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槐街是老街,没有现代的电梯可通行,麦欢提着腿,吭哧吭哧爬上五楼,看着手机屏幕上发来验证的微信,头像纯黑,网名简捷,是他的名字的缩写——YQ
这个人还真是简洁到极致。
等走到门前,麦欢慢吞吞的收起手机,拿钥匙,果不其然,那个女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的气质与这个家里的一切都不符合。
“小麦,回来了?”
“嗯。”
“你回来的正好,我跟你说几件事就走。”女人抿了一口水,不加常规嘘寒问暖的铺垫,毕竟雷厉风行惯了,很快开门见山。
“您说。”麦欢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谈。
“这个房子的房租我已经给你交好了,你就安心住着,不要想其他的。至于吃饭的问题,我是打算给你请个阿姨来,你也不要忙着拒绝,好好想想再说,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间,不吃好不行的。”
她几乎想也没想,在女人话落的停顿间隙,出言拒绝,:“不用,您工作忙,平时也不用管我太多,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你长大了,懂事了,但是你该依靠家长的还是要依靠,有时候不要一味的自己扛,关于请阿姨的事就不商量了,明天我让她直接过来,你准备一下。”
“我在柘皋镇陪着爷爷奶奶生活了十几年,要真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女孩儿,那也太奇怪了。我会煮饭,也会洗衣服,您把钱用在该用的地方吧。”
麦欢平常脾气温顺,不轻易说太刺的话,可不这样说,那个女人就会不答应。
“小麦…”女人面露无奈。
“还有其他事吗?”
“好,你坚持不愿意就算了,我走了。”
“嗯。”
送走女人,今天一天见到了太多旧人,她有些疲倦,躺在柔软的床上,却没有睡意。
她和虞且的第一次遇见,是在一条绿荫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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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夏空上的朵朵白云像爆炸的棉花糖,蓝得没边没沿。
夏末里,麦欢最喜欢这样轻轻的风吹拂在脸上带来的凉意。
她怀里夹着两本书,路上途经过一个破旧的木屋。
木屋的周围,尽是残垣断壁,墙壁上面还爬满了许多绿油油的不知种类的绿藤,那些绿藤互相缠绕在一起,仿佛织成了一张绿色的大网。
木屋年久失修,看起来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倒塌下去。
麦欢在幼时其实见过这间木屋的主人,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后来只听村里的人说,她是自杀的。
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两侧尽是杂草,麦欢用脚踢走上边的枯树枝,随后在台阶上垫了张旧报纸,为自己简单收拾了个能坐的地。
她曲着腿,敛神,开始一页页地翻着手上的书。
她看得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偶尔会轻笑一声。人完全被书里的内容勾走,全然没注意到有人在向她靠近。
静谧中,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往她的鼻尖里蹿。
她抬头,原来是一位老人。那位老爷爷衣着简朴,满头银发,浑身透着一股浓重的儒雅气质,想来年轻时该是学问深厚。
老人正拄着拐杖,慢慢绕到残垣之后,隔着那段残破的矮墙,递过来一簇盛开的花。花的颜色很素雅,白白地,像是野花。
老人的目光中充满童真和坚定,他和蔼的声音传过来:“姑娘,要花吗?”
麦欢看着摆在她面前的那一簇盛开的白色野花,反应了一会,然后放下书,坐着说话总是不礼貌的,她走过去说:“这是您自己种的吗,好漂亮。”
老人:“喜欢的话,送给你吧。”
麦欢面露难色:“不用了,爷爷,这些花我很喜欢,但是我——”
老人摆了摆手,笑笑说:“收下吧。”
麦欢觉得自己要是再推辞,老人会寒心。她沉吟片刻,脸上显出浅浅笑意,语气温和:“那…好,谢谢您。”
老人听到她的回答,心下一松。他将花一骨碌塞进麦欢手里,努力地朝麦欢挤出一个微笑便很快离开了。麦欢手心里攥着那几枝花,望着老人越来越远的背影,站在原地还有些愣。
她本想问问老人怎么一个人单独出来。老人的腿脚不是很好,她看得出来。希望没有什么事吧。
她嗅嗅那些花,再仰头瞧了眼天色。
不晚了,先回家吧。
她向前走了好一段路时,突然想到那个残垣断壁后的木屋。
那个木屋实在陈旧,没有丝毫生气。当初,里面的女主人帮助过麦欢,她不想等以后那个温柔的女人某一天回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这样破的屋子。
她决定要将手上的花插在木屋前的绿藤上。
尽管这些花迟早会凋零,起不到什么实际的作用,但麦欢现在就是想这么做。
她加快脚步,往木屋的方向跑。
在她的前面有一个小男孩——高高瘦瘦的,年纪看起来跟她一般大。
“你是要去前面吗?”她追过去,问。
说不定可以拜托他帮一下忙。
男孩蓦然不语。
打量着面前的女孩,他觉得眼熟。
记忆和印象之间,总要闹出一些麻烦。
麦欢不想耽误时间,她直奔主题: “前面有一个小木屋,能不能麻烦你经过那儿的时候把这些花插在木屋前的绿藤上?”
“……”
“你说话呀。”
“我回家要晚了,你帮帮我,可以吗。”
男孩咬着嘴唇,头低垂着,眼睛时不时的瞥一眼她手里握着的几株白色野花。他的心思莫名被什么牵引着,又烦躁又期待。
麦欢的声音像是被清水洗过一般的纯净,加上话说的急,显得人娇娇的。
她把花递过来,但他毅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他好像是轻声叹了口气,然后抬眼。忽而开口:“我迷路了。”
“你可以帮我吗?”
“我叫柳讷。”
他的目光与她在空中相接。
柳讷异常坦诚的看着麦欢,目光就像空中洒落的星光。
他脸上没有笑意,唇线平直,面容依然淡漠。然而,麦欢同他对视,忍不住的猜他的笑是藏在眼睛里。
过去几秒,是少年先挪开眼睛。
麦欢确定,哦,不是猜,是就是。
她了然的笑了笑,显得古灵精怪。
少年神色平静,将麦欢的举动看得清楚。
麦欢见他这么坦然,于是说:“我叫麦欢。麦子的麦,欢愉的欢。”
柳讷点了点头。
她问:“你是过来玩的吗,找不到家长了?”
他回:“今天第一次来。”
麦欢也有些纠结,她总不能丢下这人不管了吧。
“那你先在这里等我,我把花送过去,然后我带着你一起回柘皋镇。”
“嗯,好。”
麦欢不再耽误时间,向小木屋的方向跑。
后面有窸窣的脚步声,她不禁有些害怕,停下脚步朝后望,发现原来是柳讷跟上来了。
“你不在原地等我吗?”
柳讷只看了她一眼。
“小木屋?”
“对。”
他打量着周边的环境,眼神暗淡。
“你怎么知道这?”
“每次去镇上买书回来,都会经过这的。”
麦欢说完,走到那面被绿藤编织的墙壁面前,动作仔细的把花插进绿藤间的缝隙。
那面绿墙上,几朵白色小花点缀在其中,散去了些先前阴郁沉闷的气息,竟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到了柘皋镇,快临近家门口,麦欢问:“柳讷,你今年也是十四岁吗?”
“嗯。”
“你记得你家长电话吧?”
“嗯。”
“那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去我家,去亭子那里打一个电话就好了,打完之后,你家长应该会马上过来的。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爸妈人都很好的,就算你真的回不了家,她们也会照顾你的。”
柳讷:“刚刚说错了,我不记得我家长的电话。”
麦欢:“?”
你,十四岁诶,现在幼儿园的小孩都能半个字不磕顺顺溜溜的背出来爸爸妈妈的电话。
怎么连小孩儿都不如。
麦欢唾弃了一下自己的这番想法,觉得这样说肯定惹得他伤心,最终选择轻声安慰他:“没关系,柘皋镇毕竟这么小,说不定我们回去的路上就可以碰见你家长。”
麦欢走得好好的,突然,有一股力量强势的拉着她向另一边,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
眨眼间,她便被某人带着站在一棵参天的大树背后了。
男生眸光沉沉,声音很淡:“过来,别动。”
他的手还捏着她的胳膊,麦欢感觉自己被他捏着的那块皮肤烫烫的,有点痒。但她还没搞清楚状况,不敢乱动,像一个被控制的木偶一般。
等了半天,才疑惑着凑近小声问他:“怎么了?”
柳讷微微偏过头,嘴角牵动,像是在笑,笑里含着讥讽的意味:“有坏人。”
“我们躲一下,等他走。”
“好。”
麦欢的神经绷紧,天越来越黑了……
“柳讷,走了吗,我想回家。”
他低头看她,见她小巧白皙的脸上,此时因为着急,有些潮红。
柳讷离她离得很近,连对方脸上纤细的绒毛都瞧得清。
他确定了什么,他细细的想着,他脑海里疯狂的搜索那个在山崖的女孩儿,他并没有忘记她。
片刻后,他回过神。
“快了。”
柳讷探头关注着树外的情况,见那男人彻底离开了,才松口气。
“他已经走了。”
“那我们也赶快回去吧。”
两人加快步伐,争取在天黑之前到家。
先前的那男人正在四处找人,这边林子里没有啥动静。他刚调头准备去下一个地方再找的时候,觉得哪有些不对,他不敢肯定那个人就是柳讷。
他为了求证,很快往回走,果真瞧到那小小的背影,他大声朝他们离开的方向喊:“柳讷,你干嘛呢,快回家了。”
男人喊话的声音强势又清楚。
柳讷没有回头地跑在前面,听着后方传来的声音,他不可察觉的瑟缩,心脏紧绷,身体微微僵滞。
他一点都不愿意回头,只想掩面疾疾逃离。
那个男人还在喊,只是喊出来的声音与刚刚有点不同,现在带着很明显的不耐烦。
男人没那么多时间陪他玩捉迷藏,耐心已经告罄。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你。”麦欢确认后面的人是在喊他的名字,就要往后看。
他阻止她,然后说:“你听错了。”
麦欢想说,我耳朵不聋。
她很不理解面前的男孩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人应该就是他的父母了。
但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哦。”
…
他的眼睛一如初见,闪亮如星。
她对柳讷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是一如当年,还是早已生变?
是爱还是执拗?
他变得比之前还冷,当年为什么要离开柘皋镇?
疑团太多,她的脑子乱得像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