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当天，林海特别煎熬。

    坐在教室里，整颗心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着似的，急躁的感觉像是要穿破胸膛直接冲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背起书包就从教室门往外冲的她，被李一言一把抓住了书包带：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你爸问起来，我怎么说？”

    “对啊，把这茬给忘了。”她拍了拍自己脑门，对李一言说道：

    “你就说......我和室友逛街去了。”

    他沉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行吧，你记得早点回来。”

    她点点头，正准备离开，又被李一言拎了回来。林海略感疑惑地看着他，发现他的手里正拿着被自己落在课桌上的志愿单：

    “别忘了周末让家长签字，白痴。”他脸上没有表情，可语气听起来却有些宠溺。

    她接过志愿单，有些感激地看着他，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是我的好兄弟，哥们儿的幸福和未来可全仰仗你了。”说完，把志愿单胡乱塞进书包里，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教室。

    “白痴。”男孩看着女孩拍过的肩膀，愣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女孩离开的方向，呆呆看着，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

    周洋的家比林海想的还要近，公交车只用乘两个站。

    十五分钟后，林海站在了他的小区门口。

    她走进小区，有些感慨：没想到小区外面看起来这么老旧，里面倒是好像有人精心打理，不知道种的是什么树木花草，即使已是冬天，还是长得算是茂盛，一栋栋小洋房在藏在郁郁葱葱的叶子里，若隐若现。

    周洋的家在小区深处，绕来绕去，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

    “XX苑69号104。”站在门口，看着面前的蓝色的门牌，发觉自己有些紧张，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指轻轻按响了门铃——

    叮咚。

    没过一会儿，“卡嗒”一声，房门打开了。

    “林海是吧？”一位有些富态慈祥的老太太站在门后，手里拿着报纸，一副银边眼镜挂在脸上：

    “听周洋说过有同学今天要来上课。”她的声音非常温柔。

    “奶奶好，多亏周同学的引荐才能来试课，还请您多多关照。”林海忙不迭地对面前的老太太鞠了两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如此局促。

    这略显郑重的开场白，逗得老太太一阵发笑：“赶紧进来吧。”她向她往里招了招手。

    看到忽而笑开的老太太，原本紧张的她顿时轻松了许多，也朝对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周洋家是个小复式，一共两层，装潢整体偏欧式，看起来虽说有些古朴，但也不失华丽。

    客厅外有一个小院子，种满了各种花草，还有一个木头搭建的小狗屋。

    一只金毛犬，趴在狗屋里，从小门露出了一颗头，懒洋洋地闭着眼，看着好像是在打盹儿。

    餐厅背景墙上，挂着两幅挺大的人物特写，却是后现代风格，林海多看了两眼。

    “那是周洋他爸的作品。”看见女孩的目光落在那两幅画上，老太太在一旁说道，语气有些怅惘。

    难怪，画上的小男孩和周洋长得一副模样。

    她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期待的身影：

    “奶奶，周洋他......”

    她正想开口问，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在从楼上响起，听见动静，她抬起了头，只见一个长卷发的老头从二楼走廊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上来吧。”老头只说了一句，没多话，便转身走回了屋内。

    “这应该就是周老师了。”林海心想，侧身和身边的老太太打了个招呼，便踏上了楼梯。

    她跟着前面的老头走进了房间，这是一个画室，里面堆满了东西，大大小小的画架、人物雕塑、道具、画具摆满一地。随之扑面而来一股浓烈而熟悉的颜料香味，让她的心情变得极好。

    老头站在房间中间，左手拿着木质的调色盘，右手举着一把大扇子一样的画刷，正在作画。他的双眼紧盯着画布，看上去十分专注。

    他微微卷曲的长发已经半白，身上穿着一件棉麻的中山装。灰白的头发和脸上都沾了一些颜料。看上去和自己的爷爷一般大的年纪，却没那么精神。

    她正准备说话，对方却先开了口。

    “先找地方坐吧。”老头没有抬眼，仍旧在完成着面前的画作。

    “嗯。”避免踩到地上的画具，她垫着脚尖一步一跳地走了进去。

    “学画多长时间了？”林海刚坐下，老头的目光便从画布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老师，我没学过画。”她说这话时有些拘谨。

    “没学过画？”他看着林海的目光突然收紧：

    “周洋怎么说你很会画？”说完这句话，他便放下了手中的笔，表情有些疑惑。

    “啊？”老师这一问也把林海问懵了，她的心里突然感觉有一丝不解，转念又想了想，尴尬笑道：

    “可能是为了让您给我一个机会，在您面前吹了个牛吧...”她打了个哈哈，可没想到听完自己的回答，对方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她有些后悔地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但是我从小就画画，也有十来年了，初中还登过《中国美术》的杂志！”林海又补充道，说完，还连忙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画册，双手递给老头，略带恭敬地对他说：

    “这是我平日的小随笔，您可以看看。”

    老头接过画册，一只手把它远远地拿着，微微眯着眼，慢慢翻看了起来。

    “这是你的画？”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林海。

    “是的。”她毕恭毕敬地回答，像是一只等待着进屠宰场的羔羊。

    他继续翻阅手里的画册，脸上的微愠渐渐褪去：

    “以前没有学过？”

    “小时候跟着奶奶画，她是教小学美术的，也算是我的启蒙老师。”她认真回答，末了，又说了一句：“老师，我是真的很想学画画，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试错的机会。”林海看着老头，眼里满是真诚。

    老头微微颔首，把画本还给了她，转身走向窗台，在堆满画具的露台上翻找起来，没过一会儿，他的手里便拿着三个几何模型走了过来。

    他把模型放在了一旁的板凳上，又转身回去拿了一块丝绒红布，铺在林海面前的小桌上，然后又将三个几何模型摆到了红布上面，错落有致。

    摆弄好面前的一切，他抬起头，朝林海说道：

    “你来试个画。”

    看着这一堆模具，她有些为难，自己从来没学过静物素描，不知道应该怎么下笔。

    “老师，是画素描吗？”她有些难为情地问老头。

    “是的。”老头回答她，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又继续说道：

    “没事，你怎么看的，就怎么画。”

    林海看了看老头的表情，他好像并不在意。既然如此，她也不再犹豫，三下五除二脱下书包放到一旁，坐到了画架前，熟练地削好铅笔，把铅笔竖在眼前，比照了一下大小，很快就在画纸上落了笔。

    不一会儿，已经初显其形。老头站在她的身后，略带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说技巧略显稚嫩，但已经比自己很多已经学习几个月的学生基础功强了不少，没有技巧修饰，倒显得她像是一张白纸，更有无限可能。

    从她起笔到收笔，只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林海满脸期待地转过去，抬头看向后面的人，却发现他手里又多出了几个新模型。

    “你再试试画这些。”他走到前面，把手里的瓶瓶罐罐一股脑放到了画布上，摆好位置，又用手将红布捏出了几道褶皱：

    “把褶皱也画出来。”

    看他的这系列动作，林海心里暗自估摸自己有戏，下笔更加自信起来。

    天色渐暗，一个小时后，老头叫停了林海：

    “剩下的你带回家完善吧，下周六同一个时间，把成品带来给我看。”

    “您的意思是......”林海停下了手中的笔。

    “你可以来上课。”老头拿着一块绿色画板走了过来。示意她把刚才的两幅画装到里面：

    “把今天以后的画都好好保存起来，它们也算是你成长的印记。”

    看着老头递给自己的画板，一股强烈的喜悦冲上她的胸口，自己总算一只脚踏进了这画画的门。

    “谢谢老师。”林海捏紧了画板，抱在胸前，对他微微鞠躬。

    老头看着面前的女孩，摆了摆手，说道：“好好画，你很有天赋。”

    “嗯！”有了专业老师的肯定，她不由自信起来，正想要道别离开，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师，我能周一到周五晚上来上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