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妖的世界都是相互封闭的，至少表面上各自互不打扰
在接触到沐枫之前，源光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妖族，他不知道妖族是否和人一样，无知，暴虐，喜爱欺凌
他祖上几代都是偏远村庄的农民，附近最热闹的地方是十多里外的小镇，日子并不富裕甚至是穷苦的，除非走了大运在宗门两年一筛查是否有民间的孩子具有修仙能力时被成功带走，几乎这辈子只能与贫穷饥饿作伴
人总是喜欢幻想一些人没有的东西
他的生父也是
他父亲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却时时刻刻幻想着哪天突然拥有了法力，不用为了吃食和草药与凶兽搏命，不用再因为钱财发愁，吃好喝好，还能上天遁地
但幻想是美好的，只要你身边没有人实现这个幻想，那么你的心情就能如往常一般平静。毕竟嫉妒，是人类衍生的原罪
在他父亲八岁那年，他五岁的弟弟被宗门带走之后，那颗嫉妒的种子就开始破土而生，并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成长为参天大树
在他成年直至死亡，都没有再见过那仅仅一起生活了五年的亲兄弟
“过上了逍遥日子，哪会记得我们！”他的父亲总是在酗酒之后对他拳打脚踢，他的母亲在生他那年就熬不过冬天的大雪，死在了冰冷的床榻上
他从未见过祖父祖母，也从未听父亲提到过，他的父亲在母亲死后就只会用酒麻痹自己，心情暴虐的时候，会用他来泄愤
他打他的时候，嘴里说的最多的，是他那去了宗门的亲兄弟
“狗崽子，养不熟，凭什么只有你！”
“看什么？你也不准去那什么狗养的宗门！”
源光被禁止参与任何宗门的测试，每次有修士来到村子，都是被所在家中，不能出门
营养不良导致面部凹陷，身材矮小成了同村的孩子欺负的对象。小孩之间的霸凌不懂轻重，一块燃烧的煤炭被压在了源光的脸上，留下了往后跟随他十三年的伤疤
伤痕感染，火辣辣的伤口往下流脓，高烧让他神志不清，差一点点将性命留在了那一年的夏天
丑陋，弱小，欺凌，暴力，是他童年构成的全部
这个世界的所有恶意，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所以在他偷偷跑出锁起的家门，好奇偷视那路过村庄的道士的时候，惊奇充满了内心
直觉告诉源光，这不是人类
当时的他不知道他的眼睛能透过一切的恶意与伪装，只是那股强烈的直觉无法让人忽略，他下意识的相信他的内心
可是，妖族怎么会对人类报有善意呢？
语言是带有一定局限的，可是包含的情感也是丰富的，哪怕从没有母亲抱着源光坐在床头用故事哄他或是告诫，他也常常在其他孩童或是同情他却从不施加援手的大人那边听过有关妖族的传闻，他们往往带着恐惧，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妖族出现将他们碎尸万断
“吃小孩”这个环节更是其中经典
在凡间人类流传的妖族传闻中的妖族大都是暴虐，喜怒无常，喜欢食童，面相丑陋，且十分恶视人类
怎么会有面色温润如玉的妖族这般温柔对待人族的小孩？
谣言不可信也
源光意识到，这个妖族，是他逃离这个地方的那根稻草
源光鼓起勇气摊了牌，他成功了，远离了那个令他恶心至极的地方
“我教你法术你是不是要教我一声师傅啊”
沐枫歪头拍了拍他
“师傅”
源光有时候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孩子，至少他懒得在称呼上较真
“……感觉你把我叫老了，算了，叫我沐枫就行，教师这个职业我才不喜欢当呢……”
源光那会不知道他后面在嘀咕什么听不懂的话，只是专注于背诵心法，提炼灵力，提高实力
他和沐枫走过了许多地方，遇见过人，妖，还有魔，见过人间百态，看过青山绿水，明明自在逍遥，惬意自得，心头却总是隐隐约约有着莫名奇妙的危机感
只当是杞人忧天，忽略过了
杞人忧天是什么？不重要
他不再是当年小村庄那个脏兮兮的孩子了，他有了同伴，有了老师，能吃饱，不怕风雨，已然是少年模样
就算他不想忘记童年留下了那块疤，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游历人间的日子，伤痕，已经被岁月抚平，渐渐感不到疼痛了
他看淡了他的过去，道心初成，就这样结了金丹
而他人生的第二次转折，也在结丹之日，突然到来
源光被莫名发狂的沐枫重伤，被赶来的仙门救治，莫名其妙的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他有点错乱了
源光和光源，谁才是真正的他？
“灵魂已完整，系统恢——嘟——报错——”
尖锐的机械声搅得他头疼，系统这样充满小说气息的字眼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报错？他还遇到了个坏的
源光才接受两世的自己，才默默意识到沐枫也是穿越而来的同类，这个一直时不时报错的系统，除了让他不得安宁，没什么太大用处
源光只能尽力无视这个声音，在宗门接着修炼的同时，外出讨伐任务时寻找沐枫的痕迹，以及研究灵魂问题
但这个世界处处充满着非自然科学的定理，要从奇怪的玄学作品里面推演灵魂，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研究灵魂的小爱好被小他一辈的师妹发现了，但研究灵魂在当时算不上什么违禁的事情，所以他的师妹栗漪怀十分热心且积极的帮助了他的研究
“就当是慢慢还恩情”栗漪怀这样说着，她手里翻阅着书籍，坐没坐样的靠在椅子上
栗漪怀似乎是他与沐枫某天顺手帮助的人，但因为源光懒得记，所以想不起来这个师妹的脸
“你不用记得，我记得就行”他的师妹摆摆手
但，这种研究之所以在后来变成了禁术，除了难度之大，重要的就是，没法用于人体实验
没人知道作用在灵魂的法术会产生怎么样的危害
三魂六魄，缺一都致命
他们的研究陷入困境，几年都毫无进展
然后，沐枫出现了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门派任务，他负责采集一些珍贵药材回到昆仑
采集返回的路途中，源光遇见了沐枫
沐枫站在他的不远处，他们之间仅仅几步之遥
但要是问起源光沐枫在他心里的形象，那总是在意自己外在形象的沐枫，不可能是面前那样满眼血丝，神志不清的疯狂模样
“……源光……你能不能……杀了我……”
沐枫抓着自己的头，似乎很痛苦，身上魔化的气息渐渐浓郁，他站在树林的阴暗处，与白天分割开来，身上的白衣灰扑扑，隐隐若现的血味飘散在空气中
他昔日的老师和同伴这样乞求他
他犹豫的抬起剑，又收回剑鞘
源光抬脚，想要靠近沐枫，但是一步靠近，一步后退。源光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猛然被沐枫拉住他的手，带着源光让他掐住了脖子
“我不想做……这个该死的任务……让我死掉，我没办法自杀……求你……”
“杀了我”
源光愣在原地，他的手腕一滴一滴的淌着沐枫的眼泪，他哪里见过沐枫这样的模样，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只有空白
“我不……”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任务？什么任务？
“你是人类，我是妖族，我们天生势不两立”
沐枫有点歇斯底里的怒吼，金色的瞳孔缩紧，身后的尾巴毛炸开
源光被他这样的模样吓到了，他想抽回手，流露出嘴边的话下意识要辩解：“可是我们……”
“没有可是！我跟你游历的那些年，不过是我想要养着你取走你的金丹罢了”
“你不是进了昆仑吗？被人发现遇见了妖族却不上报，妖族踏入人族地界却不驱逐，必要时要杀掉，是你们人类宗门的原则吧”
“那……也不能杀死你啊，沐枫！你怎么了？”源光用力抽回手
“杀了我……”沐枫眼神已经开始扩散了，他身上一点一点释放着属于魔的气息，那属于化神境界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压得源光有点喘不上气
“你在魔化？”
难以言喻的心情转化为不可置信，他不知道沐枫消失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和当年重伤他原因是否一致
源光想问，但是眼前的形势容不得他接着思考，他布下结界，隔绝他们与外界的感知
一攻一挡，一进一退，是他们十多年成长的对练
“杀了我啊！杀了我！”沐枫的双眼变得通红，只会重复这样的语句
源光没有下死手，只是乘机拍晕了沐枫
他坐在地上，看着被他打晕枕在腿上的沐枫，擦了擦汗，吐出一口浑气
沐枫的身上有许多伤痕，新旧伤疤交替，看得很是触目惊心
可是以沐枫这样的实力，谁能对他造成这么多的致命伤害？
源光叹着气，将沐枫扶起，背在身上
他一步一步走进树林阴影处，要找个远离住宅的地方安顿好看起来已经疯掉的沐枫
他会找到答案的
任务？灵魂？穿越？系统？这些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东西，他一定会找到真正藏在背后的原因
他听见脑海的机械声响起，但比之前模糊许多，那个声音叫喊着：
“检测到灵魂完整——系统——滋滋滋——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