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青城山。

    武林大会。

    值此盛宴，各方势力无论是有名亦无名的都齐聚一堂，想着赶这次热闹。

    山下客栈价格水涨船高，一日塞过一日，好在九清山财力雄厚，是名扬天下的大势力，江湖中谁都不得不卖个薄面，客栈老板早为他们留好了位置。

    陆千雪携着云涟，兼几个精英弟子，去拜会了主持方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姓李，本是李家庄庄主，膝下只有一子，德高望重，据说他为人急义好公，江湖中有谁遇到困难的，不管和他认不认识，只管上李家说一声，便能取走衣食解燃眉之急。更别提他仗义疏财，对江湖恶人一连追杀三月，也要将之绳之以法，那江湖恶人愿奉上全部家财，却被他毅然拒绝，言江湖中人钱财于我何用。二十年前他的名望达到巅峰，受人推举做了武林盟主，武林大会经几位武林前辈裁断，由他作最后评定。

    陆千雪在给云涟讲这段渊源时云涟忽问。

    “那前辈的意思是……十二年前那场武林大会亦是他主持的。”

    陆千雪颔首。

    云涟对上陆千雪疑惑的眼神恍如无事般笑了笑。

    “无事，晚辈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武林盟主已过知命之年，却双目炯炯有神，留有长须，黑衫布鞋，瞧着极为干练，熟练地同这位掌门那位门主打招呼寒暄，周围奉茶小童时不时来回穿梭各位宾客其中，奉上香果与瓜茶。

    见了陆千雪，他连忙起身道。

    “不想陆掌门亦拔冗前来，这实在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啊。”他的眼神转到一旁的云涟上，精叟目光闪烁了一下，“不知这位是……”

    武林盟主是见过陆千雪的，连同他周围几名佩剑弟子也觉面熟，唯有他身旁那个小丫头从未见过，可她竟让他莫名心生几分熟悉，待要认真思索几番，却想不出来，他暗中纳闷，这小丫头瞧着不过十六、七，又怎么可能与他有什么交集，真是人老了看什么都眼花，许是记错了。

    “家中小辈，云涟。”

    陆千雪言简意赅道。

    云涟听了这话，不由侧目看他一眼，她本以为他人问到她，他会说是杂役外门弟子一类的。

    “哈哈哈哈原是陆掌门家中小辈，难怪看着便气度不凡，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盟主摸了摸胡子，仰面笑道，话语亲切又不至于谄媚。

    “快快请入座。青苑，傻站着做什么，给贵客奉茶。”

    武林盟主转身对他一旁少年吩咐道，语带几分厉意。

    那少年面容俊秀，却少几分自信，眼神总惴惴不安地外瞟，听到父亲的话，他烧红了脸，像是才反应过来，紧忙为陆云二人拉开位置看茶，可他实在手脚生疏，兼心神惧乱，一时竟出了错，手一抖把茶撒到台上，周旁小童讶异地喊着“师兄”，忙将残局收拾了，他喏喏让开位置。

    他愈发手脚无措，站在一旁，一张白净面皮郁郁，垂下头来。

    武林盟主本想发火，又念及诸位宾客在此，强压下心中怒火，无可奈何苦笑道。

    “犬子不争气，让诸位见笑了。”

    云涟知道这便是盟主独子李青苑了，她略摇头，表示并不在意，与陆千雪入了座。

    可怜李青苑，他初见云涟，便被这俏丽少女夺去了心神，云涟今日将昨日狼狈带血汗的脸洗净，着一袭青衣，气质翩然。李青苑一见她沉着双眸，便觉霎时被击中了，她的一颦一笑无不让他心头狂跳，又在她面前出了丑，愈发自惭形秽，连话也不会说了。他是武林盟主之子，性子却是个怯弱平和的，众人忌惮他的身份，喊着李师兄，不敢让他做什么杂活累活，在严父视线下，和心上少女旁边，便出了丑。

    他一心要挽救在云涟面前的印象，后面便十分殷勤为她奉茶陪立，云涟心中疑惑，又不好当面拂了这少年的脸面，只能喝下一杯又一杯的茶。

    陆千雪见了，面色不豫，他心想这小子当真十分无礼，握着茶杯的手指也用力几分，好在他平日便少见笑语，竟也无人能看出来，若是往常里云涟定能察觉到不对，可此刻云涟思索着武林大会的事，一时竟也未发现。

    云涟抽了签，她的位次是在第二日，便与陆千雪坐在看台上听他品评诸人功法招式。

    以陆千雪如今境界，台上众人对他来说那一招一式无异于孩童玩乐，可他见云涟瞧得认真，也耐心为她讲解其优劣处。

    台上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台下却是一派祥和，七言八语。

    云涟亦见到了几位早已出名的少年英才，武林大会一连五日，第一日像裴珠泫等赫赫有名之人竟就出场了。

    峨眉裴珠泫的名声云涟是听过的，裴珠泫出名时方才十五，据说那时崆峒山弟子对她示爱，死缠烂打，被她明令拒绝后怒上心头，认为这女子不识好歹，伤了自己的颜面，怀恨在心。彼时江湖中人认为峨眉早已落暮，除却掌门人慈令师太和几位前辈，青黄不接，未听过有什么出色的二三代弟子，那崆峒山弟子便趁着慈令师太赴宴，伙同几崆峒山弟子打上峨眉山上去，扬言要让裴珠泫好看。

    裴珠泫却因此一站成名，她执一素剑，世人本已再无能使出精髓的峨眉剑法在她手上势如破竹，一人一剑，将那几名崆峒山弟子打得哭爹喊娘，直言再也不敢了。

    自此再无人不敢小瞧峨眉。

    而裴珠泫其人，今年方才十九，轮到裴珠泫上场时，众人无不聚精会神敛目观看，那确实是一份极为精彩的比试，裴珠泫的对手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却也全力以赴，在她手中撑了三十多招方才被击落兵器。

    云涟不由对她心生敬佩，又忍不住想若是她对上她，又有几分胜算。

    当然，除却英才，武功平平之人亦不再少数。

    “这一剑举身欲刺时却是晚了，且空有花架子，无直刺决心，便使不出原本招式里一往无前之意。”

    “这一势不该挡，一挡便露了怯，落了后手，你且瞧，被对方打得节节败退。”

    “这一场无甚看头，如此浮躁不堪，若在实战中，第一刻钟便会被夺了剑。”

    云涟时不时点头，看得新奇，同时想若她是台上之人，又该如何反败为胜。她暗暗想陆千雪说话品评还真是毫不留情，不过，倒也符合他传闻一如既往的风格，据说无论是任何身份任何家世，求到他面前求他指点一二，陆千雪从不因其人身份家世而婉转两分。

    这一日转逝即过。

    第二日轮到云涟上场时，对上的是一个她有几分熟悉的人。

    李青苑。

    见到对手是李青苑，云涟心中那块大石放下，她并无白眼看人的习惯，可对手不是李长风裴珠泫等早已出名的人她也不能免俗，放松了几分。可她转瞬想到陆千雪的话，又紧张几分。

    她必须要胜。

    那少年似乎也有几分惊讶，耳根微红，提剑对她行了一个礼。

    云涟亦还礼。

    出乎云涟意料的是，她本以为人的招式风格多少与其性格有关，如陆千雪，他一出手便如其寒彻性格，如她自己，走的是灵动飘逸风格。可依李青苑怯弱性子，行的确是诡谲狠绝路子。

    云涟运起心法，躲起他斜上方刺来一剑，手腕微转，转身劈去，刀径直朝他剑柄击去。

    李青苑咬牙，纵使虎口被震得发麻，隐隐有几分痛意也未放手，他是知他性子本就不讨人喜欢的，唯有一身功法还说得过去，可如若就这般轻易被击落手上剑，被打落擂台，他怕是再也入不了她的眼了，思及此，他强行运起内力至掌心，脚下生风，仰面险险躲过，又朝她刺去。

    一击不中，云涟并不沮丧，她从与李青苑对招出知道他虽性子柔弱，可武功却实是同龄人中佼佼者，但他的内力并不算充盈，后劲不足，现在明面上是他与她平手，但依云涟经验，再过一柱香，他便会后继不足，被她击落兵器。

    陆千雪坐在台下，目不转睛盯着二人看，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他身边有其他门派的人欲要与他攀谈，却被他一一无视了。

    他的眼里只有一人，那便是云涟。

    待云涟旋身劈落李青苑手里佩剑，他终于放下心来，露出一个笑来，却陡然笑容僵住，猛然站起身来。

    那绝不可能发生的一件事发生了，云涟站在擂台上，明显有几分茫然，她咳出一口乌黑血来。依陆千雪过去经验，云涟有九分把握胜李青苑，剩下一分，是意外，是天有不测风云。

    陆千雪连武林大会结束后如何收她为徒的话语都想好了，他其实对云涟极为满意，虽然她身上诸多疑团秘密，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未想到却突然蒙此变化，顿时觉得似乎天旋地转了，一阵眩晕，他强行按住心神，顾不得一旁手足无措，似乎比云涟更茫然的李青苑，几步飞身上去扶住云涟。

    她这是遭了暗算，陆千雪从她身上拔出一根带血银针来，显而易见这附有毒，陆千雪冷冷看着李青苑，面色不善。

    台下一片喧嚣，众人见此惊变，纷纷耳语起来，武林大会不禁任何兵器，可却是不许用毒此等阴毒手段的。

    李青苑见众人目光聚在他身上，他无处可逃，脸色愈白，不可置信地瞧着自己的手，连声说这不可能，一边喃喃道一边往后退。

    陆千雪扣住云涟脉搏，往中源源不断输送真气，他的真气在她体内游走，越往里输送，他的眉头便锁得愈紧，这是要人命的毒，且绝不留手，若他再迟上一刻，恐怕云涟性命难保，陆千雪一阵后怕，连点云涟几处大穴，又取出怀里丹药，往她唇中送去。这本是九清山历任掌门才有的九转丹，可解百毒，耗费数百珍稀药材方才练成，用一颗少一颗，只有不是已死，便是濒死之人也可抢得片刻时间，让他不死。

    如此珍贵丹药，陆千雪却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给她用了，待到云涟脉搏终于回归平缓，脱离性命之忧，陆千雪方才松了一口气。

    云涟呼吸终于顺畅，她凝眉看着李青苑道。

    “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