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等着看吧?”喻知撑着头,嘴角噙着一抹打趣的笑意,重复了一遍江淮半小时前放出的豪言壮志。他竖起食指,伸到江淮眼前,问道:“这是几?”

    “嗯……”江淮眼神迷离,盯着那重影繁多的指头,眉头紧蹙,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正欲开口又被喻知打断:“行了,我知道了。醉了啊,你醉了。”

    江淮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他眼睛半闭着,动作晃晃悠悠的,要去拿桌上他没喝完的酒。

    喻知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把罐子拿走:“你不能喝了啊。之前不是还嫌苦么?”

    “好喝……”江淮这次倒回答得快,伸手就要去够被喻知夺走的酒,“给我。”

    “哎哎,别动!”喻知一手把东西拿远,一手制止江淮的动作,眼见江淮整个人都要扑过来,他实在拗不过,最终还是松手把酒给了他。

    江淮呼啦一下把罐子里余下的酒喝了个干净,但还是没有尽兴,于是视线在凌乱的桌面上来回扫视,最终定在旁边仅剩的半瓶上——那是喻知没喝完的。

    注意到江淮的凝视,喻知立马警觉起来,迅速抓紧自己那罐,生怕被抢走:“你看什么,这是我的!”

    江淮迟缓地眨了下眼,没吭声,悻悻地低下头发呆,一动不动。喝醉了之后脑袋发晕,这样子是正常的,所以喻知也没管他,自顾自地吃起了薯条鸡块。

    “要不要,”喻知边继续吃着边把汉堡递到江淮眼皮底下,“凉了不好吃。”

    江淮也不说话也不接,只是毫无征兆地掉了滴热泪砸在喻知的手上。喻知被烫了个激灵,险些松手。他僵硬地把汉堡放回桌上,磕磕巴巴地说:“不、不想吃也行。”

    江淮不语,只是眼泪掉得越来越猛,喻知甚至觉得再这样下去,肯德基都要被淹了。

    喻知手忙脚乱地从衣兜里拿了包纸巾出来,想给江淮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天老爷,这是为什么啊?在巷子里没哭够?刚刚不还好好的吗?难道是没喝到那剩下的半瓶酒??不能吧……?

    说是不能,喻知还是病急乱投医地把他那没喝完的鸡尾酒递过去:“你喝。”

    江淮瞥了眼喻知递来的东西,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抽噎说:“那是你的。”

    “没事啊没事,你喝呗,我不嫌弃你……哦,你要是嫌我的话我给你擦擦……”说着喻知抽了张纸出来仔仔细细地把瓶口擦了个锃光瓦亮,然后再次递出,“应该可以了。”

    “可我不想喝。”

    要是平常,喻知会说:不早说!要是前两天江淮那副冷冰冰的死人态度,喻知会说:给你惯的,爱喝不喝!可是现在,江淮正泪如雨下,喻知只能说:“哦……那行。”然后默默缩回手。

    “我有点难过。”全然不知喻知心理活动的江淮主动开口。

    喻知一怔,他以为江淮要憋到死。

    “难过什么?”喻知颇为小心地问。

    江淮没出声,俩人陷入一阵沉默。就在喻知以为江淮还是不打算主动揭开伤疤的时候,他又说话了。

    “陈胜强。”

    这个名字的念出,像是打开了江淮关闭多年的情绪阀门,所有委屈和愤慨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他突然就人间蒸发了,留下赌博欠下的钱……我和我妈每个月都要累死累活地给他还那一屁股债。快还完了,都快还完了,他又突然冒出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想从我们这要钱……”

    江淮说得断断续续,眼睛红得像灌了血。喻知静静聆听着。他不会也不喜欢安慰人,向来觉得这是个很没用的行为,但现在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江淮颤栗的背上笨拙地安抚。

    “嗯……听上去那应该算他的个人债务,你和阿姨没义务偿还。你们报过警吗?”

    “当然报过,没用。陈胜强是以我妈的名义借的钱,甚至还有我妈按过手印的协议——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搞到手的,可能是趁我妈睡着吧。反正有那协议在,他们催债合情合理。报警顶多是拘留他们几天,教育他们不能采取暴力……出来还是照犯。”

    江淮吸了下鼻子,继续说:“我们存款用光了、房子也没了,还是补不齐他那个大窟窿。律师我也问过了,太贵了,而且还不一定能胜诉……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喻知手掌下的脊背颤得更加厉害,他垂下眼睫,陷入思索。

    “陈胜强……他上周来找我。我当时甚至、甚至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幻想。幻想他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年抛下我们远走高飞,会不会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赎罪……”江淮自嘲地笑了笑,“结果就是为了再要点钱。不仅想从我们这儿拿,还看你和我走在一起,想找你也要点……怎么会有人能恶心到这种地步。”

    喻知无言地重复着顺背的动作,心里不是滋味地听着江淮倾诉的种种,突然捕捉到某个关键词,字斟句酌地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疏远我?”

    “差不多吧……也没有疏远,只是各走各的而已。”

    喻知没管江淮的狡辩,而是发现了他的含糊其辞:“什么叫‘差不多吧’?还有什么事?”

    酒劲上头的江淮倒是有问必答:“就是很久以前,小时候的事……”

    江淮转头,直直地盯着喻知的眼睛,认真地问:“你想听吗?”

    “你想说我就想听。”

    江淮注视着喻知的眼睛沉默许久,然后笑了一下,转回头说:“我想说。憋好久了,没人能讲。”

    江淮带着轻松惬意的语气开始迅速讲述: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嘛。我都记不太清了,嗯……想一想啊。”

    “大概也就我爸刚消失那段时间吧,每天都有人上门要钱,要不到就直接把家里值点钱的东西拿走。动静有点大,没两天街里街坊的都知道了,说三单元那边出了个赌鬼。”

    “后来我去上学,我妈怕有人欺负我,还给我做了一大盆红薯团拿去学校给同学分,想着搞好关系……结果他们把团子连盆抢走了。我去追,他们就当我面把红薯团全倒进了厕所。他们说,他们不吃赌鬼家拿出来的脏东西。他们说,吃了就会变成欠钱不还的大赖皮。说没有人会和赌鬼的儿子玩。他们、他们还说……”

    那些埋藏在很久以前的尘封记忆在这一刻全部苏醒。江淮越说越快、越说越多。他还想说,但是被喻知打断了。

    “行了江淮,”喻知哑声说,“可以了,我知道了,别说了。”

    江淮沉默了一会,没再接着那件事讲,而是说:“我怕你知道这些事情后,也会像他们一样……不和我玩了。”

    “所以你就抢先一步不和我玩了?”

    江淮轻轻嗯了一声。喻知被气笑了,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那你这解决办法可真是高效啊。”

    在酒精的麻痹下,江淮并没听出喻知的讽刺,还以为是真心夸奖,谦虚道:“也还好。”

    喻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好气道:“闭嘴!快把东西吃完,吃完回家!”

    江淮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听话地埋头苦吃,偶尔会掺点因为余劲未过而掉下来的咸眼泪。

    .

    两人站在路边。江淮的右手臂绕过喻知的后颈,搭在他肩膀上,头靠在喻知的颈侧,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他身上。

    撑着一个喝醉的大高个还是比较吃力的。喻知的身形被江淮压得有些晃悠,脖子被江淮的头发刺得发痒。他费劲地出声:“你家地址怎么填?我叫个车送你回去。”

    “不行,不能回去……”说到后面,江淮的声音变小,喻知听不太清。

    “你说什么?”

    江淮皱了下眉,牟足力气在喻知耳边大喊: “我说!不能回去!!我妈要是知道我喝酒,要骂死我!!!”

    “靠!”喻知努力歪头,想拯救自己的耳朵,但奈何整个人被江淮紧紧锁住,只能被迫承受这超高分贝的音量。

    喻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同样的分贝吼了回去:“那你刚刚喝什么!!!”

    “忘了!!!”

    “别嚎了!!!”

    江淮迟缓地眨了下眼睛:“我以为你想这样玩。”

    “……我那是报复你。”喻知满脸无语道。

    “行了,”喻知说,“那你想怎么办?住酒店,还是去我家?”

    “去你家……会不会太麻烦了啊?”

    “你现在已经够麻烦了。”喻知毫不留情地说。他调整了一下支撑江淮的姿势,舒缓被压得麻木的肩膀,继续说:“去酒店才麻烦。照你这死人状态,我还得把你送到房间才能走。”

    “哦,那去你家。”

    做好决定后,喻知干脆利落地在手机上下了单。然而时间太晚,他足足等了十几分钟才有车接单。

    江淮晕沉沉地把脸埋在喻知的颈窝里,导致喻知那一处皮肤温度奇高。喻知有点不自在地用手指抵在江淮头上,想把人推远点,还没用力,江淮就不满地叫了一声。

    “喻知——”

    “干嘛?”

    “不干嘛。”

    喻知叹了口气,收回手指,打算还是不和醉鬼计较了,任由他把脸埋在那儿。

    “喻知——”

    “干嘛啊?”

    “态度好差。”

    江淮安静了一会,闷声说,“那些红薯团是我妈通宵做的,他们怎么能那样啊?而且,倒掉的那些人里,有我的好朋友……”

    喻知顿了一下:“他们不是你朋友,我才是。别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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