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次,我走上了楼顶,却没能如愿以偿,“展翅翱翔”。
高三的一天下午,我和她一起走到六楼。在六楼的走廊上,我掠过对面的楼顶,看着深浅蓝紫不合的天空,突然说了句:
“我想放烟花。”
余光瞥到她歪过头,笑在脸上显现出来,“想放就放呗,周末一起出来放。”
我依旧看着远处混在一起打架的颜色,仿佛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走着走着,颜色跑下了山,天变得灰蒙蒙的,我们也回到教室。
临分别前,我的声音在嘈杂中响起。
“好,就周六晚上吧。”
她一脸开心,蹦跶着进入教室。
看着她离去后脚下踩着的那块空地,我嘴角扬起,苦在唇齿间蔓延看来,似乎出血了。
真可惜,我想要放的烟花,却不是真正的烟花。她在我心里,是世界上最美的烟花,大概。
所以,我想要放走她,炸在空中,落到地上。
我转过身,回到自己的班级。
可真是朋友啊,无论是分班前还是分班后,都是挨在一起的隔壁班。如果让她亲自点烟花呢?应该会害怕的吧。
我踏进教室,然后整个晚自习都在想烟花的事:烟花,儿时记忆里最美且最期待的夜晚。
周六晚上七点,天蒙蒙黑。我们在约定的地点见面。
她身穿一件白色连衣裙,风见了也得迷路,而我上身黑色卫衣,下身黑色长裤,好似随时都会隐匿在黑暗之中。
她看到我这副装扮,神色和之前一样:她又不高兴了。
她很无奈,但还是从袋子里拿出烟花棒递给我。
我们靠在湖边的围栏上,点燃了手中的烟花棒,粉末一点点淬进湖中。
烟花在空中绽放。
随着最后一点烟火殆尽,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似乎是楼下街道口处肉贩老板的老婆——程阿姨的声音:
“阳生。”
我和她一起回过头。
“吖,黎英也在啊,都没注意。真是的,你们俩啊,一个越来越漂亮,一个越来越俊了。要不是都是女孩子,肯定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我和她同时向程阿姨打招呼,对她的最后一句调侃并不在意。
“程阿姨好。”
“出来玩记得注意安全。咦,在放烟花棒吗。还有吗,有就拿出来放吧,我给你们拍张照。”
她看向我,我点了点头。
“咔嚓”一声,照片出来了。
上面的她一脸笑意,手中握着烟火,而笑比烟火更引人注意。旁侧的我一脸冷淡,是烟花也暖不起的面容。
“啧啧啧”,程阿姨一脸惊叹,“都说女大十八变,还没到十八呢,就这样到了十八那来得了。”
她依旧一脸笑意:“哪有。”
“万一到十八又变回去了呢。”我一开口,她就挥起拳头打我的胳膊肘。
程阿姨笑了笑,看到递在面前的烟花棒,笑停了下来。
“一起拍张照吧,程阿姨。”她手在程阿姨面前,手上的烟花棒说。
“谢谢。”程阿姨的手接过烟花棒,顺便道了谢。
按她的要求,我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她们俩笑得看起来比我更像发自内心的。
“姑娘们记得早点回家。”
“好的,程阿姨再见。”
“再见。”
手中烧尽的烟花棒没了兴致,我将它扔进垃圾桶并转身对她说:“走吧,回家。”
“诶,这就不放了吗……那行吧。”她似乎有些诧异,还对有那么多烟花棒吵着要绽放刹那有些遗憾的感觉。
一路上我们无言。
我是沉默寡言,少语,一般不说话。她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等电梯时,我还是开了口:“问吧。”
这时她又犹豫了,此时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里面的人出来后,我们踏进去。
“你下午去哪了?”她开口问。
我欲按电梯按钮的手顿了一下,彼时一位大叔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我按了开门键。
他进来站稳身子后我又快速按下楼层的按钮,侧身让开。大叔按下了14层的按钮,抬起头看着我们俩,愣了一下。
“你们是阳生和黎英吗?”大叔突然问了一句。我俩都懵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感觉比照片上还要漂亮英俊呢。”
她礼貌地笑了笑,我则说了两个字,“大概。”
他可能是从程阿姨朋友圈看到的吧。对于拍照,我并不感兴趣。照片上的我,和现实中的我有什么差别,我也不感冒,更不上心。
此后电梯里一阵沉默。
到了13楼,我和她走出电梯,并对电梯里的叔叔挥手告别。完全陌生地发问并不会理会,更别说道别了。
只是相隔一层楼而已,他鲜少回家,见面比较少罢了。
——临到13楼前,我们才想起来该具体叫他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看向手腕处抓着的手,盯了没一会儿,手就怯怯地放开了。
“没去哪。”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坐在教学楼的楼顶,眺望远方,挑选最适合放烟花的高楼。
最美的烟花,得在最适合的高楼上放才行。
2
那阵流言又在学校里传起来了,规模似乎比上次还要宏大。
难怪她最近躲着我。
下午吃完饭后,我走到一张桌前,手环扣,敲了敲桌面。趴在桌子上的人起来眼神蒙蒙的,看着我。过后,一秒惊醒。
“又是你?”
她对我的提问尚还懵着,几秒后顿悟:“你说的是那个啊,这次真不是我。还记得高二追你朋友的那个男生吗,这次谣言是他传起来的,还发校园表白墙上了。”
我狐疑地看着她,鉴于这人有案底,我没法全信。
她起身走到教室班班通前,打开Q·Q搜出校园表白墙,翻了一分钟左右才找到。
我快速浏览完,心下一沉。
这什么,得不到就毁掉?
一旁的人双手合十,为此人默哀。
毕竟,高一时,她就因为八卦我的性取向这件事,在我这里栽过跟头。还是懂得那种痛楚的,尤其是造谣者。
偷看别人日记并偷怕下来,发给别人看,截取一小段然后扭曲事实;乱传别人写给她的纸条上的吐槽,整张吐槽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给别人说。
这些都是别人的。
高一时,她造我和她的谣言,说什么我们俩是一对,是同。不过好在还只是小女生们的八卦,并未像这次闹这么大。
我叉掉窗口,转身走出教室,才突然想起她的风光事迹。
至于我当时是怎么整她的,我也忘了。反正我每一次解决问题的方法都不一样。
去洗手间洗了下手,舌头顶了顶腮帮子,这次要怎么解决呢。甩了甩手上的水,打算去那个男生的教室找他,就在楼上中间。
到他们班教室门口时,我喊住一位同学,麻烦她帮我叫一下人。
“同学,能帮我叫一下……”那个男生的名字我并不记得,但好在他的身形我倒是记住了,且很出众,是我能看出来的。
现在就是,我指着他,把未说完的请求补充完整:“那个男生吗?谢谢。”
女生很快进去帮我喊人。
我头抵在走廊墙沿上,注视着对面,等待。
身后响起一声“是你。”
我回过头看到他脸上布着震惊的表情,以及眼里一闪而过的嫌恶。
我侧靠在墙上,双手抱胸:“你真恶心。”
他愣了一下,“什么?”
看样子有些不可置信。我是绝对不会为骂一句,而来找一个人的。
“你要玩大的还是小的?”见他没想起来自己做的事,我继续说下去:“小的,是删除那条表白墙,并录个视频道歉,发在表白墙上;外加写封道歉信,贴在食堂菜单旁边。大的,就是我把你送进去。”
“又不是我发的。”
“喜欢玩大的?”舌头顶了顶腮帮子,双手插兜,“行。”
在我即将转身的那刻,他似乎思考好了,开口说:“我按你的要求做,可以吧。”
我没什么表示,留给他一道背影。而看着我远去背影的人,垂在两侧的手握成了拳头,咬牙切齿,低头咒骂一句。
他还真是恶心。
对于同性恋,我的看法是:
同性恋,不恶心。但如果你要说我是同性恋,那么你就恶心了。
回到教室后,我开始思考他的行为。估计高一时也听到过风声,或者是她和她那个五班朋友的八卦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气不过我让他追求失败,想着这样报复。
我承认,他的报复成功了,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
在那条表白墙被删除后,陆陆续续的有高一高二的学妹来找我要联系方式。
正常的会说明来由,礼貌地询问联系方式;不正常的上来就表白,目的和正常的一样。但我一个都没给。
我不明白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了,还有:不会因为那条被删了,导致她们以为我其实是单着的?
之后,他的道歉视频和道歉信如约而至。
道歉视频,我不做过多评价,中规中矩的。至于那封道歉信,我更愿称那为指责信。通篇除了“对不起”三个字表示了道歉之外,其余话似乎都是在指责我的意思。
我站在“道歉”信前,看完了最后一个字,挑了挑眉。
啧,真麻烦,还得再找他一次。
回教学楼后我直接去了顶楼中间教室,并站在门口大声喊了他的名字。这次我见到了,并且记得了。被喊的人停下与同学的讨论,走出教室。
“你怎么又来?”男生对我的到来,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会不会写,你那封信,要不是标题有‘道歉’,我真的会怀疑,你是八岁,而不是十八岁。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男生握紧的拳头松了松,垂在两侧。
“我重新写封。”
第二天,新的道歉信贴在了食堂菜单旁。只可惜,寿命没上一封长。被管食堂的领导撕了下来,接着我和他都都被叫到了思政处。
思政处主任看着我们俩,最终叫他先出去。
主任给我说了一大堆话,意思很明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就算了,没必要搞这么大,传得沸沸扬扬的,还影响风气。
我看着他,对他说的话若有所思。
“所以呢?造谣传谣的人就不影响风气了吗。每一个对女性追求失败的男性,都会在这之后对另一方不是辱骂就是造谣,难道这就是好风气了吗,这就是我们学校教育出来的学生该做的事吗?”
主任似乎不理解我的话,但我还是要解释,这件事的根源是追求者对被追求者的追求不成功后进而诋毁,而不是影响了风气。
“当然,也有不会这样做的。毕竟,受到的教育,以及生活环境都会有些差别。”脑中闪过了什么,我又补充了一句:“与其在告白失败后,诋毁另一方,不如反思一下,是自己的原因还是时间场合的不对。”
主任脸上有些不满,我继续延伸到食堂公示栏旁贴道歉信的事上:“既然他敢造我谣言,让我成为他人口中八卦的中心,成为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那他也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颜面损失什么的,于他而言应该没什么。从他开始打算造谣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是要损失的。”
“如果我和另一位受害者硬要走法律程序的话,你猜他会被关进去几天。我们三个都是好学生,你没法将天秤偏向哪一边,主任。”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主任。
面前的人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让我出去在外面等着,顺便叫男生进去。
距离他进入思政处办公室,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门开了,他喊我进去。
之后就这件事继续商量调解,全程我没说一句话,不是点头就是摇头。
主任无奈,问我,“你想要他怎么做。”
“很简单啊,道歉。不过看样子似乎已经完成了。”我摊了摊手,主任叹了一口气。
这事在第二天课间操被主任拿出来批评了,不过无所谓了,只要不跑操就行。
生活什么的,乱了就乱了吧。
3
周五下午,又有小学妹找到我,问我要联系方式。我靠在门上,单手插兜,“抱歉,并不感兴趣。”
几人连连唉声叹气,一脸失望。
待几人走后,我转身欲进教室,手却被人拽住。回过头,看到是她。
“你最近在躲我。”
我只是看着自己被拽住的手,想到初中转校过来后,同时也搬了新家,正好是她邻居。于是有了近五年的情谊。
“你先把手放开。”她放手后我就把手插兜里。
“就这样吧,最近,不和你玩了。”
她脸色白了白。
“行吧。”她倒是一脸了明,身影落魄的回到隔壁教室。
我唇角往上勾了勾:还真是朋友啊。
下午上完课后,我坐在教学楼楼顶,看着橘红色的云海,晚风轻抚着我的脸。看着这景色,心情格外愉悦。果真,晚霞如美人,赏心悦目。
然而,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
“阳生,你快下来!”
我回头看了看,搭在边缘晃动着的脚停了下来。
看到了黎英,以及身后的几位老师,还有个恶心人的家伙。
“什么?”我疑惑。
“同学,你不要激动。”
“阳生……”
周围响起嘈杂,迫不得已,我将腿收回来,转过身。他们脸上的神情,担忧得我会像张纸一样被风吹下去。
我低头看了看下面,一群围观着的人。又抬手看了看表,嘴里包着的舌头顶了顶闭着的牙。
看来今天还是太过了,我竟被风景迷得忘记了时间。
当我走向门那边时,黎英扑进我怀里,险些将我扑倒。
她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周六一起放烟花棒吧。”
我将她推开,“这周没空,下次吧。”
我得去看一下我选中的大楼。
周六晚上,趁着夜色呜咽,我匆匆赶上楼。当我抵达楼顶的铁门前,风还在我耳边咆哮。
额头上豆大的汗水重重打在铁丝上,它从手中滑落,又重重打在地上。
我看着门陷入沉思,到底还是太紧张了。只好事先拿出配制的钥匙,缓缓打开门前立着的门。
“哐当”一声,门开了。这风比我还急,先我一步推开铁门,让它撞在墙上哀嚎一声。还好只敢怯怯的,发出一小点声音,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我将地上的铁丝拾起,揣进兜里。进去后把门带上,双手插兜,迎着风走到边缘。
从这儿看,夜色真美。
插在兜里的手跑出密闭的空间,迎着风“哗啦啦”的唱歌。
从这儿放烟花,全城应该都能看见吧。
我是说真正的烟花,不是我的那个烟花。
背靠着墙,风吹来了我的心里所想。
昨天晚上,还真是荒唐。
思政处主任问我怎么打开门的,心理老师也在一旁辅佐。我面上不悦,闭口不言,但心里却异常活跃。
真是可惜了,除了吃饭和必要的场合,我这张嘴都背我用“钥匙”锁着的,怎么撬也撬不开。
一个晚自习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我心急如焚,耳边是舒缓的音乐。
“用铁丝。”我语气平淡地开口。
主任一听,又对我思想进行了一番教育。还真是,气愤程度连心理老师也拉不下来。他要是听到我还配了钥匙,岂不气炸。
铁丝只是一种乐趣,钥匙才是真本事。
可真期待下周一那天他会怎么通报这件事呢。会不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此时手机响了,耳边的回忆被手机铃声掩盖。我拿出来瞟了一眼,眉间充斥着不悦。
昨晚回到家后,他们什么都没过问。
黎英送了我烟花棒。
真是,我一点也不喜欢烟花。她总是这样,我一提吃什么或者玩什么后,她就经常给我送那类物品,或者与之相似的。
出于礼貌,我没有拒绝,并且回送她所喜欢的小物件。有时看到她送的东西,会拿起来看一眼,但也只是看看,想起来什么后,又放回去了。
存记忆的东西太多,导致我对她的记忆就只有表面那样了。
4
临近国庆,学校搞了个文艺汇演。在众人地推搡下,我只好参演一个小品的背景板,坐在后面,翘着二郎腿,手里还转着笔。
短发,白村衫,外加我个子高,长相偏俊。一登场我就成了显眼包。
没台词的显眼包,场下惊叹不断,就连掌握着直播的摄像头也时不时拍我。
我无奈地放下二郎腿。
随后场景切换,背景板该下台了。学生会的飞快地抬下上面的桌椅,那腿比轮子还要快。
我退场后,路过台下时,有几个女生将我拦了下来,是找我要联系方式的。礼貌地拒绝了她们,她们也笑着说没事,然后是风吹来的讨论声。
我只是望着风吹来的方向,随后绕到主席台右方,去拿上我的吉他。
拿着吉他,站在台下等待大合唱的环节。背在胸前的吉他,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那儿平坦得像个平原,它平稳地躺在上面,吹着风,轻轻拨动琴弦。像个在草原躺下的牧羊人,舒适地躺着,哼着歌。
我低了低头。蛮想过那种生活的,就像……草原上的一缕风。
伴奏起,主唱早已站在舞台中央,而我只需要拨动吉他琴弦,再一路唱着走到那个中央静静站着的椅子那儿就行了。
过程不难,我也如预期那样坐了上去。但台下的氛围却超出了我的预期。
全场尖叫声连绵起伏,荧光棒与小红旗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浪,把尖叫声、呼喊声推向舞台。
那个夜晚过得格外愉快,似乎处于隆冬中的我的青春终于出现我名字里的“阳”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趁着所有人回家,我又上了教学楼的楼顶。
吉他就在身旁,陪着我坐在教学楼的楼顶。夕阳的余晖照在我身上,一点点荣光洒在我脸上。
侧脸格外温柔。站在远处的我的灵魂看着自己身体这副模样,如是评价。
风徐徐吹来,灵魂回归身体。一道声音惊醒了我。
“同学,冷静。”
我缓缓睁开眼,瞥到一位穿着橘色衣服的人。不远处也有几个,还有几位老师。
黎英也在。
还真是。
消防员和我套近乎。他指着我怀里的吉他,打开了话匣子。
“你应该很喜欢吉他吧。”
我点了点头:“大概。”
接着,我手抚上吉他,缓缓弹奏出清缓的音乐。消防员脸上依旧很紧张。
好似被安抚不要跳楼的是他,不是我。
一曲毕,我站了起来。他额头上的汗珠抖了几抖,顺着脸颊滑下。
我离开了那个危险的边缘,所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那名消防员不知对着对讲机里说了什么,但我听得个零散的“解救”两个字。
“解救”,用得很好,但愿他们下次也能如此。
我从人群中走过,像个过路的人,刚才的事和我一点也没有似的。
偏巧我是事件的中心。
思政处主任这次采用了怀柔政策对我,那些苦口婆心的劝解与安慰,我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过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教学楼楼顶了,好似真听了他的话。
原因其实是三番五次打扰我在顶楼看风景与吹风的心情,只觉得那个地方开始变得无趣了,再也没有去那儿的想法了而已。
在隔绝爱好上,学校也是能做到极致的。反正他们不是什么都要比,都要去做到极致吗。
后来总有空闲时间去我选中的高楼上做我经常在教学楼楼顶上做的事。
谈谈那栋楼吧。
有一户人家的阳台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一簇一簇的花,什么品种、什么色都有。颇带点浪漫的色彩,在这片老城区。
老城区的浪漫不死啊。
我见过那户人家的女儿,年纪与我相仿。不读书了吗,还是在别的学校上学?
希望是在别的学校上学。
我在来的路上遇到她们母女俩时也会买她们的花,除了玫瑰。送人,送谁都是送,楼顶上的落日与晚风也不例外。
楼下的流浪猫也喜欢我,但对我的花一点也不感兴趣。可对女孩的她的花,格外喜欢。
这群小猫,我送什么不是送啊,送也不可能只是送花。
5
上课期间在一本本书页翻过与卷子落下的哗哗声中走过。周末则是在高楼上吹着风,弹着吉他,满心欢愉。
只可惜快乐的时间太短,于是时光像午睡一样,一晃而过,之后又回归到浑浑噩噩的状态,耳边又是哗哗声。
同时又感谢快乐的时间短暂,让高三这年像翻了个身一样过去,什么记忆都没留下。
高考结束后,我在那座楼上,待了近一天。
风从远方,载着记忆,扑面而来。
有我初次和黎英在一起玩的画面:她似乎有些拘谨,而我一脸漠然。以及她的浪费,不关心友谊的浪费。后面熟络后,她也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反复下载卸载一个游戏。
还有许多许多,但风声在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青春的记忆不应该很清晰吗?
啧,留不住就留不住吧。
楼下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聚在一起。周围的住户有在楼下的,有在窗户边的,但无一不举着手机。
我坐在墙缘沿上,向下看了一眼阳台上露出的花。努力开放,向镜头展示自己最美的姿态与笑容。
人群被拨开,一双手向上看了看,又逃出人群,在楼梯间抓住扶手。脚借力向上迈开步子,胸膛此起彼伏。
我回头看了一眼,随后转过身,像个等待谈判的人。双眼盯着已经被风吹开的门,似在寻找自己的谈判方。
还是那名消防员。双眼越过他,扫了人群一眼,没有黎英,心里竟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这大概就是高兴吧。
突兀地,手机铃声响起。我拿出来,看了看手机,没想到居然还是视频通话。
“阳生,你在哪里?”本该是母亲的脸却变成了黎英的。
高兴东躲西藏,了无踪影。
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我轻笑一声,挂断了电话。
放烟花的人要到了呢。
半小时已过去,消防员嘴唇都讲干裂了,主角才姗姗来迟。
我站起身,站在边缘,扭头瞥了一眼下面。
烟花为一切都准备好了。
又回过头,又神态自若地走向门那边。在离黎英还有一步的距离时,我停了下来,回头问我身后的消防员:“没有撤离准备吧”
随后转过身用只有近在咫尺的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对着黎英说了一句话,之后在所有人的迷茫中,转身跑向死亡。
我跳下了高楼。
绽放的是青春,还是我的生命啊?
风所托着的我,是灵魂的我,还是身体里的我。不对,它似乎将我重重扔下了高楼,狠狠陷进土地的身体里。
这辽阔宽广的土地,因为温柔,柔和地托着我。
也不知道,她是否抓到了这根离她而去的烟花棒,看进去我为她准备的这朵绚烂多彩的烟花。
这不是很美吗,为什么她要露出和世界一样的神情。
不应该高兴吗?
我坠地了。周围响起一些庆幸的“好险”声,一堆人围在我身边。
我撑起身坐了起来,脚碰着地,方才认清谁是真正的土地,也明白为什么会说的“好险”了。但凡我再跳远一点,或者贴着墙跳,就不是落在垫子上了。
在我身体检查完毕后,他们也刚好下楼。
我看到那张神情比我还冷漠的脸,眉头微微皱着,以及它们后面那张漂亮披着后怕的脸。眉头舒展开来,嘴唇微微上扬。
虽说人非要把所想的对象逼向自己的想法,就比如说我不想跳楼,而他们看到我在楼顶上后非要认为我要跳楼,然后苦口婆心地劝我,软硬兼施。
这令我有些苦恼,只能尽量由着他们来。
而且我们之间的隔阂,似乎成了我的快乐源泉。又想起小学时,一个已不记得样貌的人对我呲牙咧嘴:“你这种人,没有人和你玩是最应该,活该没人理你。”
当时的我,冷漠地摊了摊手,对他所说的话不置可否。反正早已经独来独往惯了,身边有没有人陪着并不重要。
风又跑了出来,从空中撒下花瓣和绿叶,我伸出手,接住了一瓣。抬头望向天,花依旧在阳台上开得灿烂,天也开着一朵朵云作它的陪衬。
云朵染了点橘红,越发像了。
我曾站在高楼上,无数次拯救我的灵魂,现在,终于死了。
6
后来,他们在别人的建议下,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坐在医生的对面,我却反问他:“想要什么结果?”
他置若罔闻,让一张表格缓缓飘在我面前。
“按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去填。”
我想了想,那就选正常的。
填完表后,我们坐在一起聊天,但他说得比我多,压力似乎得到缓解。
他的最后一句话听不出喜怒哀乐:“我竟不知是该轻松还是紧张。”
“那就放轻松。”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人活一世,没必要累死累活。”
最后我们俩出来后,他迟疑地看了我父母一眼,最终开口:“她正常得不太正常。”
话音一落,他们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不知是因为“正常”还是“不太正常”,或者是这整句话表达的含义。
之后,生活恢复正常。
那于我而言,只是个插曲,像弹吉他弹错了一个音,到最后听完,也只错了那一个音。
九月份开学前,我写了一封信给黎英,是对我们俩人友谊的终结。信的内容不多,只有两行话:
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了。我也已经死过一次。
结识我,是你交友路上看到的最不正确的路牌。
我没收到她的回信,可能她也知道我的用意吧。
那年除夕夜,在高楼上,我点燃了烟花棒。接着,整片土地的烟花应声而来,开在楼顶上方。
整栋楼花火灿烂,可感觉,风一吹就散了。