焦急的望向厨房的方向。
他又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想要去看看的时候，只见祝惜棠端着一个食盒走向鬼吏那桌，轻放在桌上，“各位久等了。本店刚刚开张，这道菜我手艺生疏，因此多费了些时间，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揭开食盒，祝惜棠将这道菜端了出来。众鬼吏低头看去，只见香气扑鼻，拿筷子夹了一块尝尝，羊肉酥烂，鱼肉鲜嫩，滋味很是不错，但如祝惜棠所说，确实还欠了一点火候。
那位横眉竖目的鬼差嘶了一声，刚想评价一番，旁边的胖一些鬼差就抢着开口，“嗯，还是可以改进改进的。”顺手在这位鬼差背上用大掌一拍，“行了，还可以，”又对着祝惜棠说，“下回要是改好了，还来吃哈！”顺带对她挤挤眼。
祝惜棠心下一松，“是，多谢各位大人提点。”
她向厨房中走去，没注意正对着大堂的雅间略微开了一道缝隙。当中的一位鬼吏在见不到她的身影后，收回目光，淡淡评价，“这么小的地方居然还藏着妖啊。”
送走了最后一波，已经过了子时。
祝惜棠一身疲惫，有些缓不过神来。小纸人到最后已经阴气耗尽，都是吴帮工和她来回穿梭收钱，这么一趟趟下来双腿已经和灌了铅一样沉。
和吴帮工结好帐，他张张口被祝惜棠打断，“不必挂在心上，遇到这种客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段时间也辛苦了，赶紧回去歇歇吧。”
待吴帮工走后，眼见收拾的差不多了，许庭霜问，“还不去休息？”
祝惜棠摇摇头，刚想回答，只听一个戏谑的声音从大堂入口处传来，“呦，莫不是等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