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诸葛岚的唯一消遣便是书本。
他家中有很多书，种类繁多，质量良莠不齐，有些浅薄易懂，而有些，则晦涩地让他翻了几页也认不出几个读得懂的句子。这样难懂的书本来不该是他这个年纪的读物，可是他实在太无聊，在把那些甜蜜地像蛋糕一样的书翻来覆去嚼成烂渣之后，他不得以地开始啃这些枯燥得像是橡木圈一样的书籍。
但是，正是这些书籍，真正塑造了诸葛岚。
这些或现实主义，或理想主义的句子烙在他的思想深处，常常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冒出来指引他找到了新的出路。
就好像这些书的创作者，也就是一堆白胡子老头，看不惯自己的晚辈在真理的门前打转，在嘲弄之后还是伸手推了他一把一样。
而在他人生中最纠结最挫败的A09系列研发过程中，这样的灵光一闪更是数不胜数。
其中最让他记忆深刻，并成为他一生的谶言的，便是萨特的名言。
“人就像骰子一般，把自己投掷到人生之中去。”
看起来平平无奇吧？但是认真一想，这不就是存在主义的人生指导嘛，不要想自己能到达哪里，因为投出的点数并不是骰子可控的，作为骰子，你只能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掷出去。当然这不是悲观地说什么命不由人全靠天啦，它是在强调，掷出本身就是意义。
他当时把这个理念说给老师说的时候，却没想到迎来了老师的一通批评。
那时候年岁半百的老师敲着自己最喜欢的弟子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翘着胡子，诸葛岚现在都还记得他那气愤中带着点惋惜的眼神。
哎呀，老师，你看，最后还是我赢了嘛。当年我掷下去的那枚骰子，现在可是投出了不得了的点数呢。
诸葛岚笑眯眯地看着愣住的A0908，他知道这个刚开智的仿生人并没有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没关系，他们或许看不到他们被写进历史书的那天，但是他们将创造历史。
“总之，这个问题已经解释清楚了吧，小08，你还有两个问题可以问，我希望你用在自己身上哦。”
说完，诸葛岚转头看向被打断之后就很沉默的A0907，有点不耐烦地说：
“至于另一位......老林啊，你自己给出去的承诺自己承担。”
听到这话，林肃又是笑了笑，他没有回应，只是鼓励地看向A0908.
“那，请问，我们之前的任务怎么样了？上级给了什么处分？”
接收到林肃的信号，A0907开口问道。
“果然你会关心这个。”林肃叹了口气，“实际上，这个任务彻底失败了，目标王博强引燃了他绑在腰腹处的炸弹，虽然你的搭档之前驱散了人群，但是你们错估了炸弹的当量，那一圈街道的临街商铺和低楼层的楼房几乎被毁，你们也知道，事发地点那附近都是摩天大楼，政府已经派施工队去紧急加固了。在这种情况下，人员伤亡也是可以想象的，我刚进来的时候看了眼新闻，到现在已经导致了35人死亡78人受伤。当然，王博强死了，他的尸体几乎被气化了，也许剩下了残渣？但是谁会去分辨呢？“
林肃说着，面上一直挂着的温和笑意也完全消失了，他的嗓音冷冽如寒冬冰挂。他身边一直倚靠着他的诸葛岚也站直了身体，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某点，A0907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对，我们怎么会弄错他身上的炸弹当量？我们用红外模式扫描了，他身上炸弹大小并不大！”
A0908不可思议地捏紧了拳头，他不愿接受自己工作上的失职。
“呆瓜，你这都不明白？炸弹的能量大小并不是由它的大小决定的。而且，你也知道吧，如果把一个巨大能量的东西塞进小瓶子里，它所爆发的能量也许会更可怕哦。“
诸葛岚抬起头，在说完该说的话之后还张合嘴唇模拟了爆炸的声音，他双手同时忽然合拢又打开，好像一场小型的爆炸发生他的唇齿间。
林肃皱着眉头用手肘撞了撞这个拿事故开玩笑的坏家伙，让诸葛岚乖乖缩回手去，又叹息着望向两个沉默的仿生人，安慰道。
“你们也不用太自责了，这不是你们的错。实际上，我反而当心你们才是这场袭击的目标。”对上两个仿生人惊愕的目光，林肃的叹息更加沉重了，他继续说道，”实际上，你们应该也意识到了，他不是凭空出现在你们巡逻的街道的，那么这样毫不伪装的自杀式袭击，为何没被之前他走过的街道的巡逻队发现？“
这才反应过来的两个仿生人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睛里的彷徨和疑惑。
“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把你们带回去的另一个原因，我们得保护你们。”
“是啊，你们是我们的孩子嘛，为人父母总是要担起责任的。”
“诸葛。”
似乎是习惯了老友的轻佻，林肃阻止他的声音也充满了无可奈何和一点点纵容，好在诸葛岚足够卖他面子，只是翻了个白眼就没再继续打趣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A0907开口问道。
“那，我们现在在哪？我们又要去哪？”
“这算是两个问题吗？那你用光次数了。”似乎被刚刚提及的悲惨事件结果影响了，林肃现在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严肃了很多，他推了推眼镜，似乎也没有了谈话的兴趣。
在看到A0907肯定的点头之后，林肃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们现在还在南海市，更具体一点，在南海市最大的仿生人研究室的仿生人修复室。你们在爆炸中受到的损伤过大，我们几乎是重塑了你们的身体，而距离那场爆炸，也已经过去了五天。”
五天之后还有伤亡......A0907皱紧了眉，是因为严重烧伤吗？
“至于你们未来的去处......”林肃顿了顿，回答道，“我的意见是把你们都带回火种实验室，但是诸葛认为，七号你留在这里继续巡逻比较好......当然，我们尊重你们的想法，你如果想跟我们走，我那边不缺充电桩。”
“哼，想来你也不至于死皮赖脸地跟我们回去，我们那边可不收渣男。”诸葛岚抱着双臂，抬起头只留给A0907他的鼻孔看。
但是A0907并没有看他，他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这有些出乎诸葛岚的意外，他第一次打量起思考着的A0907，眼神里居然闪动着期待。
“好啦，给他点时间吧。”林肃拍拍诸葛岚的肩膀，“小孩子要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是一两天的事，这样吧，我们带你们走的程序需要办，你们的身体修复也还需要时间......三天，三天后，七号你告诉我你的想法就行，想留下或者想走都可以。”
“我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
一直沉默着的A0908忽然抬起头，他看着转头向他微笑的诸葛岚，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我要付出什么，才可以换一张脸？”
南海市飞鹏实验室天台上一片火红。沉下云海的太阳把世界都照的通红，云彩是火红中透着金边，树叶是褐红地轻轻摇曳，大楼是金红地还有些刺眼，诸葛岚的侧脸也是粉红的，这个被自己的孩子嫌弃了的母亲忿忿地咬着炸串的竹签，话也说得含糊不清的。
林肃怜爱地看着他，并不急着纠正他孩子气的行为，只是沉默地吃着手中的饭团，在诸葛岚不满地转过脸来时附和几句。
“所以说啊，他怎么能讨厌他的母亲呢......我很丑吗？我又不是什么......"
“嗯，嗯，我知道，他只是还不能接受啦，如果有一个陌生男人突然跑过来说是你的母亲，还把你小男朋友的魂都勾走了，你肯定也不喜欢吧，就算这个男人长着跟你一样的脸。”
“哈？怪我咯？”诸葛岚气恼地捶了捶栏杆，“我靠，我都愿意当他娘了，我一个大男人诶！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啊，一个仿生人，如果不是我......”
一直咋咋呼呼地诸葛岚忽然刹住了话头，他转头看了眼依旧温柔地看着自己的林肃，生硬地转了话题。
“啊，不如说，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个呆瓜中的呆瓜跟我们一起回去啊，他又没什么价值，治安处理中心就是最适合他的地方了。”
“为什么呢？”林肃似乎没注意他那太过惹人注意的转折，又或者他的体贴让他没有挑明，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远方，声音随着缥缈的夜风变得缥缈。
“也许是，同病相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