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她走在树槐街巷里，望着脚下踏过的一块块青色的石板，抬头是一棵高大的槐树，树下有群老人在津津乐道地下象棋，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已飘出了几缕细腻的炊烟。
石板，槐树，一段尘封的记忆忽然闯进她的脑海。
夏天是这段记忆的开始。
柘皋是一个很大的村庄，四周都是望不到边的麦田。
炊烟、牛鸣狗叫、欢乐的号子声……所有这一切，对小少年虞且而言都有不可抵挡的魅力，尤其是乡野孩子们的身影与他们的欢笑声更令他着迷。
这不单是一个有颜色，有声音，有温度的村庄，更是一个欢乐的，没有孤独与寂寞的世界。
一天的时间里，他将大部分时间用在了对柘皋镇的眺望上。
那时他的眼睛里只有天空，只有绵延不绝的白云，还有远处高大的风车。
他总想用这种眺望来弥补些东西，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眺望，按照眺望是为了弥补的说法，那该是要弥补哪些呢？
童年吗？
健康吗？
自由吗？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在某些天，他总是在一个固定的位置，看到一个女孩。
长得干干净净，却又不知道从哪里透出一股傲气的女孩。
“同学，你……”
“离我远点。”
远处的风掀动着男孩一头蓬乱的黑发，他的一双聪慧的眼睛，在不时耷拉下来的黑发里，乌亮地闪烁着。当女孩儿越来越近时，他的心无端地竟一点一点的紧张起来。
他把这种紧张全归咎为了对陌生人靠近的厌恶。
他没有在等，抓起书包便走。
男孩的背挺得直直的，一副很有力量的样子。
那时，蓝色的天空衬托着他，一团团的白云，在他的背后涌动着。其实，麦欢看不清他的眼睛，却觉得那双眼睛特别的亮，像夜晚天空的星星。
她原是想问，他为什么总一个人坐在这，夏天是，冬天也是，不冷吗？
麦欢将曾经执拗在树下静坐眺望的小少年与如今她切实亲眼见到的柳讷放在一起对比，却只能找出共同点——依旧不爱说话，冷。
怎么过去三年，这性格却一点也不变，还是她熟悉的那个他。
她还是仔细想了想，非要说差别，可能衣品变了，注重打扮了。以前虞且从不在穿衣上浪费时间，永远是穿最简单的衣服，不是白就是黑，绝对没有第三种颜色，也不带项链等首饰类的东西，他嫌麻烦，可今天他戴了。
麦欢感觉的出来，虽然今天也是黑白搭配，但明显他的穿衣风格不一样了。
他是交女朋友了吗？
他女朋友给他搭的？
麦欢正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哼哧哧爬了七层楼，
一道老人的声音进入耳里，麦欢从往事中跳脱，回应道：“常奶奶，您找我有事？”
常奶奶是她的邻居，前几天还帮麦欢捡过掉落的衣服。
常奶奶的声音里写满了焦急与担忧：“哎呀小麦，我那孙子不知道回没回家，你有没有加他的联系方式啊？能帮我找找他吗？”
“李意吗？”她想了想，不太确定。
“对，是他。”
“刚刚回来没看见，不过您不要太着急，李意不是小孩子，说不准是和同学约着在球场打球。”
“好，我在这儿再等等，你也赶紧回家，认真复习功课，晚上就到我家来吃饭。你一个小女孩，一个人住多不安全呀。奶奶能多照顾你一点就多一点。”
“常奶奶，我会煮饭，也不好总麻烦您。”
“哪里麻烦？多加一碗米的事。”
“没有。常奶奶，不跟您说了我先回家去，您也别忘了早点回家。”她笑了笑。
夜幕降临，朦朦胧胧的月色静谧而安宁，仿佛一切生命都静止了，只听见自己“擦擦”的脚步声。
她左拐进入转角，视线不经意抬起的下一秒，瞧见眼前有人，再意识到眼前人是谁，她脚步一滞，心脏的跳动声霎时如重锤落在巨大的鼓面发出的响声般，震耳欲聋。
虞且不知是听到脚步声，还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转过头，两道炙热直白的视线交错在一起，十分久违。
交错的不是目光，而是两颗心。
心在碰撞，心思在牵引，撩人的思念在诉说。
先打破寂静的是柳讷。
两人互相往前走了几步，距离拉近，气氛缱绻。
“你怎么在这？”他很意外，也实在想不到麦欢会出现在上离。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她反问。
柳讷语噎：“来上离，是为什么？”
麦欢忽然有些气他这副没有心思，如鱼得水的样子。当年的事情只有她耿耿于怀吗？
麦欢不想瞒他，照实说：“来上大学。”
“你报考的是上离大学？”
“嗯。”
“为什么报考上离？”
“我喜欢。”
柳讷听到她轻浮、不在意的回答，挑了下眉。
“你住在这附近？”
“是。”
“什么时候从柘皋镇搬来的？”
“8月。”
“那挺巧的，你不仅和我同大学还住隔壁。”
“住隔壁？”她不记得自己在树槐街巷遇见过他。
“哦，我住在你旁边的小区。”
上离是金钱遍地的城市，小区数不胜数，其中地段最好的就是东小区。
麦欢住的地方虽然在这个小区的旁边，但是与东小区的环境天差地别，不能相提并论，房租也要便宜许多。
她当初是为了少花钱。
“过来不打算联系我？”柳讷冷冷地。
“你别多想，我没有你联系方式。”麦欢百无聊赖地踢着青石板上的小石砾，动作悠闲轻快。
她的动作越悠闲，越轻快，紧张就愈深，愈重。
心跳声的浩大已经在证明和宣示一切她不愿意承认的东西。然而她还是竭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显出来，脚上不停地踢石砾以分散注意力。
“那时候不是留了字条？”柳讷注意到她的动作，扫了她一眼。
“什么字条？”
“哦，写有联系方式的那张吧？后来不见了。”她撒谎道，耳朵攀上粉红。
柳讷莞尔，低头看她，眼里还有一抹难以名状的光泽。
麦欢离他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加上巷子深远，夏夜寂静，四周无声，很轻，但她还是毫无意外地听到了他的笑声。
奇怪，他笑什么？
麦欢抿了抿唇角，讷讷抬头，忍不住问：“笑什么？”
他脸上的笑意很浅,看上去冷淡而又专注。
近距离看，他肤色好像变白了一些，没有在柘皋那么黑了。
柳讷没有回答。
“我要走了。”
“天色很晚，早点回家。”良久，他说。
“知道。”
麦欢目送柳讷离开，正要往家门口走，空气里蓦地又响起一个男声。
李意喊住她，麦欢见他着清爽的短袖短裤，左手还捧着一个篮球，额头上满是汗珠，估计刚刚是跑过来的。
先前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奶奶喊你到我家吃饭。”李意替奶奶转达话。
麦欢不愿总麻烦老人，拒绝道：“不用了，帮我谢谢奶奶。”
想起常奶奶这些天对她的照顾，她犹豫了会儿还是说：“奶奶没有手机吗？”
“前年我爸妈给奶奶买了一个手机，但她年纪大了，不会使，也就搁置了，怎么问这个？”
麦欢了然，解释道：“她刚才联系不到你，很担心。”
李意：“真不来我家吃饭？”
“嗯，帮我谢谢奶奶。”
……
李意点头，不再逗留，拍着篮球，开了门进去。
麦欢不知道柳讷是何时又绕了回来，还是一直站在巷子转口没有离开。
这回换麦欢先开口：“明天周末，你有时间吗？”
柳讷没应。
麦欢语气生硬了一点：“说话。”
“想去哪儿？”
“书店，我想买些书。”
即使来到上离快过一周，她也没法完全熟悉这里的一切。
“几点去？”
“你定，我都可以。”
“你明天不用上班？”
“你知道打电话的那个人是我？”
“嗯。”
麦欢原以为他不知道呢。
“那下午5点，行吗？”
“好。”
“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临走，他忽然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