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时候，空气都会变得潮湿。
水汽混夹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雨水淅淅沥沥打在身上，源光浸泡在这场说大也不小的雨中，身下的鲜血被雨水冲刷，慢慢向低处延伸，汇聚成暗红色的水流，又一点一点渗入泥土里
他的脸半边都在泥土里，另一只眼半睁着，因失血有些无神。他趴在地上，破烂的衣服被血渍和雨水浸成深色，零星点点混杂着泥泞
“好冷”他迟钝的大脑似乎有了些许反应，那双抓进泥土里的手微微颤动
“我好像要死了”
那只已经失神的半合的眼睛里，瞳孔慢慢扩大
逐渐黑下去的视野，无力挣扎的躯体，淌血的四周，都在宣告着他的死亡将至
源光紫青的双唇微动，没有发出声
雨水依旧飘飘扬扬吻上他的脸颊，温度一点一点流失，风悄悄路过，带走的是谁的灵魂
这雨越下越大，砸进水坑，又好像是弹奏出的音符，无数雨点打落，这是为亡灵哀悼的曲目
乌黑的天空，破碎的房屋，倒地淌血的他，吵闹的四周，在只能见到色块的视角里，并没有沐枫的白色
许多的色块靠近他，他似乎感觉身体离开了地面，漂浮在空中
源光还是失去了意识
人死后是什么样的呢？
□□消亡，意识消散，在黑暗中沉眠，漂浮与虚无之中
不知道时间的存在，没有感觉，没有意识，浑浑噩噩地与黑暗相融
过了多久呢？黑暗也不知道，只能感受到慢慢聚集的物质在膨胀，他们跳动着，就好像心脏律动，似乎在这个没有天日的虚无之中，点燃了名为生命的活力
他渐渐有了意识
他觉得自己好像蜷缩于深海，下沉又漂浮着。明明身处于冰冷的黑暗，却莫名的感到温暖
好像有什么透了进来，那道东西穿过黑暗，越过虚无，真真切切的流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段记忆，和他的过往毫不相干的记忆
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他只不过是人群中的一员
他看见有一个男人倒在血泊里，一辆奇怪的车歪在路边，人们大喊着“叫救护车！”“报警啊！”
视角一转，他看到好多孩子，背着书包，带着小黄帽，只有“他”被大人牵着手
“光源乖，爸爸一会就来了”
源光看到“他”懵懵懂懂地抬头看向说话的人，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但“他”没有等到父亲，等到的是福利院的院长
“以后就把这里当作你的家吧”看起来很慈祥女性蹲在他的面前，轻轻拍了拍“他”头，似乎是怜悯的表情，让“他”有了落泪的冲动
算是非常普通的一生，在孤儿院长大，受到山人资助，上了学校，考了大学，有了稳定的工作
然后，跟他的父亲一样，出了车祸，再次睁眼，就是他熟悉却看起来十分陌生的村落
这是谁？是他吗？谁才是真正的他？
意识似乎被分成两半，来回撕扯。他捂住大脑，两种意识的碰撞让他痛不欲生
他看到破败的村落，难产去世的母亲和天生早夭的弟弟，看到酗酒的父亲拿起棍棒朝他打去
他的脸被无知的孩童烫伤，留下凹凸不平的伤疤
他被村里的人所排挤，只有那非人的妖族接纳他
视线再次翻转，只有他倒在冰冷的泥地里，是那狐妖造就了重伤的他
为什么？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沐枫要取走他的金丹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要取走金丹的那瞬间，变成了另一种东西。气质，眼神，出招，都冰冷的不像一种生命
更像是……另一个记忆里名为“机器”的物品
源光在剧烈的疼痛中获得了一丝喘息余地，他似乎被放置在了什么池塘里，温暖席卷了他，抚平了他的伤痛
他沉浸在这样的温暖里，就好像母亲尚在人间的怀抱，父亲并未酗酒的抚摸
他沉沦在这样的怀抱里
那两种意识似乎达成了共识，慢慢融合到了一起
“检测到灵魂完整，系统重启中——”
伴随着机械声响起，他缓缓睁开双眼
下一秒就被刺耳的警告声吓得捂住了大脑
“系统报错——警告——”
又没了声响
源光眨眨眼睛，甩了甩头，终于是缓过来了，他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在脑海里的机械声是什么，只是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冒着灵力的温泉里，周围是各种盛放的仙花仙草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腹部，惊讶的发现那被沐枫抓裂的金丹，已经是恢复的差不多，甚至陈年旧伤丝毫不见踪迹，他摸上湿漉但光滑的脸，皱了皱眉头
这样的灵泉，也就只有大宗门才拥有
如此珍贵，为何要给他使用?
“你醒了？”
灵泉边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吓得源光抖了一身机灵，下意识做出防备的手势
“冷静点小伙子”来人是一个身穿剑士长穿的道袍，看起来似乎年纪并不大，像是凡人三十而立的年纪。但源光知道，一般这样的修仙者，起码活了百年
那道长蹲下，一只手撑着脸，歪着头看他，嘴角含笑，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他面前的灵泉：“你小子挺幸运的，小命赶上了灵泉，你那些七七八八的奇怪的伤都被治好了”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源光在水里对着道长拱手，又开口问：“敢问道长尊号，来日必会报答恩情”
“你想报答我？可以啊”
道长晃了晃脑袋，摆了摆手
“做我徒弟吧”
“啊？”
“你虽然十八练就金丹，是个难遇的天才，但你剑道不稳，形式更像妖族，在同水平的剑修身上，你没有任何胜算”
“别浪费这一身天赋啊”
源光没有拒绝这样的请求
他突然想起来被沐枫重伤的时候，看着他空洞又机械的神情，那种无力回天的感受，就像幼年时期的打骂，前一世去世的父亲。他太弱小了，所以总是在失去
他想要知道真相，只能依靠宗门底蕴，慢慢探索
昆仑，是主修剑道的门派
剑道于心，乾坤一掷，剑气如虹，破敌千军
他成了虚妄尊者的弟子
在昆仑的日子与平日跟随沐枫的感觉并不一样，没有云游，只有日日夜夜的挥剑，练法，以及——
“好徒儿，去帮师傅去买点桃花酿”
被师傅当作跑腿小弟的日常
他是虚妄尊者的大徒弟，在他之上辈分最高的，只有掌门的弟子
他与那些师兄弟的往来并不多，也就在拜师大典上一一认过一遍，平日下山买酒遇见的点头之交
他的师傅看着并不靠谱，但是据说，当时他奄奄一息之时，所有人都觉得没必要救下他，毕竟不是宗门弟子，仅仅一个散修罢了。是师傅发现了他的潜力，顶着压力将他救回，将他收做弟子
偌大的恩情，买点酒又算什么呢
“**尝试**登——警报——”
刺耳的声音又在他脑内回荡
陌生却熟悉的回忆又一次席卷开来
自从上一次重伤痊愈，这些奇怪的记忆就会伴随着尖锐的警报声涌入大脑
他觉得自己疯了
但是那回忆是那么真实，喜怒哀乐又在另一个人身上上演，他想摆脱，又会被里面的经历所吸引，会喜他所喜，恶他所恶，每次这些片段向他袭来，就好像真的成为了里面的主角，跟随他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他翻遍昆仑的藏书，除了心魔这一解释算得上靠谱，其他都是关乎灵魂的奇怪探究
灵魂？万一真是灵魂呢？
因为灵魂是真实存在的，所以会有两种人生吗？
可是另一个回忆里，那样的高楼大厦，那样奇怪的工具，穿着，还有看不到一点灵力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他不知道，却也知道自己想象力没有那么好，能幻化出这样一个完整的世界与人生
在遇到沐枫之前，野菜加米饭，已经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了
“承认吧，我就是你”
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呼气，轻轻说着什么。源光一个激灵，平复着自己的心跳，深吸呼气，将书籍轻轻放在桌上，身子一斜，将头靠在窗边，看着昆仑雪山皑皑，小院外的雪莲于池塘盛放，那风带来细雪，抚上他的脸，却并不感到冰凉
承认吧，这就是他的第二个人生
所有的相遇，不过就是宿命相逢罢了
他垂下眼眸，又深吸了一口气，他低低笑出声，总于是明白，沐枫有时候莫名奇妙的语句是什么意思了
不止是他的第二次人生，还有沐枫的
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