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
虽然缺了她妈的陪伴,但在爷爷和爸爸的抚养下,也过的非常自由潇洒。
两个大老爷们儿在尽力弥补林海缺失的那份母爱。
只是他们把她当成一个小男娃儿在养,导致她每天回家不是头磕破了皮,就是腿一片青,没少让家里操心。
街坊邻居都说她,上能爬树下能摸鱼,简直就比野猴子还野,哪像个城里的女孩子。
但爷爷和爸爸也还是对她宠爱有加,并不把旁人的话放在心里,周末一如既往地带着她去野外钓鱼露营,摸鸟抓虾。
唯一的问题就是:父子俩都不会扎辫子。
林海自己又嫌长头发麻烦,干脆一直都留着一头齐耳的短发。所以她那野叉叉的性格,加上这个形象,没少被陌生人误认作男孩。
她记得六年级的那个暑假,陪爷爷一起去参加退休教师聚会。
爷爷的一位老朋友,竟然对着正在蹲着的她发出疑问:“小弟弟,你是不是走错厕所了?”
她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提起裤子大喊:“我不是小弟弟!”
没等对方回应,就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怒气冲冲地跑到外面,看到爷爷之后,一腔怒火却全化成了委屈。
小林海抓着爷爷正在摸麻将的手臂,嚎啕大哭:“爷爷,我蹲着尿尿,为什么那个奶奶还要叫我小弟弟。”
语罢,又抓了抓自己比鸡窝还短的头发,虽说被错认性别,对她来说已是常态,但不知道是在厕所被撞见的尴尬,还是青春期的羞涩,那一瞬,她的性别意识突然觉醒,深呼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爷爷,我以后再也不剪短发了。”
老爷子以为孙女只是一时受了打击,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略带敷衍地拍了拍她抓住自己的手,说了句:“好。”便回头继续砌起了长城。
而直到林海的头发盖过眉毛,父子俩才知道她真的动了真格。
为了这件事,三个人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执——谁也不会给小女孩儿梳头发,总不能让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去学校吧。
父子俩对着她软硬皆施,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几天,却一点用都没有,每次说到去理发店,她都抓着防盗门框,嚎叫着不愿出门。
这样的反抗并没持续多久,刘海已经遮住眼睛。
当她顶着一头被老爸胡乱一扎的头发去学校,被班上一群可爱的小女生围到一起当讨论对象时,才明白爸爸和爷爷的良苦用心。
“林海,你妈妈为什么不给你梳辫子呀?”天真无邪的女孩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我不爱梳辫子。”她回答,想挤出一个笑脸,却比哭还要难看。
林海没想到,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竟然比被误认成小男孩还要让人难过。
从那之后,再也没要求留过长发。
不过,她也有稍显淑女的爱好,就是画画。
3岁的那个夏天,林海刚会握笔,奶奶就端来了一盘洗好的紫葡萄,摆在她的面前。
沾着水珠,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的葡萄,看得她垂涎欲滴,抓起一粒就往嘴里送。可还没碰到嘴唇,就被奶奶一把按住了小手:
“小海,今天奶奶教你画葡萄,好不好呀?"
她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珠子看着奶奶,又看了看眼前的葡萄。那串葡萄好像会说话一样,在她耳边不停地召唤,忍不住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抓了几把。
奶奶见状,直接连盘子带葡萄端到了桌子另一边,剩下宝宝林海只能巴巴坐在桌子另一边,望着奶奶。
一向宠溺她的奶奶,不知为何,直接无视了她眼神里的渴望。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张洁白的画纸,铺在了桌上。
奶奶的右手拿起一支浸湿的毛笔,在装着紫色颜料的小碟子里打了几圈儿,再将沾了颜料的笔尖轻轻地落在白纸上,手腕轻轻一扭动,整个笔头柔软又有力地压上纸面,提笔而起。
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仅仅这两笔,纸面上的葡萄就已初显其形。
林海看见她又在上面点了两粒白,一颗圆溜溜、水灵灵的紫葡萄就跃然纸上。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美术”的魔力。
从那以后,宝宝林海在奶奶的带领下,开始了自己的“画葡萄之路”,每天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这一画就是十来年。
对于她来说,画画绝对是一种享受。
尤其是年纪稍微大了一点,一到暑假,天气特别晴朗的时候,她都会吭哧吭哧地把画具摆满一桌,再从冰箱里拿出和爸爸去市场里刚批发的冰棍,挑上自己最喜欢的,左手拿着冰棍,右手拿着画笔,坐在窗户边儿上。吧唧吃着冰棍儿,感受着空调凉飕飕的风,听着窗外的声声蝉鸣,一边享受独属自己的惬意时光,一边画画。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画纸上,看着自己的作品一点点成型,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只是她从来没有学过画画,奶奶走了之后,更是自己给自己当起了老师。每次说起自己想去学画画,爷爷总是有一堆理由——
找的老师还不如奶奶画的好;没有好老师教,本来的天赋就被耽误了;主要还是觉得学画画难找工作……
林海不知道为什么,家长始终觉得学画的未来就只能靠卖画为生一样。
每次她看着背上背着画板的小朋友,只能在心里默默羡慕。
一直持续到自己进入高中,情况才有了改变。
说起来也奇怪,可能是从小被爷爷训练着做奥数的原因,她的脑子还算灵光,从小在学习上没让家里操过心。就连初中吊儿郎当的学习态度,也还是轻轻松松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唯一的问题是,学校处于市中心,林海家却在城边上,距离有些远。
别说是直达的公交,晚自习结束后连公交都没有。
爸爸和爷爷原本计划买辆小车接送她上下学,她却说自己想要住校。最后三人商议决定,如果住校生活不习惯,她可以暂住到离学校近一点的二姑家里。
林海非常开心,以为高中终于过上了更加自由的生活。
开学前一天,她约上了邻居家的儿子李一言,一起去街上买住校需要的生活用品。
李一言比她大半个月,两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这次也和她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当他听林海说准备申请住校后,也死乞白赖地让爸妈给他提交了住校申请,说是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
两家关系好,父母自然也就同意了儿子的要求。
和往常临近开学一样,街上的杂货铺门口已经摆满了学生用品。
琳琅满目的文具和书皮被老板放到铺子最外面,仿佛在提醒着学生们,新的学期、新的课本,正在路上。
他们像平常一样,结伴走进了常去的杂货店——
每学期开学,他俩都会到这家店添置新的学习用品。
虽然原来的文具还能用,但崭新的本子和水笔总好像能给开学增加仪式感,让这件事变得不那么令人讨厌——这好像是那个年代学生的通病。
以往来这里,林海总会指着一条明黄色,太阳花图案的宿舍床单对李一言说:“以后高中住校,我也要在这买一套一模一样的床上用品。”
他总是笑着回答:“还早着呢。说不定你那会儿已经没这么幼稚了。”
这句玩笑她却没往心里去,而是煞有介事地看着他,认认真真说:
“不会的,时间过的可快了。以后咱们来买它的时候,肯定会觉得这句话就像是昨天说的一样。”
这次,林海如愿以偿地买走了太阳花。
结完账,老板把东西包好,递给了他们,有些感慨:“弟娃儿,住校之后我们见面可就少了。”
林海嘟着嘴,没好气地回答:“叔叔,多少年了,这都多少年了,你还叫我弟娃儿……人家也是小女生。”
眼前女孩佯作生气的这幅模样,逗得老板一阵发笑,笑完又看向李一言,问道:
“小帅哥也要一起住校?”
李一言微笑着朝老板点了点头。
林海这时也接过了老板递给她的东西,笑着说道:“对呀,叔叔,我们走了之后,您生意也要一直兴隆咯!”
就这样,男生拎着两人买的杂物,女生抱着两个脸盆,一前一后走出了店铺。
“两个娃儿,未来也要学业进步啊。”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身后的老板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站在店门口,李一言突然停下脚步,看向林海,开口对她说:“你上次说的话,没错,确实就像是昨天说的。”
她想都没想,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是吧。”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朝他笑了笑,语气有些得意。
“是是是。”李一言也笑起来,用空着的那只手,敲了敲她的头:“走吧,我们回家。”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和以往迎接新学期的感觉全然不同,那天晚上,林海躺在床上,两眼发光。
期待和紧张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睡不着觉。
“我好激动啊......”她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新同学是什么样”
“室友不好相处怎么办”
“在宿舍上厕所臭到别人怎么办”
“要是有男生喜欢我,我是不是可以谈恋爱啊哈哈哈哈......”
随着脑海里不停冒出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想法,夜色也越来越深,她打起了哈欠,眼皮一耷拉,慢慢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