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

    长海机床厂坐落在A市城北区南部。田大强是这个厂加工车间的工人,白天干活,晚上住在车间门口的值班室,这是车间徐主任默许的。一个编织袋装衣服,一捆铺盖卷,一口锅,一个液化气灶,还有个一米多长的白色帆布口袋,这是田大强离婚后的全部家当。

    田大强离婚后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工作时间在车间干活,休息时间都呆在值班室看图纸学业务。他在为参加全市车工技能大赛做准备,加工件要达到零线标准,这是徐主任给的任务,也是田大强的心愿,能成为大工匠是田大强的人生奋斗目标。同时,躲在值班室学业务,也能避开工友的闲言碎语,净身出户是男人们茶余饭后的最佳话题。其实,车间的男人们对他离婚的事并不感兴趣,工友们感兴趣的是一件东西,那就是挂在墙上的白色帆布口袋。没人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有人猜测是车工用的刀头,还是德国进口的。总之,田大强的手艺全装在帆布口袋里。徒弟杜晓宇下班后经常来值班室坐坐,有时候买点小菜和田大强喝几盅。杜晓宇笨头笨脑干不了细活,车个不用看图纸的简单活还凑合。

    天有不测风云。前几天,车间隔壁的材料库发生了一起盗窃案,一百多公斤铜棒被盗。警察来勘察现场,发现从材料库到工厂门岗的十几个摄像头都坏了,警察说监守自盗的可能性大。警察把当天晚上大门岗值班的两个门卫和田大强一起带到派出所做笔录,田大强是重点审查对象。田大强在派出所蹲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徐主任做保,把田大强领回车间。田大强从派出所回来后,全车间的人都躲着他走,仿佛田大强就是盗窃犯。田大强悲愤郁闷夜不能寐,急火攻心满嘴起大泡。进厂二十年了,头一次遭受这般奇耻大辱。不干了,走人。徐主任不让田大强走,说是没人能替代他参加全市的业务技能大赛,田大强说脸都丢尽了,还参加什么狗屁大赛,去他妈的。

    家是回不去了。正好徒弟杜晓宇在城北区北街有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没人住。田大强只好硬头皮回北街,回到他最不愿意回去的地方。北街离田大强原来的家不远。

    小院地处城北区的最北端,蛰伏在一片残垣断壁之中,是拆迁地段所剩不多的建筑物之一。杜晓宇把小货车停在小院门口,嘟囔一句,“到了。”田大强这才明白,他是来给杜晓宇看房子的。田大强踌躇了一下,不得不下车。田大强搬下编织袋铺盖卷,杜晓宇卸下液化气罐。

    小院坐北朝南,红砖院墙,水泥勾缝。院内西侧有一颗十米多高的杨树。田大强抬头看看杨树,没话找话地说:“挡光。”杜晓宇指小院的东侧,“东屋窗前原来有颗樱桃树,更挡光,我给砍了,吃不到樱桃了。”镀锌铁管子焊接的两扇大门缠着铁蒺藜,门扇用一根铁链子拴牢,铁链子上挂的大铁锁足有一斤重,铁锁上涂满黑色的润滑油,像包公的脑门子又黑又亮,表明了小院主人维护公平正义的决心。

    杜晓宇从裤兜里掏出两个骨头馆啃骨头用的塑料手套,麻利地戴手上,费了一番力气才把锁打开。小院有一百五六十平。正房五间,灰砖灰瓦。五颜六色的旧细木工板补丁似地贴在门窗上,板子上布满砖头瓦块打砸留下的坑坑洼洼,一看就是拆迁办的爪牙干的。房门锁是新的,杜晓宇开锁开门,把液化气罐搬进屋。

    田大强拎包进入东屋,一股霉味扑面呛人。阳光透过板子缝照射在水泥地上,一个草鞋底子(蚰蜒)从白光下慢慢悠悠爬过。田大强想起了舞台上的追光灯,人生何尝不是一出戏,来去匆匆,跌宕起伏,没做过坏事的我,竟然被逼的走投无路了。田大强把铺盖卷扔在落满灰尘的木床上,找个破凳子坐下,看着堆满破烂的西屋,发起呆来。杜晓宇想安慰师父几句,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杜晓宇把房门钥匙和一团塑料手套放到桌子上就出去了。

    下午,杜晓宇开小货车回来,正碰上师父从外面拎水回来。杜晓宇连忙接过水桶,踉踉跄跄提进屋里。细木工板拆掉了,玻璃窗擦了,床桌櫈也打扫干净,屋子里亮堂起来。杜晓宇很惊讶,心想师父这么快就想开了?杜晓宇把买来的熟食拌菜摆上,斟上白酒,招呼师父吃饭。田大强扫视一圈劳动成果,“下午接着干。”杜晓宇喊道:“师父,你快坐下,我敬你一杯。”杜晓宇拉师父坐下。田大强慢慢坐下,“西屋还没打扫,光把板子拆了。”杜晓宇说:“师父,你不该把板子都拆掉。”田大强不以为然地一笑,“越怕越有鬼。”杜晓宇称赞道:“有师父撑腰好哇!我可叫他们欺负屁了。”田大强说:“上午你刚走,来了几个人,在院子外面比比划划的,我没跟他们搭腔,当着他们的面把板子拆了,有本事就来吧!”杜晓宇很钦佩师父的表现,“师父,你别理他们,我们家的人正和他们交涉,不答应条件,坚决不搬。”田大强吃了口菜,中肯地说:“晓宇,拆迁户都搬差不多了,你们家见好就收吧!”杜晓宇一仰脖把酒干了,瞪起眼珠子,“师父,你是不知道哇,这房子是我祖太爷置办的,你知道我祖太爷是干什么的?”“城北的大地主?”田大强猜测着。杜晓宇不屑地撇嘴说道:“我祖太爷是大清朝山南驿最后一个驿书,相当于今天的邮电局局长,这房子房梁是军机大臣李鸿藻赏赐的,你看看,一百二十多年了。”田大强抬头看,一抱多粗的房梁没裂,水桶似的檩子没歪,碗口粗的椽子红油漆还在。田大强点点头,“木料是好料。”杜晓宇咬牙切齿地说:“拆迁办拿出一千万,咱们两家方便,要不然我就给北京写信,告他们毁坏文物。”田大强用质疑的语气说:“晓宇,文物得有历史事件、历史渊源,军机大臣给木料盖房子说明不了什么。”听了事件两个字,杜晓宇来了精神头,干了杯里的酒,夹起一块猪头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有事件,天大的事件,甲午那年,日军在山南登陆,我祖太爷亲自护送给朝廷的奏折,八百里加急进京,沿途换了二十匹马,□□都磨烂了。甲午大战结束后,军机大臣李鸿藻,你听好了,不是李鸿章,说我祖太爷报信有功,命令山南副都统调拨军用木料,建造山南新驿站,位置就是这里,我们俩喝酒的地方。”杜晓宇使劲一跺脚。田大强很是吃惊,“这是大事件呀!”杜晓宇有点遗憾地摇头,“驿站还没盖,山南到天津、北京架的电报线通电了,不用马传递信件奏折了,我祖太爷的驿书也干到头了,要不然,我祖太爷就是山南副都统,相当于今天的少将。”杜晓宇边说边看着房梁。田大强听的认真,“驿站没盖成,木料盖这座房了?”田大强追问道。“朝廷赏赐的木料还能烧了?”杜晓宇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田大强顿时觉得这座房子神圣起来。田大强强调说:“不管怎么看,这座房子见证了甲午战争,应该是文物。”杜晓宇摇晃着脑袋说:“那是。”杜晓宇又追了一句,“师父,你把房子看好,事成给你十万。”田大强严肃地说:“我不要钱。”田大强嘴说不要钱,手头是真缺钱。心想孩子明年就上大学了,给我万八千就行呀。

    杜晓宇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走了。他把小货车留给了师父,拉个水买个菜什么的方便。

    傍晚,田大强在院子里擦洗小货车。院墙外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房子不错,可惜了,哎呀!哎呀!”田大强听得真真切切,田大强一步站到凳子上往外看,见一慈祥老者正抬头看杨树。老者头发花白,脸色红润。田大强疑惑地问:“老先生,您说房子不错,怎么还可惜了?”老者一咧嘴,“你吓我一跳。”老者扭头就走。田大强追到院外,“老先生,我不是房子主人,您不用忌讳什么。”老者嘟囔一句:“你一个人住这?”田大强点头。老者冒了句,“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呀!”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田大强回头看院子,自言自语道:“没桑树呀!也没柳树。”

    田大强吃过晚饭,坐床上摆弄电视机。电源是从外面拉进来的临时电,电线拴在房梁上,垂下来一个长条插排,插排上插一个白炽灯泡,电视机电源线也插在插排上。电视机是那种老式显像管的,两根伸缩天线一长一短,其中一根少了一截,电视机是今天下午在附近捡的。屏幕里的人物各个满脸通红,通红的手拿着通红的什么药,述说着包治百病的疗效。田大强披件衣服佝偻着坐在床上,伸手调试电视机的频道开关。田大强的脸和手也都是红的,有点像谍战电视剧里特务发电报的场景。

    房门咣当一声开了。田大强吓一跳,扭头一看,来人是前妻王丽华,不用问,这是来拿工资的。

    王丽华穿着一套白色短袖运动装,手里拿着手机,头发烫着大波浪,扭着大屁股进来。见田大强没理她,便左右踅摸起来,“杜晓宇说独门独院大宅子,我还以为是别墅呢!叫我好一个找。”王丽华又去西屋查看,还打开了手机的照明灯,仔仔细细照了一遍。田大强继续摆弄旧电视机。王丽华关上手机的照明灯,酸几溜地说:“看来,你早知道这个地方,狡兔三窟呀。”

    田大强从裤兜掏出一叠钱,扔在桌子上。王丽华拿起钞票数了数,“才一千块,怎么少了一千?”

    田大强耷拉着眼皮说,“工作辞了。”田大强回答的挺干脆。王丽华并没有感到惊讶,反而狡黠地一笑,“我这需要人干活,一个月二千五,干不干?”王丽华是城北区环卫所的副所长,简称王所,招工她就说的算。

    田大强牙缝里冒出两个字,“不干。”田大强心想我一个八级车工能给你扫大街?

    王丽华知道田大强不能干,故意调理他而已。王丽华心想凭你的技术,随便找个厂干活都能挣五千六千的。再说了,车间徐主任竞拿你当冤大头耍,走就对了。王丽华一屁股坐床上,“行,有志气,下个月三千,利息就算了。

    田大强想到十万块,胸有成竹地哼了一声,“一个子都少不了你的。”

    田大强一句话把王丽华怼回来。王丽华不高兴了,王丽华诉苦道:“田大强,你别整的像我跟你逼债似的,你儿子一个月补习班就得二千块;还得吃,还得穿,一双阿迪八百多,你叫我怎么办?我不跟你要跟谁要,儿子不是你的?”

    田大强嘟囔一句,“竟花没用的钱。”

    王  丽华一掌拍在桌子上,“屁话,不补习学习成绩能上去吗?学习成绩上不去,能考上好大学吗?”

    田大强反驳道:“上职业技术学院学技术。”

    王丽华怒吼起来,“竟出馊主意,你八级车工,你技术高,你咋给人看房子来了;学技术有屁用。”王丽华边骂边比划,“我不能叫我儿子当工人,我儿子得坐办公室,当个科长处长什么的。”王丽华越说越激动,一挥手划拉到电线上,白炽灯灭了,电视机也灭了,屋里一片漆黑。

    田大强没好气地说:“当个扫大街的破副所长,你了不得了,舞舞喳喳的。”“你白给我扫大街我都不稀用你。”田大强在半空中摸电线插排,摸到王丽华的胸脯上,王丽华娇羞地骂了句,“偷摸我□□,耍流氓。”田大强哼了一声,“不稀罕。”王丽华讥讽道:“你稀罕谁?胆大了,田大强,警告你,别叫我抓现行。”田大强回击说:“离婚了,自由恋爱,谁都管不着。”王丽华呸了一声,“狗屁自由,哪个娘们敢来自由,我扒了她的皮。”王丽华就势把田大强推倒在床上,一下骑到田大强身上,几脚蹬掉自己的裤子,王丽华想轻车熟路地干那事。王丽华忙活一阵,没干成,田大强不行了。“我说什么来着,你这几天没老实呀!告诉你,别叫我逮着。”王丽华嘟嘟囔囔摸黑找裤子,“我裤子呢?起来,把灯整亮,没用的东西。”

    王丽华嫁给田大强时是环卫工人,还是临时工,月薪百八十元。扫大街时她把自己悟得严严实实,和埃及木乃伊有一拼,生怕熟人认出来。在家中也矮田大强一个头。田大强是国营机床厂的车工技师,手快活好没废品,计件工资全厂最高。遇到精度要求高的活,厂长一定指派给田大强干,车间主任亲自为他递茶水点香烟,厂中层干部都高看田大强一眼。王丽华每天晚上给丈夫准备一瓶啤酒,一荤一素两个下酒小菜,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家里的搂钱耙子。自从机床厂走了下坡路,田大强拿钱少了,王丽华在家里的地位才出现转机,不用事事再看田大强眼色行事了。接着环卫岗位改为事业编,王丽华摇身一变成了政府的人,工资提高到三千六,还有五险一金,家庭地位又比田大强高出一大截。去年,王丽华还当上了环卫所的副所长,开上了带警灯的电瓶专车,吃请饭局多起来,还有人来家里送礼了。王丽华官生脾气长,有事没事敲打田大强。田大强彻底没了地位和自尊。离婚是田大强逃避讽刺挖苦的唯一办法。

    离婚后,田大强每个月给王丽华二千块赡养费。王丽华按月准时登门拿钱,而且是晚上来,顺便把那事干了。他们俩在车间值班室里干了十二次,一个月一次,回回成功,两个人还都挺期待每个月的这一天呢。一年来,两个人没了争吵,感情反倒融洽起来,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今天在这里是第一次,怎么就失败了呢?王丽华边穿鞋边后悔,不该提下个月三千块的事。田大强想着盗窃案,想着小杜说的十万块,防备着该死的拆迁办,哪有心思干那事。

    王丽华开着环卫所的电瓶车走了。临走还嘱咐田大强,下个月给一千就行了。

    二

    白天,田大强给小院周围搬迁户出车拉点货,挣点零花钱。一天还挺忙活,两眼一睁忙到熄灯。晚上,两眼一闭还得提高警惕,防备拆迁办的兔崽子们偷袭。一周时间过去了,小院平安无事。

    派出所唐警官来了两次电话,叫田大强去派出所接受调查,田大强坚决不去。老子现在是无业游民,没心情听你们瞎掰掰。再说了,为了一百多公斤铜,把我逼的山穷水尽,你们警察吃饱了撑的。田大强就是这么和唐警官说的,接着就关掉手机。

    夏天天亮的早。凌晨四点多,田大强睡的正香,‘啪嗒’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打在墙上,声音不大,却逃不过练武人的耳朵。田大强一个翻身起来,从门缝往外看,什么都没有。田大强开门出来,大门口突然闪出一个人,对田大强呲牙一笑,原来是黑眼圈,附近的住户,田大强拿钥匙开大门锁。黑眼圈身高一米六上下,体重一百多斤,两个黑眼圈一大一小,左圈比右圈大,可能是叫拆迁办爪牙打的,看着就可怜人。田大强前几天给他送过一趟货,城北区到城南区,半个小时来回,挣了六十元。黑眼圈说有点急事,让田大强再给跑趟腿。田大强说行呀!“去西山送货”,黑眼圈指了一下西边。田大强吓一跳,低头犹豫起来。西山距离市区三十公里,一去一回六十公里,一个小时肯定回不来。黑眼圈央求道:“工地等的急,工程今天验收,急需这批货。”田大强说:“我得看院子呀!”黑眼圈掏出三张大票子,信心满满地说:“大清早路上没车,一个小时就回来了,东西交给建材商店老板小胡子。”三张大票递给田大强。

    田大强驾驶小货车一路绿灯来到西山。送货地点是山脚下的一片别墅群。田大强找到临时搭建的建材商店,敲窗叫起老板小胡子。小胡子刚把门开推开,田大强就把一箱子水暖件扔地上,扭头上车往回开。

    车开出西山,田大强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在五点的位置上,比预想的超时了,赶紧往回走。公路上机动车多起来,不时有电动车自行车横穿抢行,车速不得不一降再降。路过西山和城北区交汇处的西部通道公安检查站,碰上警察检查过往车辆,又耽误了好一会。田大强有点后悔了,拆迁办的人要是来了怎么办。田大强越想越紧张,脑门冒出细汗,双手紧握方向盘,默默的安慰自己,拆迁办的人不可能天一亮就来扒房子。摸摸口袋里的三百元,田大强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三百元挣的太容易,莫非黑眼圈是拆迁办的人?

    快六点了,田大强好容易磨蹭到城北区拆迁地段,柴油机的轰鸣声由远而近,飞土扬灰扑面而来。田大强脑袋嗡的一声,坏菜了。田大强一脚油门冲回小院。我的天呀!院墙已被挖掘机啃掉一个角,挖掘机排气管子哔哔打着响鼻,正欢快的举起比小货车箱还大的抓斗。田大强跳下货车,扒开围观的人群一看,门锁上的铁链子绞断了,大铁锁丢在地上沾满黄土,装衣服的编织袋扔在大门口,铺盖卷和液化气罐堆放在杨树旁。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正在指挥挖掘机,大抓斗再一次抓向院墙。

    田大强怒不可遏,大喝一声,“住手。”一个箭步冲上挖掘机的驾驶室。田大强还没站稳,高个子黑衣人已经从后面抓住了田大强的裤腰带。田大强猛一转身,就势来个饿虎扑食,两人同时摔倒在挖掘机旁。田大强还没起身,后背就挨了矮个子黑衣人重重一拳。高个子黑衣人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大铁剪,直奔田大强。围观的人群一片惊呼,“要出人命啦!”

    田大强使出就地十八滚的招式,滚到大门口的编织袋旁。高个子黑衣人已经追到大门口,抡起了手中的大铁剪。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光闪过,高个子黑衣人手中铁剪落地,双手捂眼,大喊一声,“我的眼。”围观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银龙摆尾。”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又有人喊一声,“银龙宝剑。” “王金铎一人一剑,保电厂,力战群雄,用的就是这把剑,这人是谁?”“不知道,没见过。”“银龙公司那把剑是假的。”

    田大强并没有利剑出鞘,一个撩剑,便把剑穗子扫在高个子黑衣人的脸上,和一巴掌拍在脸上的效果差不多。高个子黑衣人双手捂眼狼狈地退出小院,矮个子黑衣人看到银龙宝剑先是愣了一下,一步三回头溜了。围观的人群一阵喝彩,银龙宝剑给他们出了口恶气。田大强忍住后背的疼痛,左手持剑,青松般屹立在小院,怒视不肯后退的挖掘机。

    这时,从停在不远处的奔驰轿车上下来一个光头大汉,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体重有一百八九十斤,宽肩细腰,一身白衣,脖子上挂着标志性大金链子,嘴上叼着雪茄烟,派头十足地拍了几下巴掌,挖掘机像战败的公牛,不服气地哼唧几声,喷着黑烟倒退着开走了。光头大汉迈着方步走进小院,田大强不由一愣,怎么是他?来人是师弟吴建伟。两个人跟随王金铎习武健身,亲亲热热在一起呆了十年。师父死后,兄弟翻脸,各奔东西,再无来往。田大强听人讲过,吴建伟最近几年在城北区混的风生水起,出门坐奔驰,小弟跟帮一大堆,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今天,兄弟俩在此见面实在是尴尬。吴建伟冷冰冰地说:“是你呀?”田大强心想吴建伟是干拆迁的头,我来小院十来天了,你吴建伟不可能不知道,今天演这出破城之战是要给我个下马威。

    这时,一大群黑衣人堵在小院门口,有人从袖子里掏出了铁家伙,虎视眈眈地瞪着田大强,就等吴建伟一声令下。

    田大强把宝剑装进白色帆布口袋,瞟了吴建伟一眼,“吴建伟,我挡你的财路了。”

    吴建伟冷笑几声,没有正面回答田大强,“这房子不是你的吧!”

    “我替人看房子。”田大强理直气壮地回答,极有震慑力。

    吴建伟一时想不起拿什么话对付田大强,吴建伟一摆手,黑衣人一窝蜂地散了。

    吴建伟走到房门口,一只脚踩到门槛上,突然一个转身,“师兄,师娘有话在先,银龙宝剑由你掌管,永远不与世人见面,你发过誓,今天,你食言了。”

    田大强继续整理装宝剑的帆布口袋,“银龙宝剑并没有亮剑。”

    吴建伟逼问道:“百姓看见的是烧火棍?”

    田大强回敬一句,“是你逼我这样做的。”

    吴建伟紧咬的牙关蹦出几个字,“我们俩有约定,银龙宝剑亮出之时,重新比武定主人。”

    “奉陪。”田大强只好这么说,愿不愿意都得奉陪,谁叫我把剑拿出来了。吴建伟一仰头,“等着我。”他阴沉着脸走了。

    田大强捡起黑衣人丢下的大铁剪,拿在手里掂了掂,久久地看着剪断的铁链。兄弟情就是因为银龙宝剑剪断的,过了二十年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田大强收回思绪,从地上捡起手机,想给杜晓宇打个电话,手机电池不知摔哪去。

    派出所里,孙所长情绪激动,显然对唐警官办案不力不满,“铜棒下午进库,当天晚上就被盗,一路监控全坏,这不是熟人作案是什么?谁是熟人?谁最熟悉案发现场?田大强。”

    唐警官据理力争地说:“叫你这么说,材料仓库的保管员最熟悉现场。”

    孙所长对唐警官的争辩不屑一顾,“材料库的人都排除了,有陪老婆孩子的,有陪父母的,有逛街的,都有人作证;门岗两个人也排除了;锻造车间夜班五十多人,都在监控视频范围内干活;就田大强自己说不清一个晚上的情况,你给田大强打电话,口头传唤田大强到派出所接受询问。”

    孙所长是领导,按领导说的意思办吧。唐警官极不情愿地拿起座机电话,给田大强打手机,电话里传出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唐警官把电话听筒放下,无奈地说:“田大强手机关机。”

    孙所长话中带刺地说:“你呀!听车间主任瞎忽悠,田大强表现怎么怎么好,怎么样?田大强跑了。”

    唐警官有点坐不住了,田大强要是真是案件的嫌疑人,并且跑了,唐警官是有一定责任的。唐警官避重就轻地说:“车间主任实事求是反应田大强的现实表现,怎么成忽悠了。”

    孙所长马上回到正题,用手指敲着桌面,“别说车间主任,说田大强,我问你,田大强哪去了?”

    唐警官无法回答所长的问题,“这个……”唐警官也不知道田大强哪去了。

    孙所长板起面孔,“老唐,你别犯糊涂,省公安厅天天来电话问,局长给上面表态了,这个案子保证破,你别没有数;我的意见,定位田大强的手机,一旦开机,马上抓捕。”

    唐警官只能说好吧!唐警官嘴说好吧,其实心里也犯嘀咕,为五十公斤铜棒值吗。

    吴建伟回到银龙公司小白楼办公室,看着桌子上玻璃罩里的宝剑(和银龙宝剑一模一样的宝剑),一言不发,脸色铁青,猛吸雪茄烟。吴建伟的耳目遍布全市,田大强突然出现在小院,吴建伟怎么能不知道呢。今天的行动是吴建伟精心策划的,没想到田大强真把宝剑亮出来了,吴建伟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矮个子黑衣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田大强手里的家伙……?”

    吴建伟煽动着鼻翼,喘着粗气,所答非所问地冒了一句,“你们都看见了。”

    矮个子黑衣人说:“没看见剑什么样,剑鞘剑穗子跟这把一模一样。”矮个子黑衣人指了一下玻璃罩。

    吴建伟胸脯剧烈起伏,他愤怒到了极点,瞪着两个手下,大声地吼着,“人家还没亮剑,你们两个就熊了,我教你们的功夫都喂狗了吗?”显然,吴建伟对两个手下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矮个子黑衣人扭捏地说:“看见他手里的家伙,我……有点发蒙。”

    高个子黑衣人一只手捂着眼睛,不知趣地插话,“大哥,您从来没说这把剑有雌雄啊?”

    雌雄两个字彻底点燃吴建伟心中的怒火,他拿起玻璃罩高高举起,使劲摔在地上,一群黑衣人吓得退出办公室。吴建伟抽出宝剑对桌子就是一通猛砍,剑身上的龙型花纹开裂了,吴建伟看着变形的宝剑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整整一个下午,来小院瞻仰银龙宝剑的人络绎不绝。田大强索性去掉宝剑的帆布套子,把宝剑挂在墙上。剑柄上两根银色穗子垂向地面,有风没风都在晃,像是摇摆的龙尾。剑穗子是阿拉伯白马马尾、银丝、桑蚕丝混合编织的,穗子管是白铜的,一个穗子一斤多重。剑鞘两面是白铜雕刻的龙,龙眼溜圆贼亮,一面的龙眼看着天,一面的龙眼瞪着地,剑鞘竖直旋转起来,龙眼便上下翻动,仿佛在警告靠近的人,莫伸手,别触犯龙威。参观的人都想看看宝剑是什么样的,田大强没答应。

    看宝剑的人刚走,杜晓宇急急忙忙从外面回来,问早上来了什么人,刚才走的又是什么人。杜晓宇埋怨田大强不应该叫外人进小院,嘱咐田大强一定要坚守阵地,不能叫拆迁办的阴谋得逞等等。

    傍晚。田大强煮好面条,刚端起碗,房门被一脚踹开,田大强吓一跳,抬头一看,王丽华闯进来。王丽华怒目圆睁,眼泪汪汪,剑指(两个手指并拢)指着田大强,气得说不出话。田大强无奈的放下碗,给王丽华拿凳子。

    田大强问:“吃饭没?”

    王丽华满嘴唾沫星子喷出来,“吃个屁,你要作死呀!”

    田大强端起碗,明知故问地冒了一句,“又怎么了?”

    王丽华一把夺下面条碗,狠狠砸在桌子上,面条溅了一桌子,“你又把那玩应拿出来干什么?”

    田大强明白,王丽华指的那玩应是银龙宝剑。田大强辩解道:“没亮出来,就用剑穗子扫了一下。”

    王丽华用手指戳田大强的脑门子,王丽华哭腔喊道,“你是怎么答应我妈的呀,我妈叫那个玩意销声匿迹,你都答应了,你都发誓了,永远不把那玩应拿出来,你都忘了?”

    “他们给翻出来的。”

    “给我,我拿走。”王丽华一把抓住墙上的宝剑。

    田大强想抢宝剑,晚了,王丽华把宝剑藏在身后。

    王丽华又开始喷唾沫星子,“我爸是怎么死的,你都忘了?你是怎么跟我妈发誓的?啊!啊!”

    提起师父,田大强没话了,慢慢垂下头。王丽华悲愤地说:“强子,这把剑就是个祸害,你怎么就不信呢!”

    田大强辩驳道:“剑就是一个物件,老辈传下来的,怎么成了祸害?”王丽华一摆手,“你说什么没用,剑我拿走了,免得害人。”

    田大强强硬起来,“既然害人,你们都别拿,就叫它害我吧!”田大强想伸手夺剑。

    王丽华连吐几口呸、呸、呸,“放你的臭狗屁,你有个三长两短,孩子谁管。”王丽华一脚蹬开门,拿着宝剑走了。

    夜深人静。田大强躺在床上,想起师父岳父王金铎。真快呀!一晃岳父死二十年了,岳父要是活着也有七十岁了。王金铎是邻省老黑山人,上个世纪□□时期招工到电厂当学徒工。一九六八年夏天,东风煤矿造反派来电厂闹事,要给全市拉闸停电,搞什么停电闹革命。电厂工人都吓跑了,王金铎一个人堵在变电站门口,手持宝剑和一群手拿铁锨棍棒的矿工一顿硬拼,保住了电厂,保证了全市用电。从此王金铎和银龙宝剑在A市就出名了。王金铎也落下个咳嗽的毛病,大夫说肺打坏了。二OOO年,老黑山来人了,硬说银龙宝剑是王金铎从老家偷出来的,并以青山派徒子徒孙的名义把王金铎告到A市体育局。王金铎一口鲜血喷出,躺倒不到一个月,就含恨离开人世。临终前拉着两个心爱的徒弟和女儿,已经说不出话。田大强和王丽华结婚是五年以后的事了。虽然王金铎看好吴建伟,也有把女人许配给吴建伟的想法。但是,事与愿违,师母看好了田大强与世无争懦弱谦让的性格,为了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师母选择了田大强。

    田大强躺床上翻来覆去,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还没睡踏实,影影绰绰听到西屋有声响。田大强迷迷糊糊问了一声,“谁?”西屋瞬间就没动静了,不好,有人。田大强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刚走到堂屋,就和西屋窜出来的黑影打个照面。黑影挥右拳直捣田大强面门,田大强一个格挡顶膝,没想到黑影也使出一个顶膝,田大强急忙化顶膝为飞脚,一脚闷到黑影的脸上。脚还没落地,就听耳旁有风,田大强一歪头,后脑勺挨了一脚,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两个黑影夺门而出,飞身翻出墙外。

    田大强回屋仔细查看,这才看清西屋放的东西都挪位了。不用问,吴建伟派人来偷银龙宝剑,多亏宝剑叫王丽华拿走了。

    上午八点多钟。吴建伟的奔驰车停在小院门口。高个子黑衣人先下来开车门,吴建伟接着下车,后面跟着的矮个子黑衣人是司机。

    田大强手拿吃了几口的馒头站在房门口,田大强瞄了一眼高个子黑衣人,高个子黑衣人的上下眼皮乌黑发亮,田大强心想我一脚闷他脸上了。

    吴建伟进院,问的直截了当,“师兄,用什么办法解决?”

    田大强回答说:“按照约定,拳头对决。”

    吴建伟从牙缝蹦出几个字,“请师兄先出手。”

    田大强毫不示弱,“师弟先来吧!”

    吴建伟瞪着田大强,“那我就不客气了。”话音未落,吴建伟的右拳直捣田大强的面门,田大强急忙闪身格挡躲开直拳,田大强还没站稳,吴建伟的侧踹就到了,田大强连忙后退一步躲闪,接着又退一步,躲过吴建伟的左后扫堂腿。吴建伟的招数依旧,田大强的路数娴熟,俩个人用的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武功。

    两个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说话,招招下力气,拳头中带着怨恨和愤怒。四十多岁的年龄,正是练功人的好时候,两个师兄弟打的难分胜负。

    吴建伟背对大门,使了一个连环踢,第二踢还没踢出去,眼前银光一闪带着风,直奔吴建伟的面门而来,吴建伟本能地一歪头,银龙宝剑的剑穗子贴眼毛扫过去,吴建伟一惊,暗暗的骂了一句,最不想见的人来了。吴建伟连忙做个收式,扭头一看,果然是她。王丽华左腿成弓箭步,右手紧握剑柄,左手握剑鞘,嘴刁弹回来的剑穗子,摆出随时拔剑格斗的姿势,怒目逼视吴建伟。

    吴建伟站稳,很大气地说:“师妹,这是我和田大强的事,你就别掺和了。”王丽华怒斥道:“吴建伟,你太过分了。”

    吴建伟回击说:“师父有话在先,谁拿了省里的武术冠军,宝剑传给谁,师娘却把剑给了师兄,给了她女婿,是我过分,还是你们过分?”

    王丽华据理力争,“你是拿了冠军,可你为了拿冠军,接连打伤三名选手,一个肋骨骨折,一个鼻骨骨折,一个耳膜穿孔,吴建伟,有你这么狠的人吗”

    吴建伟回敬说:“赛场如战场,心慈手软拿不了冠军。”

    王丽华缓和了一下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建伟,我妈说过,建伟这孩子生性耿直,受不了委屈,凡事爱争个高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妈是怕你拿剑闯祸呀!”

    吴建伟反驳说:“师娘还有话,宝剑由师兄保管,永远不得示人,昨天,师兄食言了。”

    王丽华狠命地喊了一句,“那是你逼的。”王丽华握剑的手在颤抖。

    吴建伟看王丽华真生气了,语态平和起来,“我和师兄有约定,剑一旦亮出来,重新比武定主人;田大强,你说话。”

    田大强承认,“有这事。”

    吴建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师妹,你回避吧!”

    王丽华没动地方,吴建伟用挖苦的声调说:“师兄要是认输,我也同意。”

    “我不认输。”

    “那好,我们接着来。”

    王丽华眼泪含眼圈,“建伟,为了一把破剑,兄弟情都不要了?”

    听到兄弟情三个字,吴建伟心头一颤。心想不是我不要兄弟情,是你们没拿我当兄弟。吴建伟扭头看着墙外,回了句,“剑比什么都重要。”

    王丽华含着眼泪苦笑一声,“吴建伟,银龙宝剑归你了。”说完把宝剑扔地上,拉起田大强进屋,‘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吴建伟看着地上的宝剑,扑通一声跪下,慢慢捧起宝剑,仰望苍天,喊了一声,“师父。”便泪如雨下。

    两个黑衣人也跪下,带着哭腔喊了声师爷爷。

    二十年了,吴建伟第一次拿到宝剑。想当年,师娘要把剑砸了,田大强吴建伟跪地哭嚎,宝剑是师父用命换来的,恳请师娘留下。师娘没办法拒绝徒儿的哀求,含泪把宝剑留下。但是,师娘没有按照师父的遗嘱办,擅自把宝剑传给了田大强。吴建伟憋屈呀!此时此刻,手捧宝剑,物是人非,百感交集呀!要是师父亲手把宝剑传给我多好啊,吴建伟哭诉着,“师父,我拿了省武术冠军,我九战九胜,我没给您老人家丢脸呀!”

    两个黑衣人搀扶起吴建伟,三个人上车走了。

    小院里,就听王丽华一个人在怒骂,田大强蹲在地上越听越来气。

    田大强埋怨王丽华,“你有什么权力擅自把剑给吴建伟?”

    王丽华斩钉截铁地说:“这回我做主了,就这么定了。”

    田大强手指院外面,“我不能叫吴建伟瞧不起,我还得跟他打。”

    王丽华用拳头怼田大强的脑袋,“放你臭狗屁,你打个试试。”

    田大强捂着脑袋,蹲着挪了几步,“我们师兄弟的事,你管不着。”

    王丽华咆哮起来,“好,要打是不是,先他妈跟我打。” 王丽华的性格和他爹差不多,性急火爆,说一不二,王丽华对田大强一通拳打脚踢。

    田大强又蹲着挪了几步,抱着头,破口大骂,“死老娘们,小心我揍扁你。”嘴说揍,结婚快十五年了,田大强没碰过王丽华一个手指头。

    王丽华眼泪包眼圈,气得嘴都歪了,“我爹怎么教出你们俩个王八犊子,一个心狠手辣,一个二逼倒槽,爹呀!你睁开眼看看吧!自家兄弟骨肉相残,这是两个什么玩应啊!你叫我怎么办呀!爹 。”

    田大强翻了一个白眼,“一个赤胆忠心,一个光明磊落。”

    王丽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成个泪人,她弯下腰,抓住田大强的肩膀摇晃起来,“大强,自从这把剑到了你手里,我一直担惊受怕,一怕老黑山的人故伎重演;二怕吴建伟为了它和你拼命。听我的,听你老婆的,给他吧!免得再惹祸上身。”

    田大强不服,“吴建伟拿剑伤人怎么办?”

    王丽华说:“顾了你,就顾不了他;老黑山的人也快到了,叫他们找吴建伟去拼吧。你今天哪都别去,等我下班来接你,咱们回家。”

    王丽华开着电瓶车打着警灯上班去了,田大强坐房门口发呆。

    吴建伟回到银龙公司小白楼办公室,毕恭毕敬地把银龙宝剑供上,又摆上师父的照片,焚香磕头。徒子徒孙们都跪地磕头。

    吴建伟长长地出了口气,威严地一摆手,“都起来吧,通知在外的弟兄们都回公司。”众徒弟答应是。

    吴建伟紧咬牙关,嘴里蹦出几个字,“我有重要决定。”

    三

    午后的阳光挺足,田大强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想着凌晨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蹊跷。按吴建伟的做事风格,确实不像吴建伟干的。那能是谁呢?难道真像丽华说的那样,老黑山的人来了?

    小院外面有人说话,是一男一女的声音,男的是拆迁办秦主任,女的不知道是谁。话音未落,秦主任和一个女人走进小院,田大强迎了上去。秦主任说:“老田,这位是新来的城北区纪委书记,来看拆迁进度。”田大强嗯了一声。丁欣四十多岁挺漂亮,身材挺好,穿着得体。丁欣当着田大强的面,批评了拆迁办秦主任的粗暴做法,并向田大强表示歉意和慰问,这是田大强没有预料到的。

    秦主任挨顿批,丢了面子,觉得委屈,“丁书记,冤枉呀!我们按市政府规定赔偿杜家二百八十万,杜家老大都同意了。”

    丁欣追问道:“拆迁款付了吗?”

    秦主任满不在乎地一摇头,“还没。”

    丁欣加重语气地说:“还没付给拆迁户钱,你就安排人拆房子?啊?你们就这样落实拆迁政策?”

    秦主任两手一摊,“昨天扒墙主要是为了挪树,天越来越热,挪晚了怕树活不成,拆迁办已经通知杜家老大了,杜老大也同意了。”

    丁欣看了一眼田大强,“为什么没通知看房子的田师傅?闹出治安案件怎么办?你们安排工作不细,有漏洞。”

    秦主任还是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嗯,是有点着急了。”

    丁欣严肃起来,“谁干的?”

    秦主任有点心虚,“银龙公司。”秦主任心想,我把责任推到银龙公司身上,看你还刨根问底。

    丁欣并没有善罢甘休,步步紧逼地问道:“老百姓反应,银龙公司搞强拆,影响很坏,这是表面现象,问题的根源在你们拆迁办。”

    秦主任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个别老百姓借拆迁敲竹杠,我们也很头疼,只好让银龙公司办。”

    丁欣反驳道:“事事都交给别人干,要你们拆迁办公室干什么?做群众工作要有耐心,要讲道理,要讲政策,不能来硬的,这是纪律。”

    秦主任嘟囔一句,“那,以后我们注意。”

    丁欣对秦主任的回答很不满意,用命令的语气说:“你把银龙公司的情况写一个报告,我要向区委汇报。”

    秦主任勉强点头,“好吧。”

    田大强插言道:“丁书记,你们知道不知道,这座建筑是历史文物,A市一百多年前最后一位驿书,是这座房子的主人,这座房子见证了甲午战争。”

    丁欣一愣,上上下下打量起小院和房子,“这里是A市最早的驿站?秦主任,怎么回事?”

    秦主任哼了一声,显然对田大强多嘴多舌很反感,秦主任说:“杜家说过这事,我们查了,县志上没有记载,口说无凭,是不是呀!”

    丁欣沉思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晚清连年战乱,县志给遗漏了;邮电系统的档案查了没有?

    秦主任支支吾吾回答道:“邮电。。。。。,没有。”

    丁欣叮嘱说:“查邮电邮政历史资料,如果这座房子和甲午战争有关,得请示省里面,我们不能乱动。”

    秦主任应付着点点头,“好吧!”扭头就想走,丁欣说:“进去看看。”秦主任不得不跟着丁欣进屋查看。

    田大强领丁欣秦主任进屋参观,有板有眼地讲起房梁的由来,听得丁欣频频点头。

    丁欣好奇地问:“田师傅是干什么工作的?”

    田大强说了自己的车工经历,就是没讲加工车间发生的盗窃案。丁书记临走还嘱咐田大强,看好小院,等待上级的答复。

    下午四点多钟,杜晓宇回来了,头发凌乱,脸上油光泛亮,衣服也皱皱巴巴的。杜晓宇急匆匆地示意田大强进屋说话。杜晓宇关上房门,从背包里拿出一沓钱塞给田大强。

    杜晓宇说:“师父,您辛苦了。”

    田大强看着杜晓宇手里的钞票,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嘛?”

    杜晓宇露出为难的表情,“师父,您在这呆九天,一天一千,给您一万块,您别嫌少;对了,您马上搬走,没地方去,就住旅店。”

    田大强一愣,心想你变得也太快了,昨天还嘱咐我看好小院,今天就撵我走,“为什么?”

    杜晓宇急了,“你就别问为什么了,赶紧收拾东西,快。”

    田大强不高兴了,“杜晓宇,这房子怎么办?”

    杜晓宇急赤白脸地说:“拆,我们家的人都同意了,我也不坚持了,拆。”

    田大强露出埋怨的神情,“别拆呀!杜晓宇,下午丁书记来了,我都一五一十的和丁书记说了,丁书记说要请示上级,你再等几天。”

    杜晓宇火了,“不用你管,你走吧!”

    田大强也火了,怒不可遏地说:“我不走,我答应丁书记,看好小院,看好A市最后一个驿站。”

    杜晓宇看师父火了,连忙给自己打圆场,连说带比划,“对呀!对呀!既然丁书记请示上级了,你就别操心了,街道会派人保护老房子的,你说是不是?这多好啊。”

    田大强犟劲上来了,“不,我信不过拆迁办。”心里说信不过吴建伟。吴建伟是个说干就干的主,你小毛孩子懂什么呀。

    杜晓宇抢着帮田大强收拾铺盖卷,“师父,你就别固执了,走,我给你找个旅店,找个好点的旅店,钱我付。”

    田大强一把推开杜晓宇,“明天,我问一问丁书记,如果她那有消息了,我自己走,你把钱拿走,我不要钱。”说着把一万块塞给杜晓宇,杜晓宇没辄了,不得不做出妥协,“明天,你明天搬走,说好了,明天搬。”杜晓宇揣起钱,急匆匆要走。

    田大强追问一句,“晓宇,前不栽桑,后不栽柳是什么意思?

    杜晓宇没好气地甩了一句,“院里不栽鬼拍手。”杜晓宇一转身气哼哼地走了。

    田大强没弄明白杜晓宇的话,自言自语起来,“鬼拍手?”

    田大强把推倒的院墙清理了一番。一边干一边看老杨树,心想这就是鬼拍手?杨树怎么成了鬼拍手。这时,那个老者背手溜达到院门口。

    老者主动上前和田大强打招呼,“干活呢?”

    田大强一喜,“哎呦,是您,我还要请教您呐,前不栽桑,后不栽柳是什么意思呀?”

    老者拿腔拿调地说:“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里不栽鬼拍手。”

    田大强追问,“杨树?杨树是鬼拍手?”

    老者嘿嘿一笑,“杨树叶子哗啦哗啦响,影响人休息,没别的意思。” 田大强明白了,老者原来是故弄玄虚呀!田大强心想天天围着老宅转的都是文物贩子,这老家伙来两次了,肯定是盯上什么了,不仿叫他进院子看看,他瞄上的东西,说不定就是古物,备不住就是清朝邮电局局长用过的东西。

    田大强停下手里的活,“老先生,这有几个水缸坛子您给看看,我看有一百多年了。”田大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老者点头应允,慢慢悠悠走进小院。

    老者扫了一眼房檐下的坛坛罐罐,在一个乌黑发亮的坛子上停了一下,目光立马又移开了。田大强眼尖,难道黑坛子有门道?老者看出田大强的心思,一摇头说:“清末的民间玩应,不值几个钱。”老者又抬头看看房子,捋着白胡须说道:“老房子一百多年了,清朝末期的建筑,不简单呀。”

    田大强听得喜上眉梢,“您说对了,是晚清的房子,您再仔细看看,我听说这房子还是有点讲究的。”

    老者进屋,仔仔细细查看一番,最后来到东屋站下,“硬山墙,五间房,有椽有檩有房梁,宽门大窗挺敞亮,没什么特别的。”

    田大强不置可否,“宅子是普通的,木料很特别。”田大强示意老者往上看。

    老者抬头看了一眼,“红松房梁,家家都用的木料。”老者拿起桌子上的啤酒瓶看了看。

    田大强微微一摆头,有点炫耀的意思,“朝廷赏赐的木料。”老者一撇嘴,“不可能,决对不可能,山南的朝廷命官是副都统,正二品,副都统衙门在银州,离这有三十里。”

    田大强卖关子地说:“这房子是清朝最后一个驿书的,邮电局局长的宅子。”

    老者吓一跳,“官宅?”老者抬头看房梁,看了好一会,惊叫一声不好,抬腿就走。

    田大强觉得奇怪,追出房门,“老先生,您别走哇!您看到什么了?”

    老者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留下一句话,“这房子被人下了诅咒,有纸人纸马,你赶紧离开。”

    田大强不以为然地一笑,“老迷信。”A城农村确实有纸人纸马害人的传说,说的是干活的工匠对新房子的主人心怀不满,在新房上房梁时,趁人不备把写下咒语的纸人纸马埋下,为的是害房主人不得安生。传说归传说,谁都没见过。

    傍晚。田大强把黑陶罐放桌子上,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心想老者眼神一亮,说明黑陶罐有名堂。老者还想借纸人纸马闹鬼把我撵走,休想。

    院子里屋里的旧东西很多,什么东西是清朝邮电局局长用过的呢?田大强开始冥思苦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王丽华走了进来,王丽华一皱眉头,“捧个尿罐子干嘛?”

    田大强瞪了王丽华一眼,“这是尿罐子?”

    王丽华用嘲笑的口吻说:“一股骚味,你闻不到?”田大强闻了闻,“有点味,泥土的味,丽华,就算尿罐子也有一百年了吧?”

    王丽华故意戏弄田大强,“有,能值好几万。”田大强没接王丽华的茬,认真地端详着黑陶罐子,“万一是甲午年邮电局局长尿过的,可就是文物呀!”

    王丽华又来气了,“别说没用的,说眼前的,我担心老黑山的人来找麻烦,你跟我回家。”

    田大强一听老黑山,火就上来了,“剑不在我手上,老黑人的人找不到我头上。”

    王丽华想想也是,剑在吴建伟手里,老黑山的人不会找田大强的事。

    王丽华从嫁给田大强那天开始,日子过得踏踏实实。田大强是个叫她放心的人,从没有打架斗殴的事发生。离婚是田大强提出来的,王丽华不同意,但田大强坚决要离。离婚这一年多,王丽华后悔了。想叫田大强复婚回家,却张不开嘴,王丽华不想在田大强面前说软话。田大强也想回家,但是嘴上不服软,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王丽华话题一转,“不说老黑山,就说这房子,潮湿阴暗,你看看,被都能捏出水来,你别呆出了皮肤病风湿病的,我这都是为你好,你说是不是?”

    王丽华说的有理,田大强不好反驳,“答应人家了,不能食言呀!”

    王丽华说:“杜晓宇给我打电话了,杜家同意拆迁了,你不用管了,走,回家,我买了下酒菜,我陪你喝点。”王丽华深情地看着田大强,心中充满了爱。

    “不喝。”

    王丽华知道田大强有股倒驴不倒架的劲头,王丽华拽田大强的衣服袖子,“铺盖卷不要了,走。”王丽华心想今天无论如何得给你弄回家。顺便给田大强的腮帮子上亲了一口。

    田大强推开王丽华的身子,甩开王丽华的手,“我答应丁书记了。”

    王丽华一愣,心想哪又冒出个丁书记,“哪个丁书记?”

    田大强回答说:“区里新来的纪委书记。”

    王丽华火了,急赤白脸地说:“你一天答应这个,答应那个,什么时候答应我一回。”

    田大强摇头晃脑地说:“我不能言而无信。”

    王丽华怒斥田大强,“你彪呀!你真信这破房子是文物?”

    田大强脖子一梗梗,“信!”

    王丽华骂了句,“傻六,你就在这住吧!永远别回家。”说着抄起黑陶罐子就扔,田大强急了,想伸手去接,晚了,王丽华一个正踢,腿踢出一人多高,抢先踢到罐子,‘砰’的一声碎片爆一地,王丽华气哼哼甩头走了。这才是王丽华的身手,不比两师哥差多少。

    田大强看着满地碎片,笑了,哏哏地笑出了声。王丽华生孩子后屁股大了,但是一字马朝天蹬一点不走样,这是童子功呀。想起童子功,田大强就想起了三十年前。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海边游泳的人真不少。海面起风了,浪大了,游泳的人们纷纷上岸。唯独有两个十多岁的少年,还在海水里忘情地戏水打闹。一排涌浪打来,一个少年呛水,一个少年伸手去抓,涌浪一个接着一个,两个少年越飘越远。岸边一个小姑娘看见海里挣扎的两个人,疾呼父亲救人。这对父女就是王金铎王丽华。

    王金铎夹着两个不知深浅的小家伙从海里走上来,边走边骂,“小兔崽子,海流这么大,还敢下海,都不想活了?”

    一个男孩冒了句:“我要搏击风浪。”另一个说:“我为了救他才下去的。”

    王金铎把两个小家伙扔在沙滩上,训斥道:“为什么不呼救?”

    一个说:“怕死鬼才喊救命。”

    另一个说:“我们俩能游上来。”

    王金铎很喜欢这两个小男孩,一个勇敢,一个仗义。这两个小男孩就是吴建伟田大强。王金铎爱惜地问道:“愿不愿意跟我练武强身?”田大强和吴建伟一起喊愿意。从此两个人跟王金铎练武,练的就是童子功。每天一百个空翻,一百个旋风腿,一百个腾空飞脚,王丽华站边上计数,谁都别想偷懒耍滑,十年造就了一副钢筋铁骨。

    晚上下起小雨。天边偶尔划过一道闪电,雷声也不响,像老头咳嗽,有气无力吼喽带喘。田大强喝了一瓶啤酒,躺床上看电视。电视影像不清楚,看一会就晕头了。

    田大强闭上眼睛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雷声把田大强惊醒,雨下大了,风把门窗刮开,咣当咣当山响。田大强想坐起来,就是坐不起来,浑身一点劲都没有。借着闪电的青光,哎呦!我的妈呀!房梁上真飘下两个白色人影,一大一小,还手拉着手。田大强使劲眨眨眼,白影在屋子里飘上飘下,晃晃悠悠飘向田大强,田大强想喊,喊不出声,想用手抓,胳膊抬不起来,田大强死劲摇晃着身子,试图躲开白影伸出的白手。这是什么呀!从来没见过呀!田大强突然想起传说中的纸人,老者说的诅咒,田大强吓的浑身哆嗦,屏住呼吸紧闭双眼。这时,小白人说话了,声音像老式电唱机发出来的,滋滋啦啦的,“这几天煞气太重,害得我没精打采。”

    大白人嘴里伸出红舌头,“剑拿走了,煞气小多了。”

    小白人用白手一指,“这个家伙身上还有煞气,你是谁呀!说你那,睁眼,你别害怕,我们是纸人,不是鬼。”

    田大强听的真切,眼睛睁开一条缝,纸人白脸红舌头,看不见眼睛,只有两个黑洞,真是纸做的人呀!田大强哆哆嗦嗦地回答:“我是田大强。”

    小纸人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你做甚坏事了?”

    田大强紧张得气喘吁吁,“我,我……没做坏事呀!我……是好人。”

    小纸人呲牙一笑,红舌头翘起来,“我们天天站房梁上看,看的明清,官府捉拿你做甚?”

    田大强摇头,“没,我是好人,我没做过坏事。”

    大纸人嘻嘻一笑,红舌头左右摇摆起来,“把你捉去衙门做甚?”

    田大强一愣,“衙门?”

    小纸人点头,“带圆顶帽的差官,腰里插个火铳,叫你老实交待,交待甚?”

    田大强头发都竖起来了,心想我进派出所的事纸人知道了,田大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田大强哭哭唧唧地说:“官府调查铜柱被盗案,真不是我干的。”

    大纸人白手飘起来,“这就对了,我闻就是铜味,田大强,你把铜藏哪去了?”

    田大强悲痛欲绝,人怀疑我,鬼也怀疑我,真没说理的地方了,“真不是我偷的呀,那天晚上,我喝点酒,材料库的铜棒就没了,也怨我,我喝的什么酒哇!”

    小纸人的声音严厉起来,“不是你偷的,你身上的煞气从何而来?难道去了西方?

    田大强想了一下,疑惑地问:“我去西山了,算不算?”

    小纸人点头,“当然算了,西方属金克木,你带回煞气,专克我们兄弟俩,纸是木头做的。”

    大纸人满意地点点头,“你看看,我们俩说是你干的,就是你干的,你去西方做甚?详细道来。”

    田大强一脸地哭像,“想挣几个零花钱呗,我装上铜阀门,奔西山去了;不对,我回来一趟,检查小院是否安全,也是为你们俩呀!拆迁办老打这房子的主意呀!房子拆了,你们俩就没地方住了。”田大强讨好的地回答。

    小纸人发出沙哑的声音,“这么说,你还是个好人呢。”

    田大强使劲地点点头说:“我是好人,我前前后后看了一圈,没事了,我就开车去西山了。”

    小纸人的红舌头啪的立起来,小纸人生气了,“没,铜还在,我能闻到,煞气还在。”大纸人也点头附和。

    田大强连忙为自己辩护,“我发誓,确实送走了,撒谎天打五雷轰。”话音未落,外面一道闪电划过,轰轰隆隆打起雷来。

    大纸人给田大强脖子套上绳子,田大强颤颤巍巍地问:“你们要干嘛呀!”

    大纸人的红舌头又左右飘起来,“和我们一起到上面玩耍呀!”

    田大强惊恐地回答,“我怕呀!我胆小。”

    小纸人发出电唱机里京剧的唱腔,“飞起来就不怕了。”

    大纸人把绳索扔过房梁,轻轻地往下一拽,田大强真飘起来了。田大强心想我真飞起来了?这真是奇迹呀!田大强看见了五光十色的世界,安静美丽,小纸人变成了美丽的仙女,向田大强挥舞着双手,田大强越飞越高。闪电照在田大强的脸上,青亮青亮的。

    突然,窗玻璃一声爆响,玻璃渣子喷溅满地,半块砖头重重砸在墙上,接着第二快砖头飞进来。大纸人一松手,田大强从房梁上掉下来,头重重地摔在地上。两个纸人瞬间就消失了。

    天亮了,雨停了。田大强醒了,田大强自言自语,“做一宿的噩梦,累死我了,我怎么躺地上了。”田大强坐起来,伸手一摸脖子,脖子上缠着绳索,抬头看房梁,绳索的另一头挂在房梁上。田大强忽然想起了纸人,田大强大叫一声,从地上跳起来,几把扯掉绳索,“有鬼,有鬼,有鬼。”

    田大强一溜烟地跑出小院,边跑边喊有鬼。

    四

    派出所里。田大强惊恐万状,语无伦次地向唐警官讲述和鬼的遭遇,“白脸,红舌头,没有眼睛,会说话,唐警官,我还和鬼说话了,鬼说话有点像电唱机。”

    唐警官越听越离谱,耐着性子说:“田大强,讲发生盗窃案那天晚上的事,重点是你凌晨一点以后,你做了什么?你看见什么?你听到什么?”

    田大强急不可耐地说:“唐警官,真有鬼,你腰里别的枪,鬼都看见了。”

    唐警官火了,厉声说道:“田大强,我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言行,这里是派出所,说话要负责。”

    田大强争辩道:“你怎么就不信呢?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真有鬼呀。”

    唐警官压住火,“田大强,好汉做事好汉当,别整的像活不起了似的。”

    田大强喋喋不休起来,“唐警官,真有鬼呀!你怎么就不信呢?我开始以为是做梦,睁眼一看,绳子套脖子上了,我差点叫鬼勒死,你看看,真是鬼干的。”

    唐警官看着田大强脖子上的勒痕,竟然无言以对了。

    孙所长在一旁鄙视地看着田大强,心想犯罪嫌疑人最后一招往往就是装疯卖傻,这个案子看来真是田大强干的,还得刺激他一下,“田大强,真有你的,鬼都整出来了,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蒙混过关?”

    孙所长的话激怒了田大强,田大强厉声回答,“孙所长,真不是我干的,鬼都说不是我干的。”

    孙所长顿时火冒三丈,再也憋不住了,“够了,你再胡搅蛮缠,就以妨害公务拘留你。”

    田大强也火了,“敢,你们拘留我试一试。我是来报案的,我要求警察跟我去抓鬼。”

    孙所长被田大强气得七窍生烟,孙所长结结巴巴地说:“田……田……大强,我当了……二十年警察,头一次碰上叫警察……捉鬼的人,我开眼了,田大强,你在A市创记录了。”

    田大强声嘶力竭地喊:“真有鬼呀!我还和鬼说话呢!”

    “谁是鬼?你说谁是鬼?”孙所长气的手捂胸口,“唐警官,田大强侮辱办案警察,给他戴手铐,治安拘留,治安拘留十五天,快,快。”

    唐警官拿出手铐,刚想给田大强戴上。

    ‘咣’的一声,派出所大门开了。大圆脸警官突然闯进派出所大厅,他左手持银龙宝剑,右手掐在腰间的□□枪套上,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目不斜视地走到‘秉公执法’的大牌子下。后面还跟进来一大串黑衣人,大圆脸警官突然来了一个向后转,面对吵吵嚷嚷的黑衣人,鼓红了大圆脸,大喊一声,“都给我闭嘴,靠墙站好,吴建伟哪去了?”这时,派出所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吴建伟一身白衣服闪亮登场,黑衣人瞬间一字排开站两边,吴建伟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像首长似的从两排人中间穿过,径直来到孙所长眼前。

    孙所长被田大强气得不轻,这又来了个嚣张的吴建伟,孙所长真怀疑今天碰上鬼了。孙所长眉头一皱,转身大声问大圆脸警官,“又怎么了?”声音是从孙所长的胸腔发出来,嗡嗡带回声,一伙黑衣人被孙所长的声音镇住。

    大圆脸警官狠狠地说:“三十分钟前,西部通道卡点拦下两辆面包车,堵截二十一人,车里发现大量镐把,还有一把宝剑,闹闹哄哄二十分钟才到派出所,很嚣张,为首的很嚣张。”大圆脸警官斜了一眼吴建伟,把银龙宝剑递给孙所长。

    孙所长接过宝剑看了看,孙所长认识吴建伟,知道吴建伟是练武之人。孙所长调整了一下呼吸,语气平缓地说:“吴建伟,怎么回事呀!”吴建伟是区人大代表,有人民监督员证,和这种人打交道要小心。

    吴建伟也认识孙所长,混社会的人怎么能不认识派出所所长,吴建伟回答说:“银龙公司武术队回老黑山参加武术比赛。”

    大圆脸警官又大声吼道:“什么比赛,瞪眼说胡话,有人举报你们回老黑山打群架,聚众斗殴,问题极为严重。”显然,吴建伟一伙人激怒了110处警的大圆脸警官。

    吴建伟懒得和大圆脸警官争辩,他一脸认真地说:“孙所长,武术比赛都这样,一方愿意打,一方愿意挨,不属于你们治安管理处罚法管辖范畴,您说是不是?”

    孙所长斜了一眼吴建伟,“比赛有组委会,组委会有比赛章程,你们的比赛是谁组织的?谁批准地?”

    吴建伟说:“青山派自己组织的比赛,内部比武会友。”吴建伟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

    大圆脸警官又开始吼了,“还在这狡辩,还在这胡说八道,谁家武术比赛用镐把?你们家比武会友用镐把?”大圆脸警官对孙所长和吴建伟的对话很不满意,孙所长的暧昧态度叫他不能理解。

    吴建伟对大圆脸警官表现出的愤怒不屑一顾,110警察都这德行。吴建伟冷静地说:“民警同志,注意自己的言行。”

    大圆脸警官脸红脖子粗地怒吼,“有意见就去投诉,我等着你!”

    吴建伟皮笑肉不笑地说:“所长,你都看见了,该好好管管他们了。”

    孙所长制止了大圆脸警官的怒吼,把大圆脸警官推进所长办公室。110民警最不该被当事人激怒,冷静处警是对110民警的基本要求。

    孙所长心想最近有匿名电话举报银龙公司殴打威胁搬迁户,碍于不是实名举报,没有被害人,不能立案。借镐把这件事,搞清楚吴建伟一伙人聚集的真实目的,或许对匿名举报的事能有帮助。孙所长语气平和地说:“吴建伟,你不是说拿镐去老黑山比赛吗,好,哪项比赛用镐把,今天你得说清楚,唐警官,给他们做笔录,一个都别漏,从镐把入手,调查他们拿镐把的真实目的。”

    吴建伟反驳道:“我是区人大代表,我抗议你们非法扣押我。”

    孙所长不紧不慢地说:“抗议无效,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如果有人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派出所要处理他。”吴建伟没话说了,表示默认,心想再和派出所所长闹僵,就不值得了。混社会的人都懂得借坡下驴的道理。

    唐警官回头看了一眼田大强,“田大强怎么办?”

    吴建伟听见田大强的名字一愣,吴建伟几步走到铁柜子旁,看见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田大强。

    吴建伟看着卷成一团的田大强,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用问,就是田大强举报的,要不然卡点警察怎么会一查一个准,吴建伟压住火,“田大强,你举报我们?”

    田大强抬起头,小声说:“建伟,我看见鬼了。”

    吴建伟顿时火冒三丈,“田大强,师父冤死二十年了,你一天活的像个狗熊,屁都不敢放一个,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你阻止不了我,我还要去老黑山,我要告诉他们,我师父王金铎才是青山派的真传弟子,老黑山的人必须给我师父下跪道歉,还我师父一个公理,你听见了吗?”

    高个子黑衣人和矮个子黑衣人也来劲了,齐声附和,“对,不给我师爷赔礼道歉,我们就平了老黑山。”

    王丽华急三火四开门进来,看见一屋子黑衣人,轻轻说了声谢天谢地。

    唐警官小声对孙所长说:“所长,他们自己招了,去老黑山打群架。”孙所长点头,示意唐警官别说话。

    “建伟,师母不叫我们报仇呀!”田大强满脸委屈地说。

    吴建伟看了一眼孙所长,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走嘴了,“我说报仇了吗?我啥时候说报仇了?我要叫老黑山的人给我师父赔礼道歉,还我师父一世的清白;你们谁都阻止不了我,谁都不能,包括你,我所谓的师兄。”

    王丽华慢慢走到吴建伟的身后,泪流满面,呜咽哭诉,“建伟,难为你了。”

    吴建伟回头看见王丽华,先是一愣,接着安慰道:“师妹,你别担心,我和老黑山的人约好了,用青山派拳法比武,打赢了,把师父的骨灰安葬在老黑山上。”

    王丽华使劲摇头,“建伟,青山派人多势众,你打不过他们的。”

    吴建伟牙齿咬的咯咯响,“为了师父的名誉,打,不就断几根肋骨掉几颗牙吗,值。”

    王丽华被感动得痛哭流涕,抽泣着说:“难得你一片孝心,建伟,心意我领了,我爸也不希望你们出事呀!”

    吴建伟对天花板一抱拳,“完成师父的心愿,是做徒弟的本分,我一定给他送回老黑山。”

    王丽华倔强地说:“不,我不让你们去。” 王丽华用衣服袖子擦去眼泪。

    吴建伟摆出目空一切的表情,“师妹,我还就不信老黑山的人长了三头六臂,打,打输了我认。”

    王丽华一脸的感激,“建伟,我替我爹谢谢你,不要了,现在的墓地就挺好,我们不回老黑山了。”

    吴建伟决绝地一摆手,“不行,师父认祖归宗,武术界才能承认我们是青山派的真传弟子。”

    田大强哭了,田大强终于明白吴建伟开武馆教徒弟的良苦用心,田大强带着哭腔说:“建伟,我也去。”

    吴建伟瞧不起地撇了田大强一眼,“你叫别跟着乱了,所有的事,我一个人扛;你照顾好师母,照顾好老婆孩子,我对你就这么点要求。”

    王丽华抓住吴建伟肩膀,“建伟,你答应我不去老黑山。”

    吴建伟叹口气,“今天是去不了。”吴建伟狠狠瞪了田大强一眼。

    王丽华有点放心了,回头对田大强说:“大强,你今天做的对(王丽华也以为吴建伟回老黑山的事是田大强举报的),录完口供就回家,你和建伟一块回家,我炒几个菜,你们哥俩该好好唠唠了。”

    吴建伟指点田大强,“这是个窝囊废,我和他没话说。”

    王丽华用恳求的眼神看吴建伟,“建伟,你看我面子,你们哥俩不能老这样下去呀!”

    吴建伟瞪着眼睛说:“丽华,我不看你面子,我认识他是谁?就这样吧!各走各的路,挺好,你去上班吧!”

    王丽华还想说点什么,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语言能调解好兄弟俩的关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好言相劝是没有用的,王丽华低头走了。

    派出所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唐警官说话了,“吴建伟,你是第一个,跟我去做材料,其余的人做尿检。”吴建伟斜了田大强一眼,跟唐警官走了。

    大圆脸警官喊了一声跟我走,一帮黑衣人跟大圆脸警官去做尿检。田大强像傻子似的站在派出所大厅一动不动,大圆脸警官回头喊了句还有你,田大强愣怔怔地跟着黑衣人走了。

    下午。一群黑衣人坐在派出所大厅里交头接耳。田大强靠墙坐着睡着了。

    长海机床厂加工车间徐主任急匆匆走进派出所。徐主任一把抓住孙所长,“孙所长,田大强,孙所长,田大强。”孙所长瞪着徐主任说:“嘿,嘿,老徐,你是找我呀?还是找田大强?”徐主任没回答,左右踅摸了一圈,“找田大强,田大强呢?田大强?”

    孙所长不想正面回答徐主任,反问了一句,“你找田大强干嘛!”徐主任看见墙角睡着的田大强,撇开孙所长的手,“大强,可找到你了,走,快走,找你一上午,你跑这来了。”徐主任拉起田大强就走。

    孙所长拦住徐主任,心想你又来捣乱,“徐主任,这是派出所,不是你们车间,你有没有搞错呀!田大强协助派出所调查案情,你说走就走了?”

    徐主任拉孙所长进所长办公室,徐主任说:“里面说,里面说。”两个人进了所长办公室,徐主任开始滔滔不绝讲事情缘由,“孙所长,今天有个全市车工技能大赛,市总工会组织的,在我们厂召开,一年就这么一次,工会郝主席点名要看田大强比赛,点名田大强,不是我要看田大强,是总工会郝主席,上午的比赛都完了,下午的比赛也快结束了,我这就领田大强走。”

    孙所长心想你天天逼派出所破案,我这加紧办案吧,你却跑来搅合我们,孙所长断然拒绝徐主任的无理要求,“不行,田大强失踪十多天,今天可算找到他了,不能叫他走,铜棒被盗案,田大强是关键人物。”

    徐主任急了,“你看你,一会就回来,比完就回来,车个零件十分钟。”

    孙所长一口否定,“不行。”

    徐主任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先别急着说不行,我打个电话。”一会电话接通,徐主任把手机递给孙所长,“市总工会郝主席,请你接电话。”孙所长不想接电话,徐主任对手机喊了句,“郝主席,孙所长跟你说话。”孙所长不得不接电话了,电话里郝主席把田大强一通表扬,说田大强怎么怎么技术过硬,是A市为数不多的大工匠等等等,就是不说机床厂的盗窃案,孙所长只好答应放人。

    孙所长把手机扔给徐主任,“参加完比赛,你马上把田大强送回来。”

    徐主任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一定,包我身上。”徐主任从所长办公室出来,拉起田大强就走。

    唐警官看田大强走出大门,对孙所长说:“所长,你这是……”孙所长无奈地两手一摊。

    机床厂加工车间里,市总工会郝主席和田大强亲切握手。郝主席说:“大强,拿出你的绝活,一刀到零线,给他们开开眼。”

    田大强胸有成竹地说:“请郝主席放心,我早就等这一天了。”郝主席一拍吴建伟的肩膀,“开始吧。”徐主任补充了一句,“技术参数都记住了?”“记住了。”田大强早就把图纸倒背如流。

    田大强拿起铜料,干净利索地夹在卡盘上,熟练地操作起来。45度进刀,三分钟车好外圆,卡尺一量,零线标准,磨工的活都免了。郝主席满意地点头,观摩的工人师傅们也都露出佩服的眼神。徐主任示意田大强赶紧干活,争取最后胜利。田大强开始车内圆,车刀飞快旋转,一切进展顺利,眼看大功告成。突然,田大强手一滑,刀进大了,田大强和徐主任同时发出哎呀一声,车件坏了,田大强傻眼了,徐主任脑门子上的汗出来了。

    郝主席看着卡盘上的零件废品,一个劲地摇头,“不应该呀!不应该呀!”

    徐主任火了,把田大强推一边,亲手卸下加工件扔地上,徐主任连讽刺带挖苦地说:“田大强,这是你干的活吗?你准备半年了,就这水平?八级车工就这水平?你可给我丢人现眼了。”田大强被训斥得无地自容。外厂参赛的工人都围过来,“这就是你们机床厂顶级车工?”“怪不得机床厂走下坡路,都是混饭的。”田大强此时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郝主席示意徐主任不要说了,郝主席安慰道:“大强,这次失败没关系,还有下一次。”说完就拉徐主任去看别的工人比赛,算是给田大强解了围。田大强低着头,一步一步挪蹭着走出车间大门。

    公交车从跨海大桥上下来,停靠在一个没人候车的站台。田大强下车,冒着小雨来到海边。天空和海面紧紧地贴在一起,像个巨大的黑口袋,压得人气短眼晕。田大强全身湿透,哆哆嗦嗦斜靠在防波堤上,直勾勾地看着天上翻滚的乌云,感受着涛声对心灵的撞击。

    今天的事叫田大强觉得委屈。吴建伟去老黑山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偏偏都认定是我举报的;岳父生前是有百年后回老黑山的想法,可岳母反对呀!岳母说我死以后,不能跟他回老黑山荒山野岭,大伙都没提反对意见呀;比赛搞砸了,也不能怨我呀!工厂材料库被盗,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可人人都怀疑是我干的,都往我身上赖,我能没有思想包袱?混了大半辈子,家没了,厂没了,在工友面前掉了价,田大强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窝囊,觉得活的没有意思了。

    傍晚。长海机床厂大礼堂开表彰会,迎宾曲欢快抒情,主持人热情洋溢。唯独徐主任一脸的不高兴,田大强的表现叫他掉价了。

    郝主席正给工人发奖状。突然,孙所长和大圆脸警官冲进会场,所有参会人员都蒙了,警察荷枪实弹来干什么?徐主任见孙所长进来,这才想起答应孙所长的话。徐主任连忙问左右的人,“谁看见田大强了?”周围没人回答,徐主任想躲,已经来不及。孙所长直奔徐主任,口气极其严厉,“田大强在哪?”

    徐主任满脸遗憾的表情,“嗨,比砸了,走了。”

    孙所长目不转睛地逼视徐主任,“我问你田大强去哪了?”

    徐主任嘟囔一句,“还能去哪,回拆迁小院了呗。”

    孙所长加重语气,“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徐主任对孙所长的逼问很反感,大庭广众之下,好歹我也是车间主任呀,“孙所长,不可能是田大强干的,你们就别瞎忙活了。”一句瞎忙活,彻底激怒孙所长,孙所长大喊一声:“你说什么……?瞎忙活……?你给我站起来。”

    徐主任也火了,噌地站起来,“不是瞎忙活是什么?说田大强偷东西,打死我也不信。”

    孙所长反唇相讥,“打死你是公诉案,不用你操心,我们会把杀人犯绳之以法;我问你,田大强哪去了?”

    徐主任吼了一声,“不知道。”孙所长眼睛一瞪,“那你跟我走。”徐主任脖子一梗梗,“不去。”两个人僵持住了。

    郝主席赶紧走下主席台,把徐主任推一边,郝主席说:“孙所长,是我把田大强叫来的,有话对我说。”

    孙所长说:“郝主席,我就找老徐,他答应了,把人给我送回来,人呢?人呢?”

    徐主任没搭理孙所长,装没听见。郝主席批评起徐主任,“你呀!把名次看得太重,我不是说了吗,以后还有机会,想一想,田大强能去哪,我们都去找。”话音未落,唐警官跑进来,唐警官拿着一团塑料薄膜手套,心急火燎地说:“所长,你看,在小院找到的,和遗留犯罪现场的塑料薄膜手套一模一样。”徐主任吓一跳,徐主任心想要是真是田大强干的?我这个车间主任就干不成了。

    孙所长接过塑料手套看看,对唐警官说:“吸毒,盗窃,够刑事案件了,唐警官,上报市局指挥中心,请全市民警协助抓捕田大强。”

    孙所长扭头就走,徐主任紧追几步,“孙所长,等等,怎么回事,谁吸毒了?”

    孙所长迅速跳上警车,没理徐主任的话茬,显然对徐主任的表现不满。

    五

    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库房里,杜晓宇双眼紧闭躺在水泥地上,从头到脚五花大绑。小胡子踢了杜晓宇几脚,见杜晓宇没有反应,提起一桶凉水浇在杜晓宇头上,杜晓宇岣嵝的身体一激灵。小胡子说:“醒醒,睡一天一宿了。”杜晓宇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两双沾满黄泥的黑雨鞋,一双黑雨鞋还使劲踢我。杜晓宇心想谁踢我呀!这是哪呀!我怎么躺地上了!杜晓宇想活动一下脑袋,头痛欲裂。抬头看见一个泛黄的小白炽灯泡垂在天棚下。杜晓宇想呀想,我冒雨来到小院,看见屋里有灯光有人影,我还自言自语地说,叫你赖这不走,我就不信撵不走你。我从墙角摸起两块砖头扔向窗玻璃,‘砰砰’两声,我听了一会,见没什么动静,我想,能不能打师父头上了,别把师父打死了。我顺墙角摸向小院大门口,突然,大门里冲出两个白色人影,我的妈呀,有‘鬼’。两个‘鬼’把一块有怪味的布按我脸上,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杜晓宇翻了个身,看见墙上挂着的白衣白裤,边上挂的白色布口袋上还有两个圆洞,圆洞下面耷拉着两条红色朔料薄膜,杜晓宇明白了,‘鬼’是这两个人装的,他们是拆迁办的人。

    小胡子拿着的□□滋滋啦啦闪着蓝火星,电了杜晓宇的屁股一下,杜晓宇惨叫一声。小胡子说:“兔崽子,原来是你干的,你挺能呀!”杜晓宇理直气壮地说:“是我干的,我家的窗玻璃,我愿意砸,你们拆迁办管不着。”

    黑眼圈在一旁翻看杜晓宇的手机,恶狠狠地说:“别绕圈子,小子,不把东西交出来,就整死你。”

    黑眼圈把尖刀对准杜晓宇的心口,杜晓宇有点发蒙,心想这不是拆迁办的人,难道是劫匪,杜晓宇气喘吁吁地问道:“什么东西呀?我光棍一人,我什么都没有呀!”

    黑眼圈照着杜晓宇的头就是一拳,“还跟我装糊涂,田大强拉的水暖件,你给偷走了,在小院门口偷走的。”

    杜晓宇心想水暖件值几个钱,几百块钱的东西,莫非水暖件里面有蹊跷,杜晓宇马上否认,“我没偷,我不知道什么水暖件。”

    黑眼圈命令小胡子,“电他。”黑眼圈把白布头套塞进杜晓宇的嘴,然后用□□使劲电杜晓宇的屁股,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味道,杜晓宇被电得浑身抽搐,实在受不了了,一个劲点头。黑眼圈把白布掏出来,杜晓宇大喊一声,“别电了,是我偷的,是我偷的,我看见师父车里有一箱铜水暖件,我就给倒草丛里了,箱子里放了七八块砖头。”

    黑眼圈嘿嘿一笑,“这就对了,是八块砖头,水暖件在哪?”

    杜晓宇心里琢磨,水暖件里可能藏了军火毒品□□或者什么违禁品,我得试探一下。

    杜晓宇试探地回答说:“我……给……卖了。”

    黑眼圈气急败坏地骂道:“放狗屁,你胡说八道,二百万的货,几天就卖……”

    小胡子捅了黑眼圈一下,示意别说漏了。杜晓宇明白了,水暖件里肯定藏了毒品。西部通道有一个公安检查站,经常能查获毒品。他们是想叫我师父替他们运毒品,我给偷梁换柱了。二百万的毒品够死刑了,我把东西交出去,他们肯定要杀人灭口。不交出去也得死,杜晓宇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想活命,就得想办法。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师父田大强拉上,依师父的武功,备不住能救我出去。但是,这样干就把师父牵扯进来了,师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师父呀!对不起了,徒弟不想死呀!

    黑眼圈急了,“水暖件在哪,快告诉我。”黑眼圈又操起□□。

    杜晓宇连忙说:“我说,我说,我师父给藏起来了。”杜晓宇偷偷观察黑眼圈的神色,黑眼圈一脸的不相信,“又耍花招,我电死你。”黑眼圈拿起□□对杜晓宇的屁股电了一下。

    杜晓宇被电的龇牙咧嘴,坚持咬住师父知道水暖件在哪,“我给我师父打电话,叫我师父送来,请你们相信我。”杜晓宇喊得声嘶力竭。

    黑眼圈用询问的眼神看小胡子,小胡子噘嘴说:“你拿主意。”

    黑眼圈也没辄了,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自言自语地说:“给田大强下□□了,田大强也没说呀!难道是药劲不够?”

    小胡子说:“我看呀,货不要了,整死他算了。”小胡子拿起尖刀,对准杜晓宇胸口。

    天黑了。一伙黑衣人坐在派出所大厅的地板上,有的嬉笑打闹,有的靠墙上打瞌睡。孙所长和唐警官急匆匆走出门,派出所里的其它警察也神情紧张。

    吴建伟坐在一个塑料櫈上察言观色,他感觉今天晚上派出所的气氛不对劲,仿佛要出大事。吴建伟把小朔料櫈往刑警中队门口挪蹭,隐隐约约听见里面两个警察的对话,“手机信号在海边。”“能确定是他?”“基本确定是田大强作案,全市发协查通报了。”两个警察推门从刑警中队出来,急急忙忙向大门走去,吴建伟假装低头打瞌睡,脑子里盘算着警察说的话。

    海边。雨停了,跨海大桥上的景观灯亮了。田大强全身衣服湿透,哆哆嗦嗦给徐主任发短信,“徐主任,活没干好,对不起了;我是个没有用的人,我给你丢脸了;铜棒确实不是我偷的,请您相信我;我有一个请求,如果有机会,您一定要在全厂工友面前说一声,我田大强是好人……”

    田大强手机铃声响起来,田大强犹豫了一下,很不耐烦地接通手机,手机里传出徒弟杜晓宇的呼救声,“救命呀!师父,救命呀!救命呀!”杜晓宇的声音接近嚎叫。

    田大强木讷地回了句,“怎么了?”

    杜晓宇哭哭唧唧地喊,“师父,有人要杀我,快来救我呀!”

    田大强嘟囔一句,“来杀我吧,我正不想活呢。”田大强按死手机开关,慢慢向悬崖边走去。

    仓库里。小胡子气急败坏地嚷嚷道:“我说什么来着,狡猾得很,电,继续电,往死的电。”小胡子又开始电杜晓宇。

    杜晓宇被电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苦苦哀求,“我师父知道,我师父真知道哇!”杜晓宇昏死过去。

    工厂车间里。徐主任接到田大强发来的短信,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我今天是有点过分了,可是,我都是为了你呀!错过这个机会就没有了。”徐主任关上手机,眼圈红了。

    悬崖边上。田大强给王丽华发短信,“丽华,结婚十五年了,谢谢你给我的爱,给我的温暖,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我是个没用的人;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岳母,对不起你,孩子就交给你了,你记住,铜不是我偷的。”短信发出去了。田大强如释重负,慢慢向悬崖走去。

    田大强站在悬崖边上,手机铃声又响起来,田大强接通电话,手机里传出杜晓宇的哭声,“师父,他们要杀我呀!救命呀!你真见死不救呀!我是你徒弟呀!”

    田大强哭了,“晓宇,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谢谢你,都过去了,都结束了,你以后无论干什么,无论走到哪,别说是我徒弟,师父给你丢人了……。”田大强很感激徒弟来的电话,为救师父想出了恶作剧的点子,真是日久见人心呀!

    突然,手机里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田大强猜测是徐主任,不是,声音阴森森的,“田大强,你听好了,杜晓宇在我们手里,你不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就杀了他。”

    田大强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那听过,怎么有点像昨天晚上‘鬼’的声音?田大强打了一个寒颤,“东西,什么东西?”田大强觉得这不是恶作剧了,杜晓宇真有事了。

    手机里传来杜晓宇的喊叫声,“师父,樱桃,樱桃,樱桃能救我。”

    田大强更蒙了,樱桃,樱桃是什么意思?田大强拿着手机僵住了。

    王丽华在家做好饭,招呼儿子吃饭,顺手拿起手机一看,发现田大强发来的短信,王丽华蒙了,王丽华给田大强打手机,田大强的手机占线,王丽华慌慌张张穿衣服往外跑。

    田大强手机里传出黑眼圈的声音,“拿东西来换人,敢报警,你徒弟就死定了。”黑眼圈挂断电话。

    田大强从悬崖边上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田大强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杀我徒弟?为什么?为什么?”

    远处传来警车的警笛声,警车的灯光越来越近。田大强从地上爬起来跑向警车。田大强边跑边自言自语,“不叫我报警,我偏报。”田大强跑了几步又停下,“不对,警察是来抓我的。”田大强返身往回跑,跑到海边,毫不犹豫地跳下悬崖。

    孙所长唐警官驾驶警车来到海边。孙所长飞身下车,用强光手电在海边搜寻起来,海边一个人都没有。孙所长又急又气,“在哪呢?嗯?在哪呢?”唐警官左右看看,“手机定位,就是这个地方。”

    孙所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给技术科打电话,再具体点。”躲在悬崖下的田大强,听到了孙所长说的话,立即把手机关机。

    王丽华边拦出租车边给田大强打手机,手机里传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王丽华急的大骂田大强傻逼。这时,路旁停下一辆出租车,王丽华拉开车门,“去派出所。”

    唐警官用对讲机和技术科的人说了一会话,唐警官放下对讲机,有气无力地说:“所长,田大强的手机信号断了。”

    孙所长气哼哼地嚷道:“查手机轨迹呀!他们还等什么?”

    唐警官说:“查不了轨迹,田大强用的不是智能机。”

    孙所长破口大骂,“真他妈的,就这反侦察能力,肯定是老手。”孙所长几步蹬上警车,使劲关上车门。唐警官马上坐到驾驶位置上,小心翼翼地问:“去哪?”孙所长没好气地说:“你想去哪就去哪。”孙所长对唐警官的气是越来越大。

    小院一片漆黑,院大门没锁。田大强蹑手蹑脚走进小院,自言自语说道:“樱桃,樱桃树。”田大强轻轻推了一下房门,房门没锁。田大强从西屋摸到一把铁锨,来到东屋窗前,大致找到杜晓宇说的栽樱桃树的位置。试探地挖了几下,新土很好挖,才挖几铁锨,就碰到一个硬东西。田大强用手一摸是圆柱体,冰凉冰凉的,田大强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几下就抠出一个圆的金属棒,接着又抠出一个,一共抠出六个,我的天呀!这不就是材料库被盗的铜棒吗!谢天谢地,我田大强的冤案终于昭雪了。

    田大强的手机响起来,是杜晓宇来的电话,杜晓宇哭哭唧唧地说:“师父,找到了吗?”

    田大强嘿嘿一通冷笑,“找到了,我报警了,警察马上就过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兔崽子,偷东西,你不要脸。”

    杜晓宇哭着说:“师父,您真报警了?您报警我就死定了,师父,您千万别报警,都是我的错,你快来救我呀!”

    田大强怒不可遏,“你就等警察抓你吧!判你刑,叫你坐牢。”田大强按死手机,自言自语骂道:“分赃不均,你该死。”

    田大强拨通110报警电话,急不可耐地说:“110,我有重大案情要报,合伙作案,长海机床厂盗窃案是里应外合干的,小……是……”田大强的手又在土里摸到一个硬家伙,这是什么东西?手机里传出110接警员的声音:“请讲,请讲。”田大强把手机夹在脖子上,“我举……报……,你等一会。”田大强用两只手在土坑里扒,扒出一个水暖件,又接连扒出好几个。田大强放下手机,拧开水暖件,里面掉出白色冰块状的东西,田大强瞬间吓得满头冒冷汗。田大强急忙按死手机,看着手里的白色冰块,彻底崩溃了。

    公安局110指挥中心又把电话拨回来,手机铃声连续鸣响。田大强不理会手机的铃声,用手扒土,扒出一堆水暖件,各个都藏有白色冰块。田大强明白了,白色冰块是□□,纸人是毒返,杜晓宇偷水暖件,现在落毒犯手里了。

    田大强急忙把手机电池扣出来。把金属棒、水暖件胡乱埋上。田大强慌慌张张跑出小院,消失在夜色里。

    仓库里。黑眼圈给田大强拨打手机,田大强手机关机。黑眼圈绝望了,操起尖刀,“杜晓宇,田大强肯定报警了,没办法,我们哥俩犯的是死罪,把你整死,我们俩可能还能活。”黑眼圈把尖刀对准杜晓宇的左前胸。

    小胡子连忙阻拦,“大哥,别用刀,血不好收拾。”

    黑眼圈一脚踢开小胡子,“你闪开,都是因为你,坐等接货都出差。”

    小胡子按住黑眼圈的手,“大哥,千万别动刀,勒死,等血凝固了,大卸八块。”

    黑眼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扔海里喂鱼?”小胡子点头,“那就完美了。”

    杜晓宇听得真真切切,杜晓宇哭了,杜晓宇哀求道:“别杀我,求你们别杀我。”

    小胡子把绳索套在杜晓宇脖子上,黑眼圈接过绳头,两个人开始勒。杜晓宇脸色发紫,眼珠子都鼓出来了,两只脚不住地蹬地,手臂渐渐耷拉下来。

    突然,杜晓宇手机响了,黑眼圈回头看手机,“田大强的电话。”

    小胡子连忙阻止,“别接。”黑眼圈想了一会,看了一眼杜晓宇,“死没?”小胡子气喘吁吁,“快了。”黑眼圈放下绳索,接通手机,手机里传来田大强迫不及待地喊叫声,“东西找到了,东西找到了,杜晓宇,杜晓宇,你听见了吗?”

    黑眼圈如释重负,强装镇静,不紧不慢地问:“田大强,你找到什么了?”

    手机里传来田大强讨好的声音,“水暖件,水暖件呀!”

    黑眼圈兴奋起来,“多少个?”

    手机里传出田大强镇静的回答声,“等一下,我数一数,还挺多呢,一个,两个,二十个,对不对?”

    小胡子露出死里逃生的表情,小声说:“总算找到了。”黑眼圈并没有高兴起来,他掂了掂手里的手机,还是不放心,冒了句,“你报警了。”田大强回话说:“没有,绝对没有,我用人格担保,水暖件里面的东西都在。”

    徐主任刚刚拉开派出所的大门,王丽华乘坐的出租车就到了,王丽华从出租车上冲下来,大喊一声,“徐在山,你给我站住。”徐主任回头看见王丽华,连忙躲进派出所。王丽华几步冲进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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