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马行了一日程,到了傍晚,终于抵达洛云寺山脚。李守领着李牛和李贺跟着林蔓芝上了山,剩下的七八个人就安排在了洛云山脚下的村子里。

    再过两日便是寒食节,也不知这司家老太太会不会来。

    到了寒食节这一天,来洛云寺上香的人络绎不绝,恰逢在外云游的不语大师回到了洛云寺,吸引了洛京的很多达官贵人,洛云寺香火更胜似以往。

    司老太君诵完经,在小沙弥的指引下上完香,正欲回到禅房休息,林蔓芝走了过来。

    司老太太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性格很是沉稳,穿着打扮偏于素淡,目光清正,看着有些面善……林蔓芝自报家门,司老太太恍然。

    两人找了一处没有人的凉亭坐下,宋嬷嬷和小月便守在凉亭不远处。

    林蔓芝四处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皱了皱眉,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其垫在司老太太坐着的石凳上。

    司老太太叹道 “你跟你母亲长得不像,性子却像了个十成十,前些日子的事我也听说了,是我司家对不住你”

    林蔓芝淡淡一笑“老太君说的哪里话,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与司少爷两个人的事,委实牵连不到司家。再说,若不是我母亲执意求到老太君那里,哪会有今日这段孽缘”

    司老太君沉声道“当年是他们上赶着要结的这桩婚事,眼见着能攀到更好的高枝,便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之举,你能为自己讨回公道,这很好!”

    林蔓芝心下暗自称奇,这老太君,好似对司家大房这一脉的人,极其不待见。

    “老太太可知,当年我母亲为何执意要将我嫁给贵府的二公子?论交情,相较刘氏,母亲与您的交情更深一些,听说当时您已经为母亲物色了另外一人,却母亲拒绝了。若论权势嘛,我父亲在那时已是当今身边的红人,我身为他的独女,那时似乎并不愁嫁,我着实费解,那时有什么必须要与贵府缔结婚约的理由么,竟让母亲求到了您面前。”

    司老太太摇摇头“你母亲那人向来机敏聪慧,她是怎么打算的,我也并不知晓。我确实有意将岚儿说与你母亲,只是你母亲看过岚儿后并未同意,这才作罢。

    你与老大家的二小子订下亲事不久,你母亲便生了一场急病走了。后来我就在想,也许那时她就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了,这才求到了我的面前,因此才有了你跟二小子的亲事。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若没有遇到你落水之事,凭你的能耐,若嫁进司府,也必定能游刃有余的在府内很快适应,可惜造化弄人……”

    林蔓芝心下一晒,难道女子一生的荣辱就须得系在男子身上?这落水一事更是谬论,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遇不到别的事?有些人从根上就是坏的,无事也能生出三分,她若真嫁过去,遇到的事情恐怕比这更多。但这些就没必要跟老太太说了。

    “依老太太的之见,您觉得我父母关系如何?这种种迹象来看,母亲似乎对我的父亲并不信任,她好像笃定她若不在了,我父亲一定会对我不闻不问?甚至因此求了到您面前。”

    司老太君诧异,似乎没想到林蔓芝为什么这么说,她拇指摸着手中佛珠,缓缓回忆道“你母亲这人,什么都爱憋在心里,外人很难看清她心里想些什么……

    我与你父亲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在很多人看来,你母亲与你父亲感情极好,甚至在很多场合,你父亲对你母亲也多有护持。

    在为你订亲之前,你父亲陪你母亲回乡祭拜你外祖,遇到了一波刺杀,你母亲还替你父亲挡了一剑,要说你父母感情不好,我是不信的。”

    感情极好,却防备至深,林蔓芝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诚然如司老太君说,母亲并没有看中司岚,将她许给司峰是母亲亲自下的决定。

    可是以她这几天的了解,司岚生母早逝,从小便被司老太太抱去抚养,此人秉性温厚为人谦逊恭谨,而且才华横溢,以稚子之龄更是早早的便取得了秀才的功名。

    除了身份上的差异,其它各方面哪哪都完胜司峰,并且是碾压式的。

    身为一个孩子的母亲,放着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女婿不选,却选了一个除了身份什么都没有的司峰?

    就算母亲与父亲貌合神离,但虎毒不食子,再怎么说,她也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父亲还能害了她?逼得母亲未雨绸缪,急匆匆地为她安排了这样一门不尽人意的亲事。

    除非……除非当时还发生了什么事,逼得母亲不得不这样做。

    定亲之前,母亲回家祭拜外祖,等等,祭拜外祖?难道跟外祖家的事情有关?可外祖一家除了宋希早就没人了。

    外祖家是江南那边有名的豪商门庭,到了母亲这一代,宋家经过几代人的精心经营,积累了不知有多少财富。当今登基那会儿,国库空虚,边境不稳,是宋家慷慨解囊,出资支持了打仗的所有军费,也正因此,父亲得以和母亲相识。

    外祖家人丁凋零,子嗣不丰。除却母亲,多年间未曾再有男丁诞生,后来由族人商议做主,过继了族中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个孤儿就是宋希的父亲,宋宝涞。

    后来外祖家被一伙强盗血洗灭了门,今上震怒,下令彻查,查来查去,竟然因为是当年宋家全力支持他打仗,被敌人暗中记恨,这才伪装强盗灭了宋家满门,消息传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母亲也就是在这次祭拜外祖时,带回了不满一岁的宋希。

    林蔓芝心中咚咚作响,脊背上陡然窜起一股彻骨的寒意,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猜测如汹涌的潮水般不断涌来。

    母亲对父亲的防备,父亲对原身的漠视,林菲菲姐弟对宋希的欺辱,原身的亲事……母亲的骤然离世以及李嬷嬷的消失?

    父亲,你在外祖家灭门血案中,是否扮演了什么角色?

    若父亲当真在其中有所牵涉,那他身为当今文宣帝的忠实拥护者,文宣帝对此究竟又了解多少?

    假山边的临渊亭里,林蔓芝左手抓着一把小石子,神思不属,心不在焉地捻起一颗,往池子里扔去。

    池水幽深,呈碧绿色,池子上面游弋着几条红色的锦鲤。

    “啵!”石子很快落入池子,溅起一片水花。

    “施主可是在羡慕这水里的鱼?”

    林蔓芝一惊,侧目望去,只见她旁几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站过来一个穿着百衲衣的老和尚,他身形清瘦,表情慈和,此刻垂眸敛目,视线停留在林蔓芝手中的石子上。

    她忙放下手中石子,整了整衣冠,双手合十,行了一个出家人的礼。

    老和尚微微躬身,回了一个礼。

    林蔓芝说道“信女并非艳羡此中鱼,只是有些感慨罢了!鱼生于水,却一生被水所困,火生于物,却也逃不过物烬火灭。师父,佛总是教人超脱,这超脱之法,可会使鱼超脱于水,使火超脱于物?”

    老和尚和善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鱼生于水,却可游于水,火生于物,却能燃之于物,焉知不是鱼乐于水,火超脱于物?”

    林蔓芝略微沉思,笑道“心之所往,行止由心,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老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林蔓芝躬身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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