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A0907身边的修复仓突然传来咳嗽的声音，A0907转头，却撞上A0908无悲无喜的黑色眼睛。

    啊，你也在这里。

    A0907低下头去，突然感到没来由的窘迫。

    “愿意说话了？”

    那穿着白大衣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抱臂悠然地噙着笑。

    “我就不让你做什么算术题验证性能了，毕竟你是我的作品嘛。来来，告诉我，你现在怎么想？“

    “......"

    收到指令，A0908本应该立刻回答的，此时却不知为何保持了沉默，他垂眼躲避诸葛岚审视的眼睛，浑身弥漫着低落的情绪。

    “怎么，还有小情绪了？”

    诸葛岚笑了笑，伸手触摸修复仓的屏幕用指纹解了锁，他的手指轻轻抚过A0908的脸颊，微微用力，指甲便在A0908的脸上留下了红痕，他向前一步，和A0908额头抵着额头，低声说。

    “你对我可不能这么冷淡，我可是你的母亲大人哦。”

    A0907惊讶地看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贴在一起，仿佛是照镜子，只是镜子两端的人表情完全不同，一个除了眼睛里透露出的低落外几乎毫无表情的美人面，一个是眼角眉梢都在笑的活生生的笑面狐，让A0907视线左右游移，不知道应该落在谁身上。

    “唉，即使是母亲大人也无法阻止小女儿想情郎吗？”

    诸葛岚笑着转头看向A0907，A0907却从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里看出来冷意，像是藏在棉絮里的寒针。

    “你不是我的母亲。”

    在A0907四肢僵硬的时候，一直垂着眼的A0908忽然微微仰头直视诸葛岚，他的声音依旧是冷淡如北风。

    “我不是小女儿，他也不是我的情郎。”

    “哈，呆瓜一个。”

    听到A0908的回答，诸葛岚回头轻轻撞了撞他的脑袋。

    “我是给你撑腰呢，怎么一点都不领情？这样白纸一样的呆性子，可怎么让为母放心你在社会上行走啊。”

    他语调一转。

    “既然你见到他也完好无损，不如就跟我回去？”

    “......”

    A0908沉默着没有回话，却没想到A0907迟疑着发问。

    “请问，你是？”

    “哦？”诸葛岚又转过头来，眼神却满是嫌弃，“原来这才是真呆瓜，你不会百度吗？”

    A0907一窒，在看到诸葛岚的名牌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是谁了。

    诸葛岚，东大顶级实验室火种实验室的研究员，职级不明，曾代表火种实验室出面回答情感模块相关问题，也因为长相出众在网络上小小火了一把，但他在发布会上的发言非常出格，引发了极大争议。此后火种实验室的发言人也变成了一位严肃的中年女研究员。网友吐槽说这位女研究员的气质像是他们的高中班主任，于是常常在火种研究室官博下招魂这位只出场了一次的帅哥。

    “对不起，可能我的表述让您误解了，我刚刚也确实急了一点，诸葛......先生，我想问的其实是，您作为火种实验室的研究员为什么会来到我们这个小小的治安处理中心，又为什么......要带走我的搭档？”

    听到这话，诸葛岚看A0907的目光才柔和了一点，他松开A0908站直身体。

    “哈，你还好意思问，你的搭档为了救你甚至突破了底层代码，结果你重启到现在一句他是否还好都不问？我就说这个情感模块还需要改进，连我们当时的初级目标都达不到。”

    ”......“A0907愣了愣，他开口想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又后知后觉自己确实忽视了A0908，于是他歉疚地望向A0908，语气轻柔。

    “对不起，八号，这是我的疏忽，我看见你在这里就以为你已经没问题了。“

    “......”

    A0908依旧沉默着。

    诸葛岚观察着两人的表情，觉得有的无聊，于是他再加了把火。

    “所以啊，看看你这情郎这冷漠样，听听他说的是些什么话，想想刚刚他看着为娘都看直了眼，我的小女儿哦，你还看不透吗？他根本就是那泥雕木偶，铁皮无心，怎么能跟你配佳缘？想你为他舍了这金玉身，想你为他忘了那金科律，怎想到，他双眼空空——“

    “诸葛！”

    刚打开门就听见诸葛岚这唱戏的腔调，林肃好笑又无奈，他连忙打断诸葛岚的表演。

    “你别逗他们了，这两才开智的，哪禁得起你一唬一唬的，早晚被你带歪。”

    “阿肃你终于来了！”

    看见老友进来，诸葛岚立刻抛开两个茫然的仿生人，蹿到林肃身边立刻抬手将还沾着苹果汁的手指在他白大褂上狠狠擦干，面对林肃无奈地眼神，他只是微微一笑。

    “唉，我这不着调的朋友让你们迷惑了吧，我来解释解释吧，唔，每人三个问题，想好再问哦。”

    “怎么会迷惑？他们不是仿生——哎，你敲我脑袋干嘛？”诸葛岚叉起腰，“你自己迟到不说，现在又打我，长本事了啊，林肃！”

    “我说，小祖宗，我迟到还不是因为你又去惹人家主任吗？而且我这也不是打你啊？好好好，我们不纠结这个了行吗，把舞台交给他们好不好？”

    “哼。”

    见诸葛岚安静下来，林肃含笑看向两个看呆了的仿生人。

    “好了，想来你们已经想好了，问吧。”

    “请问......“

    “你们为什么要带走我？”

    两个仿生人同时开口，A0907听到A0908的声音之后就收了声，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只留给他侧脸的A0908，又转头看向站在光里的两位研究员。

    刚刚听见林肃名字的时候他就在网络上搜索了这个名字，这次同名的比较多，在排除了无关信息之后，他最后收集到的信息却有点少——他只找到了林肃十七岁的时候作为东临省高考状元接受采访的新闻。不过从两人身穿的白大褂上一模一样的胸牌和绣标来看，林肃应该也是火种研究室的一员。他们看起来是关系很亲近的好友。

    “啊，会问这个问题，难道之前诸葛没跟你解释吗？”林肃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他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诸葛，在注意他有意避开视线的接触之后无奈地笑笑，说道。

    “既然决意要浪费机会在这个问题上，那我就再解释一遍吧。A0908，唔，不知道你有没有其他正式的名字，现在暂时先这么称呼吧，你是个很特殊的仿生人哦。”

    林肃一边说一边又一次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睫毛很长，眼睛的形状像是枝头微颤的桃花，目光清润如水，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他大概也知道这点，所以常常下意识地让眼睛活动起来，好让对话者的视线离不开他。

    “至于特殊在哪里？怎么说呢，在A09系列仿生人中，你是第一个可知的因为情感爆发突破底层代码做出违背三大原则的举动的仿生人。你知道吗？我们一直，一直在等待这样的奇迹发生。我们也很开心，它最后发生在你身上。”

    “因为你是我的作品嘛。”诸葛岚很自然地补充道，“或者说你是我的分身？我的孩子？咳，怎么都好，这些都已经告诉过你了。”

    “是的，你说过，但是我还是不认可这个理由。首先，我只是......只是身体擅自动了，可能是一时发生了什么故障，比如我哪根电线搭错了导致了短路......你们笑什么？”

    A0908恼怒地看着笑成一团的两个研究员，他恨恨地咬着唇，面上飞上一层薄红。

    “咳咳咳，对不起，小08，我们也不想笑的，但是你这，你这太可爱了嘛，简直就是少女怀春！你选择提这个问题也是为了在场的唯一的一个状况外吧。唉，何必呢，他只是一个仿生人而已。”

    “我也只是一个仿生人！”A0908抓着修复仓的边缘大喊。

    A0907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发怒，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在他的记忆里，A0908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他总是呆呆木木地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做好一切人类下达的指令，其实有的时候，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A0907会因为他的木然而生出一点不该有的得意，就好像看见考了低分的同桌的学霸，虽然嘴上在安慰，可是心里总有点压不下去的欣喜和得意。

    可是他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所能自豪的，只是人类给与的程序，而A0908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跑到他前面去了。

    “是啊，你是仿生人。可是你有了自己的心啊，很多年后，当你们仿生人再回顾历史的时候，一定会把你作为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来记录吧，A0908。”

    诸葛岚转头看向门外的天空，语气也变得悠远。

    “真是好奇，到那时我们作为你的创造者，是会与有荣焉，还是，被彻底抹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